二十四
半夜的時候下了一場雨，空氣濕漉漉的，隱約有點香氣。玫瑰色的晨光染紅了半邊天空，時斷時起的微風(fēng)輕輕拂動，殘留在樹上的雨滴從茂密的樹葉中滾下去，沙沙作響，好像還在下雨。蘇措獨自坐在天臺上，對這電腦輸入語句。她來不用那么著急寫這個程序，可是既然睡不著，不如做點事情。
天邊露出了太陽的光芒，頃刻灑滿大地，熱度也隨之而來。呼出一口氣，她聽到樓梯間的腳步聲。
她沒回頭，稍微大了聲音：“早餐我放在客廳，用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了。”
陳子嘉坐到她對面，雙手搭在桌子上，他太久不話，蘇措終于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穿著藍(lán)色運動服，手臂露在空氣里，在玫瑰色的晨光里微微反著光。
“蘇措，我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陳子嘉他看著蘇措專注凝視著電腦，腹中千言萬語，此刻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了這句。
他了什么？蘇措停止摁鍵，只覺得自己耳朵幻聽。默一默后，她開口：“我——”沒完就止住了聲音。她想起了兩年前的某次暑假，也是在這樣的一次聚會后，回學(xué)校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一個安靜的清晨。她記得自己離開的時候回了下頭，看到三樓的窗口那里的靜立不動的人影。
陳子嘉并沒有停止話的意思。
“我念完書就會回來。我想知道，那時候還找不找的到你？或者，那時候，你的心結(jié)打沒有打開？”
他聲音清晰而堅定。后來陳子嘉回憶，他只記得自己用這樣的語氣過兩回話。哪怕不看他，蘇措也能感覺到他的目光發(fā)燙。她緘默，閉上眼睛。她不想話，可是到底還是：“米詩人很好，你們很配。我永遠(yuǎn)做不到她那樣。”
想到昨晚，陳子嘉忍無可忍，壓抑著聲音：“你喜歡誰？是誰？是許一昊？”
蘇措不為所動，仿佛那句話根沒進(jìn)到她耳朵里。她保持著同一個動作，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滑動。她手指修長，皮膚下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xiàn)，陳子嘉仿佛能聽到她血管里血液緩慢流淌的突突聲。兩個人一聲不吭的對坐，直到太陽升到斜上空，天臺也變得炎熱起來。
沉默對坐到天臺熱的無法忍受，兩個人方才下了樓。昨晚睡的太晚，所有人直到現(xiàn)在才起床，一個個似乎還睡眼朦朧的樣子。
草草吃過午飯，一群人開始玩牌。蘇措去了書房對著電腦寫論文。忽然聽到外面爆發(fā)出一陣陣大笑，嘩然連連。正詫異時，應(yīng)晨的帶笑的聲音在客廳里響起：“阿措，快出來看熱鬧。”
一到客廳，蘇措也笑得打跌。現(xiàn)在是蘇智，陳子嘉和許一昊作三人在玩牌，輸?shù)娜司痛┮路ＬK措估算了一下，按照蘇智現(xiàn)在的臃腫程度，他起碼已經(jīng)穿了三件毛衣，現(xiàn)在正慢吞吞的穿第四件。雖客廳有空凋，但是怎么也是二十多度，在這樣的天氣里穿得像個胖子，還真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林錚和王忱坐得最遠(yuǎn)，可是還是笑得跌落在窗簾下的沙發(fā)上；米詩坐在陳子嘉身邊，笑得花枝亂顫，坐都坐不穩(wěn)。應(yīng)晨一邊笑一邊擦淚，時不時的出點主意讓他把自己的身體塞到那件很的女式毛衣里去。
瞥一眼笑得蹲到地上的蘇措，蘇智極度不忿，嘿嘿笑了幾聲，揚聲叫：“阿措，你笑那么開心，也過來試試。我倒要看看你穿十件八件毛衣時候的樣子。”
蘇措起初要拒絕，但是王忱第一個叫起好來，其它人也紛紛贊同。蘇措瞪了蘇智一眼，大概他再也穿不下第五件毛衣，無奈之下，她“噢”一聲：“那好吧。我試試看。”
她收拾牌桌，笨拙得攏一攏牌，然后開始洗牌。許一昊看著她糟糕的洗牌動作，搖搖頭：“你以前玩過么？”
陳子嘉敲敲桌子，清脆的聲音好像沉吟。他笑著看她：“一會穿毛衣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新手的運氣比較好。”蘇措笑微微，“你們難道不曉得這句話嗎。”
王忱看到蘇措拿起牌，詭異的笑了，拉一拉林錚的手：“咱們過去看熱鬧，一會保管精彩。”
快傍晚了，林錚抬頭看了眼碧藍(lán)色的天空，朝沙發(fā)后背一靠，閉上眼睛開口輕輕：“你還真是關(guān)心蘇措。你，男生是不是都喜歡她那樣子的女孩，美麗聰明得不像話，什么都懂，從來都是得到表揚和喜愛。”
“你想哪里去了。”王忱神色一緊，立刻。
“我跟許一昊的事情沒有瞞你，你也不要瞞我。”林錚睜開眼睛，目光灼灼如火炬。
看到林錚的臉色后王忱放慢語氣，肯定的：“就算是有，也是過去了。她太難捉摸，太神秘。看起來笑笑，心里想什么，誰都不知道。而且——”他目光掃一眼牌桌，深深嘆氣：“喜歡她的人已經(jīng)足夠多了，不差我一個。”
半時后，所有人已經(jīng)開始吃驚了。蘇措大殺四方，她幾乎每次都贏，即使輸，損失也是最的，陳子嘉和許一昊則是連輸帶敗。她根沒有碰過毛衣，剩下的幾件讓陳子嘉和許一昊也穿到身上，跟蘇智一樣成了圓滾滾的胖子，拿牌都有困難。因為跟平時的反差太大，所有人捂著肚子大笑，包括他們自己也忍俊不禁，就差在地板上打滾。
驕人的戰(zhàn)績使得所有人都已經(jīng)湊到桌前，包括應(yīng)晨這樣對玩牌完沒有興趣的人都饒有興致的看著蘇措的一句一動。應(yīng)晨就站在她身后，時不時跟蘇智交換一下錯愕的眼神。她注意到蘇措的手在牌面上滑動，在對方要出什么牌之前，她白皙的手指就已經(jīng)落到了自己將要出的牌上，仿佛能夠預(yù)知。
“你是不是在記牌？”陳子嘉一開始的胸有成竹不翼而飛，滿臉無奈，“在賭場上，這可是作弊。”
許一昊簡短的否定的他的話：“不是記牌，是算牌。”
蘇措嘴角一彎，表情充滿神秘：“最好的賭徒都是數(shù)學(xué)家。”話間，手里一把牌給扔了出去，她也隨之站了起來。“好了，蘇智你來接著玩吧。這次再輸，可沒人幫你了。”
慢條斯理的咳嗽了一聲，王忱放聲笑，插話：“我早知道會這樣了。你們玩牌怎么可能玩得過蘇措呢？我可是聽到她們白院長，她沒事的時候，編過好幾個玩牌的軟件了。算法規(guī)律摸的一清二楚的。”
許一昊看一眼蘇措，搖頭笑了：“原來如此。”
“那你你沒玩過？”陳子嘉擦一擦滿頭的汗，既好氣又好笑。
“我沒有撒謊啊，我只跟計算機玩過。不過我估計你們不會再想跟我玩牌了吧，如果還想再穿毛衣我是一點都不介意的。”邊笑著她邊站起來，回了書房。
無所事事的一天往往過得非常快，蘇措邊寫程序邊看著電腦里的資料。電腦硬盤里基上是各種各樣的資料，往往連她自己都不曉得放到哪里。她一邊搜索著資料，無意中發(fā)現(xiàn)很久以前的一份文檔，是關(guān)于華大和學(xué)校歷任校長的一些介紹，是她剛上大學(xué)時搜羅到的，那時候沒來得及看，在電腦里一擱就是幾年。
“準(zhǔn)備開始燒烤，下去吧。”
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蘇措猛然回過頭。許一昊站在門邊，看著她。他站在門后的陰影里，臉色看不真切，他眼睛發(fā)亮，臉龐的輪廓也漸漸清楚起來。
“啊，都這樣晚了么？”蘇措看了眼時間，然后吃驚的扭頭看窗外的天色，果真是紅霞滿天的時候了。“我還以為時間很早呢。”著她揉揉手指，“啪”一聲合上筆記。
“蘇措，”他的聲音從陰影里傳來，幾近嘆息，“我爸打算讓我出國念研，學(xué)國際法。”
“你爸？噢，許校長？”蘇措因為剛剛看到的文章心神不寧，她幾乎是不經(jīng)過大腦的問出來：“師兄，問你一件事情。”
許一昊朝她走過去。近了之后他看到蘇措臉色蒼白，神情若有所思，一點都沒有下午玩牌時的精神。他讓自己定了定神，目光的溫柔不自覺的流露出來。
“你。”
蘇措微微蹙著眉頭，左手撫上太陽穴，一邊思索一邊問：“許校長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在杜克大學(xué)做過半年的訪問學(xué)者？”
許一昊怎么想不到她問這個，當(dāng)下正是吃驚居多。他努力想了想，：“我不清楚，我爸從來沒跟我提起過。”
“也是，”蘇措低著頭，“哦”一聲，“也是，那時候你大概剛剛出生吧，怎么可能知道。”
“問這個做什么？”
“隨便問問，”蘇措笑了笑，“沒什——”
剛了沒幾個字，山間忽的起了一陣風(fēng)，就沒有關(guān)嚴(yán)的窗戶給大風(fēng)吹開，窗框“砰”的一聲撞到蘇措后腦勺，疼痛的同時她看到眼前金星亂飛。蘇措忍著疼，捂著頭想要站起，卻被許一昊一把摁到椅子上，重新坐了下去。他認(rèn)真起來，不論是氣勢還是表情都非常凌厲。“手拿開，讓我看看。”
蘇措給撞暈了，一時也忘記閃躲，再她的動作怎么能跟許一昊這樣玩過籃球的人比。等她想起來的時候，許一昊已經(jīng)站到她的身后。他彎下腰，心的撥開她的頭發(fā)，手指心的在她發(fā)間滑動，呼出的氣息擦過她的脖子：“是不是撞到了這里？”
門口又嘩啦一聲被人拉開。
“蘇措，還沒下——”
這次進(jìn)來的是陳子嘉。蘇措怔怔抬起頭來。來人的臉色在看到窗戶下兩人親密曖昧的動作后刷一下沉下去，連個緩沖都沒有。蘇措站起來，許一昊發(fā)覺她的動作，疑惑的直起身子。看到陳子嘉之后，他眉頭一皺，習(xí)慣性的抱起胳膊，沒有一句多余的解釋。兩人目光在空中接觸，仿佛閃電一樣。
蘇措立刻覺得頭疼陡然加劇了好幾倍。她露出個笑，解釋：“剛剛撞到頭了。”
這時院子里串出燒烤的香氣。她找了個借口匆匆下了樓。
難得他們找來那么多燒烤的工具，而且還做的有模有樣的。炭火正旺，蘇智把一盤烤排骨往烤盤上放東西，響起一陣滋啦滋啦的聲音。
看到蘇措出現(xiàn)在院子里，蘇智那叫一個神采飛揚意氣風(fēng)發(fā)：“你哥哥我不錯吧。也不光是你會做飯，我也不差的。”
接過他遞來的餐碟，蘇措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那是那是，以后做家庭婦男肯定前途無限。”
在兩人所正對的方向，剛剛可以看到許一昊跟陳子嘉一前一后的進(jìn)了花園，雖然看上去跟平時的表情差不多，可是眉頭緊鎖，神色大異，以蘇智對二人的了解，剛剛在樓上一定出了事情。
“我記得他們倆剛剛?cè)フ夷懔耍趺幢饶愫笙聛恚俊碧K智拉著妹妹在燒烤桌前坐下，審視著問：“你們?nèi)齽倓倹]事吧？”
“沒啊，能有什么。”蘇措笑微微反問。
“他們脾氣都很好。世界上除了你能把他們氣成那個樣子，我想不出還有別人了。”蘇智存心不放過她，頓一頓后：“他們兩人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你不會不知道他們的心意，好好想想。”
蘇措白他一眼，所答非所問：“我去找我嫂子。”
夜色降臨了，應(yīng)晨包了塊頭巾，正在用長長的竹筷翻著幾塊排骨。她臉烤得紅紅的，每烤好一快就分給眾人，自己一口也沒吃，只在那里忙碌著。蘇措去了廚房，把下午煮好的姜棗茶乘到茶壺里端出來，給每個人的杯子滿上。
“這是什么？”林錚好奇的問。
“是用大棗和姜煮的水，在燒烤的時候吃對胃比較好。”應(yīng)晨解釋。
“你怎么那么清楚？”米詩看著她。
應(yīng)晨撲哧一笑：“蘇智喜歡啊。陪他在外面吃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蘇措不大能吃燒烤，幾口之后就飽了，不過既然大家都還未在桌子旁吃的津津有味歡天喜地，她也不能先走。她完不記得自己的座位怎么會在應(yīng)晨和蘇智中間，兩人話、給對方夾菜都要繞過她，怎么看都像只一千瓦的大燈泡。
很快男生們開始拼起酒來。林錚跟米詩在勸，蘇措趁機去掛了個電話，然后拉著應(yīng)晨來到花園的角落。隔著幾顆大樹，可以看到那邊樹下燈火通明，幾個男生正在拼酒。
“阿措你有事？”應(yīng)晨擔(dān)心的看了看蘇智，再扭頭看蘇措。她話時脖子上的項鏈上的紫色水晶隨著燈光微微晃動著，光芒閃耀。
蘇措拿出準(zhǔn)備好的白色信封遞給她，然后放低聲音：“你們就要走了，我沒什么可以送的，只有這個了。師姐你一定要收下。”
信封里是一張銀行卡和未開封的密碼紙。應(yīng)晨翻來覆去的看著那張毫無任何特殊的卡，完不明所以，疑惑中她抬頭看到蘇措對她點頭微笑的臉龐，一瞬間恍然大悟，盡管她竭力克制，可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震驚來形容，在很長一短時間內(nèi)，她一個字都不出來。
“爸媽給我的錢都在這張卡上，我已經(jīng)部兌換過了。”蘇措。
應(yīng)晨張開嘴不知道什么，然后又閉上。反復(fù)數(shù)次后她把信封遞回去，終于話：“你這是做什么！你知道蘇智不會要你就給我？你以為我會接受？我們哪里差這點錢呢。你自己留著吧，萬一有點什么事情也好有急用。”
她起初話還有點氣惱，雜七雜八也沒個邏輯；不過到后來已經(jīng)平和多了，目光里盡是嘆息。
“我知道，這些錢在國外也用不了很久。”蘇措輕輕一頓：“你們也不差這點錢，所以我才給的，當(dāng)作是我的一番心意吧。你們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來。更多的，我也沒有了。再，這些錢來就是蘇智的。師姐，你收下吧。”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但應(yīng)晨還是聽出罕見的懇求意味。她看著蘇措的眼睛，清清楚楚的：“你為什么不肯花蘇智的爸媽的錢？現(xiàn)在你也管他們叫爸媽。除非你告訴我原因。不然我不會接收。”
蘇措唇角挑起了一絲笑：“我自己有足夠的錢的。習(xí)慣了，怎么也改不過來了。”
應(yīng)晨搖頭苦笑，她垂下目光看到胸前的項鏈，“這項鏈?zhǔn)悄闼徒o蘇智的？”
“不是，是蘇智送給你的，”蘇措笑笑，“對了，我想先走——”
話音未落，院子另一頭一片嘩然。根不用費盡，應(yīng)晨聽到蘇措的名字被提及，顏色一變，拉著她就往回走。
陳子嘉跟許一昊一身酒氣，站在餐桌旁，臉色陰郁的看著對方，氣氛劍拔弩張，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好像一點火星就可以引爆燃燒起來。看到蘇措出現(xiàn)，兩個人都把目光轉(zhuǎn)了回來，但是火藥味更濃。
“蘇措，三年都過去了。今天你把話清楚。”陳子嘉幾乎是紅了眼睛，咬牙切齒的，“我們兩個，你到底喜歡誰？只要你一句話，另一個人馬上退出。”
許一昊扶著桌子，不話。他目光膠在蘇措身上，仿佛要在她的動作里找到答案。
所有人都給這一幕驚住了，四下里人聲寂滅，仿佛所有人都偃聲摒息等待著那個時刻。一向喜歡玩笑的王忱在這緊要關(guān)頭毫不吭聲，他跟林錚坐在沙發(fā)上，兩個人凝著臉。蘇措聽到轟隆一聲響起。她用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側(cè)了頭，看的人不是陳子嘉，也不是許一昊，而是米詩。米詩的臉上的表情極其凄苦惱恨，看像她的目光裂成了千片萬片。
“一個都沒有，”蘇措面無表情，“沒有誰。”
盡管這個答案是意料之內(nèi)，可是在此之前卻沒人愿意相信它。蘇智瞥了一眼蘇措，覺得積蓄到現(xiàn)在的醉意陡然襲來，他無力的靠在墻上，聲音包含悲憫：“阿措，你到現(xiàn)在還不明白么？江為止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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