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年初秋,南江省冶金廳。
寬大的會議室里,四臺落地式電風扇開足馬力地送著涼風,卻無論如何也無法驅(qū)散屋子里的悶熱以及濃烈的香煙霧氣。二三十名老中青三代的參會者圍坐在會議桌邊,唇槍舌劍,連眼神里都帶著凜冽的殺氣。
“中央的精神是非常明確的,必須壓縮4萬美元的投資,這是沒有價錢可談的。浦江鋼鐵廠的項目,比你們重要十倍都不止,現(xiàn)在已經(jīng)面下馬停建了。你們南鋼的項目能夠保留下來,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了,但預算必須大幅度削減,否則經(jīng)委不可能進行投資!”
話的人,是國家經(jīng)委冶金局預算處的處長郝亞威,這是一名3來歲的“少壯派”官員,在行業(yè)內(nèi)素有“冷面閻王”的惡名。
“郝處長,我們并不是在談價錢,我們是在談科學。南鋼178毫米熱軋機項目,并不是為我們南江省一個省服務的,而是為整個國民經(jīng)濟提供熱軋板材的。項目的預算也是經(jīng)過了你們預算處審批過的,現(xiàn)在和日方馬上就要簽約了,你們突然要求削減預算,讓我們上哪給你削去?如果你要削,那就先把我的工資削掉好了,我?guī)е掀藕⒆拥侥慵页燥埲ィ ?br />
南江鋼鐵廠廠長鄭傳凱毫不示弱地反駁著郝亞威的要求,他今年已經(jīng)5多歲了,在南鋼當了1多年的廠長,在整個國家冶金行業(yè)里,也算是一個老資格了,敢于與京城來的官員真刀真槍地對壘。
郝亞威冷冷地道:“我憑什么管你老婆孩子吃飯?別以為你們南鋼超標建食堂的事情我不知道,誰吃不上飯,也輪不到你鄭廠長一家老吃不上飯。”
鄭傳凱一下子被噎著了,郝亞威揭出來的這個料,還真是鄭傳凱的一個短處,至少能夠讓他找不出話來應對。
可能從建國那時候起,國家就不斷地要求企業(yè)不得建“樓堂館所”,類似的通知隔三岔五,簡直比女同志的生理周期還要頻繁。而企業(yè)那邊則根就不把這類要求放在心上,哪家有錢的企業(yè)不會私下里建點食堂、俱樂部、招待所之類的設施。
建這種設施倒不是因為企業(yè)里的領導有多么貪圖享受,實在是大家都這樣搞,你的廠子里沒有,就落了下乘了。再,上級領導到你廠里視察工作,你沒個食堂怎么能讓領導吃好喝好?沒有個俱樂部怎么能讓領導玩好樂好?
南鋼是南江省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企業(yè),中央部委的官員下來,也是經(jīng)常要到南鋼去看看的,所以南鋼的這些招待設施又建得比其他企業(yè)要更高檔一些。這樣的事情放在平時也不算個事,可在討論預算的時候,就能夠成為一條把柄了。你有錢建豪華的食堂,難道不能把新項目的預算壓縮一點?你死死咬著4萬美元壓不下來,誰知道你是不是想拿著這些錢又去建個什么娛樂設施了。
南江冶金廳的副廳長劉惠民出來給鄭傳凱解圍了,他也是個老干部,已經(jīng)快要退休了。到了這個歲數(shù)的人,脾氣也就不會那么暴躁了,他輕輕咳了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和顏悅色地對郝亞威道:
“郝,一碼歸一碼,南鋼建食堂的事情,其實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事了,和這次178熱軋機的投資沒有什么關系。老鄭剛才的話,也是句氣話,再怎么,也不至于不發(fā)他的工資。我理解呢,老鄭的意思是,引進熱軋機成套設備的預算,是早就定下來的,而且也是有依據(jù)的。我們和RB的三立制鋼所已經(jīng)進行了將近半年的談判,他們提出給我們提供的成套設備報價就是38億美元,這已經(jīng)是我們反復壓價的結果。我們努努力,再壓下一兩百萬美元,或許還有可能。但要一下子壓掉4萬,這完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嘛。”
“除非我們降低設備標準,選擇三立制鋼所的另外一款15毫米軋機,那么別壓縮4萬,就再壓縮1個億,我們也能做到,可是,國家經(jīng)委能同意嗎?”鄭傳凱在一旁插話道。
郝亞威道:“這是不可能的,178是冶金局經(jīng)過反復斟酌選定的規(guī)格,如果換成15,那么不等設備投產(chǎn),就已經(jīng)落后了,這樣的引進對于我們來毫無必要。”
“那就是了,你又想要現(xiàn)代化,又想不出錢,有這么好的事情嗎?”鄭傳凱又找回了底氣,開始反攻。
郝亞威道:“談判的事情,冶金局可以再派人下來,協(xié)助你們和日方討論。你們也可以再聯(lián)系一下其他的供應商,看看能不能找到更低的價格。壓縮預算是整個國家的統(tǒng)一安排,今年整個經(jīng)濟工作的重點就是關停并轉(zhuǎn)一批投資大、見效慢的項目。如果南鋼的178軋機預算不能壓縮下來,那么就只能采取另一套方案。”
“什么方案?”鄭傳凱問道。
“緩建。”郝亞威道,“推遲兩年時間,等國家的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了,再重新上馬。”
“這個恐怕不合適吧?”冶金廳長喬子遠發(fā)話了,他沒有直接和郝亞威溝通,而是看著坐在郝亞威身邊的國家經(jīng)委冶金局副局長羅翔飛,道:“老羅,我記得你上次來的時候,跟我們過,熱軋機的上馬是刻不容緩的。我還記得你過,咱們國家一年光進口鋼材,就要花費三四十億美元,合著一天就是上千萬美元的支出。如果因為少了4萬美元,就讓項目推遲兩年投產(chǎn),這筆賬怎么算都不合算吧?”
聽到喬子遠的話,郝亞威當時就想反駁,羅翔飛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微笑著對眾人道:
“剛才喬廳長的情況,是事實。咱們國家的鋼鐵生產(chǎn)技術嚴重落后,用中央領導的話,叫鋼不成材,材不合用,每年都要花費大量寶貴的外匯從國外進口鋼材。正因為如此,國家才下決心引進一批鋼鐵項目,其中也包括了咱們南鋼的178熱軋機項目,這個決心是不容置疑的。
但是,大家也清楚,咱們國家現(xiàn)在面臨著巨大的經(jīng)濟困難,前幾年鋪的攤子過大,資金嚴重短缺。如果不能有效地壓縮投資規(guī)模,那么人民的生活都會受到影響,后續(xù)的建設也無法得到保障。
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果斷下馬了一大批項目,包括前面郝處長到的浦江鋼鐵廠,為此我們還承擔了向外方的巨額違約賠償。南鋼是國家經(jīng)委重點保障的項目,經(jīng)委方面也是希望這個項目能夠按時投產(chǎn),緩解國家的外匯緊張形勢。但是,原有的預算肯定是不能保證的,壓縮4萬,是郝處長他們經(jīng)過認真計算的結果,國家只有這么多錢,你們不壓,別的項目就要下馬,這一點我想大家也是能夠理解的。
那么,現(xiàn)在對于我們來,就只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xù)挖掘潛力,爭取把引進設備的資金再壓縮4萬下來;二是暫緩這個項目,等待國家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后,再重新啟動。在兩個選擇之外,沒有第三條路,大家不必再在第三條路上浪費時間了。”
羅翔飛的語氣十分平和,但話里的堅定意味,絲毫不比剛才郝亞威要弱。他是以冶金局領導的身份下到南江省來的,他的話基上就代表著冶金局的最終意見,由不得喬子遠等人懷疑。
“這可真的很難辦啊。”喬子遠撓著頭皮道,同時把目光投向了冶金廳的副總工程師陸劍勇,“陸,你是一直和外商談判的,你看,有沒有什么余地?”
陸劍勇扶了扶近視眼鏡,訥訥地發(fā)言了:“羅局長,喬廳長,其實我們在談判的過程中,也了解過其他幾家RB廠商的報價,三立制鋼廠的價格,應當算是最低的了,我們即使再找其他家談判,恐怕也很難把價錢壓下來。如果冶金局方面一定要我們壓價錢,那么我想只能從設備上著眼了。
主軋線部分肯定是不能削減的,精整設備這方面,我們原來計劃引進的是三條橫剪切機組,分為薄板、中板和厚板,如果先只引進兩條,把厚板線留到以后再引進,可以減少1萬美元左右。輔助設備的水處理、實驗室、維修車間等部分,實在不行也可以先取消,用南鋼現(xiàn)有的設施來頂替……”
“實驗室怎么能取消?”羅翔飛用低沉的聲音道,“南鋼現(xiàn)有的實驗室設備陳舊,無法適應新型熱軋機的需要。屆時生產(chǎn)線投產(chǎn)了,實驗技術跟不上,生產(chǎn)出來的產(chǎn)品沒有質(zhì)量保障,這條生產(chǎn)線的效能就要大打折扣了。”
陸劍勇苦著臉點了點頭:“羅局長得很對,所以嘛……”
他不下去了,其實他也知道,這種削減功能的做法是很不妥當?shù)模瑢嵲谑穷I導逼著他出方案,他也只能硬著頭皮了。
喬子遠看到會場上又出現(xiàn)了僵局,連忙站起身,假意地看了看手表,然后笑著道:
“要不,咱們大家先吃飯吧。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肚子大,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夠解決的,總不能餓著肚子想辦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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