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傳奇第二章貝魂玉手
你若看到一朵鮮花在你手里枯萎，心里總難免會覺得很惋惜，甚至?xí)X得有種不出的愁悶，就算你并水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你也會不禁為這嘆息。
美麗的生命為什麼總是如此短促？但你看到的若是一雙斷手，看著這來狠美麗的手突然間乾癟，那麼你心里就不僅會覺得惋惜愁悶，你還會想到許多別的事。
這雙手是誰的，是誰砍斷了這雙手？
楚留香忽然察覺這雙手并不是剛向他搖動的那雙手。這雙手的手背上有一塊烏青，是被人扭傷的痕跡。他確信剛那雙手上絕沒有這痕跡。
這雙手是不是艾青的手，艾青身上有很多更值得他看的地方。
這也好就是剛還在他身上輕輕愛撫的手。
這雙手仿佛突然扼住了楚留香的咽喉。
他轉(zhuǎn)身沖出去，門外旭光照地。
旭日已東升。
陽光是件很奇妙的東西，它有時能令人發(fā)熱，有時卻能令人冷靜。楚留香一向喜歡陽光。他在初升的陽光下站了很久，盡力使腦子里什麼也不想，等到頭腦完冷掙下來，才將這件事重新想了一遍。
他想得很仔細(xì)，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沒有錯過。
這件事是由艾青開始的，但奇怪的是，他想得最多，不是艾青，而是張潔潔。
他想著張潔潔的時候，就看到了張潔潔。
她的像隨時都會在他面前出現(xiàn)。
張潔潔正從山坡上走下來。
她嘴里輕輕哼著支輕巧而愉快的調(diào)，手思拈著朵的黃花，黃花久晨風(fēng)謠動，她身人穿著的鵝黃輕衫也在風(fēng)中飄動。
其他那些像她這種年紀(jì)的女孩子，都喜歡將衣衫做得很合身，甚至比合身更好些，盡量使自己看來苗條。
她卻不問。
她衣服穿得寬寬的，松松的反而使得她看來更婀娜多姿。
她衣服的顏色也許沒有艾青配得那麼好，但卻更瀟灑脫俗，既不刻意求工，也不矯揉做作。
她這人就像是她哼著的那支調(diào)，輕松自然，令人愉快，尤其是在這晴朗乾燥的三月清晨，在這新鮮溫暖的初升陽光下，無論誰看到她，心里都會覺得很舒服。
楚留香看著她。
她也在看楚留香，臉上帶著輕盈的線笑，腳步輕盈得宛如春風(fēng)。
她走過來，走到楚留香面前，忽然笑道“恭喜恭喜。”楚留香道，“恭喜？有什麼值得恭喜的。”
張潔潔道“你看到新郎倌的時候，難道從來不恭喜？”
楚留香沒有話。
因?yàn)閺垵崫嵅蛔屗_口，又道：“你看來好驚累得要命的樣子，是不是剛做過苦工。”
她吃吃的笑道，又道“我這話問得真傻，新郎倌當(dāng)然一定會很累的，任何一個新郎倌在洞房花燭夜里，都一定有很多事要做。”
楚留香笑笑通：“那并不是做苦工。”
張潔潔道：“當(dāng)然不是。”她咬著嘴唇，笑道：“苦的當(dāng)然不是新郎倌，是新娘子。”
楚留香只好又笑了笑。
張潔潔眨眨眼，又問道“新娘子呢？難道起不了床了？”
楚留香道；“我正想問你。”
張潔潔道“問我？問什麼？”楚留香道“她在哪里？”
張潔潔目中露出吃驚詫異之色，道：“她難道已走了？”
楚留香點(diǎn)點(diǎn)頭。
張潔潔道；“你不知道她到什麼地方去了？”
楚留香搖搖頭。
張潔潔道“你若不知道，我怎麼知道呢”楚留香道“因?yàn)槟銓λ氖潞孟裰赖煤芏唷！?br />
這次張潔潔的嘴忽然閉上了。
楚留香盯著她，緩緩道：“你知道她要?dú)⑽遥浪髦粚⑷说亩h(huán)。”
張潔潔終于點(diǎn)點(diǎn)頭。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張潔潔通；“你認(rèn)為我還知道些什麼？”
楚留香道“譬如，是誰叫她來殺我的？為什麼要?dú)⑽遥俊?br />
張潔潔眼珠子轉(zhuǎn)動道：“我怎麼會知道這些事？”
楚留香道：“這句話也正是我想問你的，你是否……”
張潔潔打斷了他的話，道：“難道你認(rèn)為我也是跟她一夥的人？”
楚留香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這種態(tài)度通常就等於是默認(rèn)。
張潔潔道“致若真的是，為什麼要將她的秘密告訴你？”
楚留香道：“你若不是，怎麼會知道她的秘密？”
張潔潔沉默了很久，忽然從他身旁走過去，走進(jìn)了那間屋子。
屋于里很亂。
艾青拿來砸楚留香的東西，還散在地上，一直沒有收拾。
他們沒有功夫收拾。
張潔潔又笑了，道：“這地方看來倒真像是個戰(zhàn)場，為什麼洞房總是……”
她聲音突然停頓，笑容凝結(jié)。
她也看到那雙手。
楚留香一直在盯著她，注意著她臉上的表情，立刻問道“你知道這是誰的手？”
張潔潔仿佛連呼吸都已停頓，過了很久，才吐出口氣，道：“這不是我的手。”
楚留香道“這難道是鬼手？”
張潔潔嘆了口氣，道“鬼有什麼可怕的。你幾時聽過鬼真的殺死過人。可是這雙手……”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勾魂手？”
張潔潔道：“無論誰只要看到一對勾魂手，遲早要被它將魂勾走。”
她接著又道：“聽這勾魂手還分好幾種，最差勁的一種要勾人的魂，也只不過半個月。”
楚留香道“這是哪種？”
張潔潔又嘆了口氣，道“這是最好的一種。”
楚留香道：“依你看，是不是好看的手，勾起魂來快？”
張潔潔道“一點(diǎn)也不錯。”
楚留香笑了。
張潔潔瞪起眼，道“你認(rèn)為我是在嚇噓你？你認(rèn)為很好笑？等到你的魂魄被勾定時，你留笑不出來了。”
她冷冷接著道：“非但笑不出，簡直連哭都哭不出了。”
楚留香笑道“我想知道它是用什麼法子將魂勾走的，那種法子一定很有趣。”
張潔潔道：“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進(jìn)了棺材。”
楚留香道：“但你卻知道。”
張清潔道：“我只知道這是勾魂手。”
楚留香道：“你以前見過。”
張簡潔道：“我只聽人過。”
楚留香道：“誰的？”
張潔潔道：“一個。—一個朋友。”
楚留香道：“你那朋友知道很多事？”
張潔潔道：“死告訴你的多，都是聽他的。”
楚留香道：“他現(xiàn)在夜哪里。”
張潔潔道：“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付麼時候？”
楚留香道：“是早上，很早。”
張潔潔道：“在這麼早的早上，你的朋友通常都在哪里？”
楚留香笑了，他忽然想起了胡鐵花，笑道“他們有時躺在別人的懷里，有時躺在酒鋪里的桌子底下。”
張潔潔也笑了，但立刻又板起臉，道：“我的朋友既不是酒鬼，也不是瘋子，他們都很正常，正常的人這種時候當(dāng)然還在家里。”
楚留香道“好，那麼我們就走吧。”
張潔潔道“走？走到哪里去？”
楚留香道：“當(dāng)然是他的家。”
張潔潔瞪著眼，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帶你去”楚留香笑笑道：“因?yàn)槟闳衾喜豢蠋胰ィ揖蜁茈y受，你既然是我的好朋友，當(dāng)然不會要我難受的。”
張潔潔咬著嘴唇，恨恨道：“我偏不帶你去，偏要讓你難受，最好能氣死你。”
她去了。
當(dāng)一個女孩子要?dú)馑滥愕臅r候，她的意思往往就是表示喜歡你。
這道理沒有人能比楚留香更明白了。
藍(lán)的天，白的云。陽光剛剛升起，照在紅的花，綠的葉子上，葉子上還帶著晶瑩透明的新鮮露珠。
風(fēng)也是新鮮的，新鮮而芬芳，就仿佛多情少女的呼吸。
在這麼樣一個早上，有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子踏著走，走在藍(lán)天白云下，紅花綠葉間，這當(dāng)然是件非常令人偷快的事。
但楚留香今天卻并不覺得十分愉快，他好像總是有個陰影。
雙手的陰影。
這雙手好像隨時隨地都會從黑暗中伸過來，扼住他的喉嚨，把他扼死。
張潔潔看來倒比他愉快多了。
她手上剛折了一枝帶露的野花，嘴里還在輕輕的哼著山歌。
她年輕而又美麗，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就不該有煩惱的。
也許她根還沒有學(xué)會如何去煩惱，如何去憂郁。
一輛騾車從山後轉(zhuǎn)出來，車上載著半車萵苣，碧綠如翡翠。
跋車的老頭子抽著旱煙，花白的頭發(fā)在陽光下燦爛如銀。
張潔潔跳躍著奔過去，笑著招呼著；“老伯是不是要進(jìn)城去？”
老頭子來瞇著眼，看見她，眼睛也亮了。大聲道；“是進(jìn)城去。去賣菜。”
張潔潔道：“我們搭你老人家的車進(jìn)城好不好？”
她不等人家好，就已跳上了車。
像這麼樣一個女孩子既已跳上了車，從十八歲到八十歲的男人都絕不會把她趕下來的。
老頭子哈哈一笑，道：“車反正還空著，上來吧，你們兩口一起上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也只好跳上了車。
張潔潔看著他吃吃的笑，悄悄道“人家我們是兩口子，你怎麼不否認(rèn)呢？”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你既然不否認(rèn)，我否認(rèn)什麼？”
張潔潔眨眨眼，道“我們?nèi)钥磥硎遣皇钦嫦駜煽谧樱俊?br />
楚留香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微笑道；“我若是結(jié)親結(jié)得早，女兒已經(jīng)跟你差不多大了。”
張潔潔狠狠瞪了他一眼，狠狠道“你就算想做我兒子，老娘還嫌你年輕了些。”
這句話還沒完她自已又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她覺得“老娘”這詞實(shí)在很新鮮，很有趣。
她好像很佩服自己怎麼能得出這種名詞來的。
楚留香看著她，忍不住也開心了些。
有些人仿佛天生就能令人愉快，張潔潔就是這種人。
她無論對你怎麼樣，你都沒法子對她生氣。
跋車的老頭子正在扭著頭看他們，笑道“看你們笑得這麼親熱，一定是新婚的。”
張潔潔眨著眼道“你老人家怎麼知道？”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若是老夫老妻，就笑不出了，譬如像我這樣，我一看見那黃臉婆，簡直連哭都哭不出。”
張潔潔也笑了，笑著笑著，忽然重重的在楚留香鼻子上擰了一下。
楚留香只有干瞪眼，只有自認(rèn)倒霉。
那老頭子卻在替他抱不平了，道“好好的你擰他干什麼？”
男人總是幫著男人話的。
張潔潔抿嘴笑道“我以後遲早也要變成黃險(xiǎn)婆的，不乘現(xiàn)在欺負(fù)欺負(fù)他，等到那時，就只有讓他來欺負(fù)我了。”
老頭子哈哈大笑，點(diǎn)頭道：“有理，得有理，想當(dāng)年我那老太婆生得還標(biāo)致的時候，不也是整天拿我當(dāng)受氣包嗎？”
他將旱煙袋重重的在車輛上敲，瞧著楚留香笑道“看來一個男人若想娶個標(biāo)致的老婆，就得先受幾年氣。”
張潔潔道“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是不是常常拿她當(dāng)受氣包？”
老頭子忽然嘆了口氣。苦笑道：“現(xiàn)在受氣包還是我。”
張潔潔“噗哧”一笑，道“無論做什麼事，只要做習(xí)慣了，也沒有什麼了。”
老頭子睬著眼笑道“是呀，我現(xiàn)在就已漸漸覺得做受氣包也蠻有意思的，我那老太姿若是三天不給我氣受，我反而難過。”
楚留香也忍不住笑了。
老頭子忽又嘆了門氣，逼“現(xiàn)在我只有一樣事還是不人明白。”
楚留香道：“哪樣事？”
他也開始搭腔了，因?yàn)樗鋈灰灿X得這老頭子很有意思。
老頭子道“別人都怕老婆的人會發(fā)財(cái)，但我到現(xiàn)在還是窮脫了錢底，這又是為了什麼？”
楚留香笑道“也許怕得還不夠厲害。”
老頭子道“要怎麼怕才能發(fā)財(cái)呢？我倒真想學(xué)學(xué)。”
楚留香道：“那麼你就要從‘三從四德’開始學(xué)起了。”
老頭子道“男人也講究三從四德？”
楚留香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漸漸開始講究了，將來一定講究得更厲害。老頭子道；”你快給我聽。”
楚留香道“老婆的命令要服從，老婆的道理要盲從，老婆無論到哪兒去，你都要跟從。”
老頭子道“原來這叫三從，四德呢？”
楚留香道“老婆花錢你要舍得，老婆的意思你要曉得，老婆的氣你要忍得，老婆揍你的時候你就要躲得，躲得遠(yuǎn)好。”
老頭子一拍大腿，笑道“好，伙子，有出息，我看你將來一定是百萬富翁。”
他大笑著道：“我現(xiàn)在總算知道那些百萬富翁是怎麼來的了。”
楚留香忽又笑道“但男人也不一定非得怕老婆才能發(fā)財(cái)?shù)摹！?br />
老頭子道“難道還有別的法子？”
楚留香道：“有一種法子。”
老頭子道“哪種？”
楚留香道：“不要老婆。”
這里中就在城外近郊他們談?wù)勑π孟窈芸炀瓦M(jìn)了城，一個人只要還能笑，日子總較容易打發(fā)的。
老頭子道“你們兩口是要到城里什麼地方去呀？”
張潔潔道“你老人家呢？”
老頭子道，“我已經(jīng)快到了，就在前面的萊市！。”
他忽然閉上了嘴，變得面色如土。
楚留香順著他目光望去，就看到一個又高又胖的老太婆正從菜市里走出來，手里提著秤。
老頭子看到了她，就像是雞看到老鷹似的，還沒開口，老太婆已一把將他從車上揪下來，手里的秤也沒頭投腦的往他身上打下來，痛罵著道“你這老不死，你這殺干刀。老娘正在奇怪，你為什麼死到現(xiàn)在還不來，原來你在路上搭上了野女人。”
老頭子一面躲，一面哀求，道“你怎麼能胡，那是人家的老婆。”
老太婆變得更兇，打得更重，道：“放你娘的春秋屁，誰是淮的老婆，看那狐貍精的樣子，從頭到腳有哪點(diǎn)像是正經(jīng)女人。”
張潔潔這才明白她的是誰了，也不禁被她罵得怔住。
但眼看著那老頭子已快被打得滿地亂爬了，她又有點(diǎn)不忍，俏俏的推了楚留香把，道“人家為了我們被揍得這麼慘，你也不去勸勸。”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女人著要打自己的老公，連皇帝老子都勸不住的。”
張潔潔著急道“你至少也該去替他解釋呀，你們男人難道就一點(diǎn)也不同情男人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只有便著頭皮走過去，剛叫了一聲“老太太”還來不及別的。
那老太婆已往他面前行了過來，瞪著眼道：“誰是老太太，你媽才是個老太太。”
老頭子又急又氣，在旁邊直跺腳道：“你看這女人多不講理，明明是你的老婆，她偏不信。”
老太婆眼磕瞪得更大，道：“那狐貍精真是你老婆？”
楚留香只有苦笑點(diǎn)點(diǎn)頭。
他生平最怕的。就是遇見個不講理的女人，若遇有比這件事更糟的，那就是遇見了個不講理的老太婆了。
老太婆道“她真是你老婆，好，我問你，你老婆叫什麼名字。”
她問得倒也不算出奇。丈夫當(dāng)然應(yīng)該知道自己老婆的名字。
捕快們抓流鶯土娼的時候，總是這樣問嫖客的呢！
楚留香苦笑道“她叫張潔潔……”
他正在慶幸，幸好還知道張潔潔的名字。
誰知他一句話還沒完，老太婆已跳了起來，大罵道，“好，你這舅子，明明是你的姐姐偏是老婆，你什麼人的舅子不好做，為什麼卻偏偏做這老甲魚的舅子，你究竟拿了他多少銀子。”
她罵氣手里的秤又沒頭沒腦的往楚留香身上打了下來。
這實(shí)在未免太不像話了，老頭子也著了急，趕過來拉，大聲叫嚷道：“人家又不是你老公，你為什麼打人家。”
聽他的法，女人打老公好像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
老太婆大叫道“我偏要打，打死這舅子……”
兩人一個急著要拉，一個急著要打。
楚留香也看得發(fā)了怔，正不知是該勸的好，還是該溜的好。
忽然間，拉的和打的都要跌倒，往他身上跌了過來。
到了這種時候，這種地步，楚留香也只好伸手夫扶他們一把。
忽然間，老頭子從下面抱住了他的腰，老太婆出手如風(fēng)，手里的秤在一剎那間已點(diǎn)了他身上七八處穴道。
“沒有人能騙得了楚香帥。”
這句話看來已應(yīng)該加以修正了，至少應(yīng)該在上面加一句：“除了女人外，沒有人能騙得了楚香帥。”
楚留香也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樣事“老太婆也是女人，從八歲到八十歲的女人都一樣不能信任。”
他早已發(fā)誓要加倍提防女人，只可惜還是忘了這一點(diǎn)。
他好像命中注定要栽在女人身上。
騾車又出了城。
老頭子嘴里抽著旱煙，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在前面趕車。
楚留香躺在一大堆萵苣上，就像個特大號的萵苣——他一向很少穿綠顏色的衣裳，偏偏今天例外。
衣服是蘇蓉蓉特地為他做的。
“到人家那里去拜壽，總應(yīng)該穿得鮮艷些，免得人家看著喪氣。”
楚留香嘆了口氣“為什麼不挑紅的黃的，偏偏挑了件綠的呢？”
他討厭萵苣。
他一向認(rèn)為胡蘿下和萵苣這一類的東西，都是給兔子吃的。
那老太婆就坐夜他旁邊，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好像對他很感興趣。
只要是女人，就會對楚留香感興趣，從八歲到八十歲的都一樣。
張潔潔呢？
張潔潔早已不見了。
老太婆忽然看著他笑道：“這次的事，想必給了你個教訓(xùn)吧？”
楚留香道“什麼教訓(xùn)？”
老太婆道“教訓(xùn)你以後少管有家夫妻間的閑事，男人就算被自己的老婆活活打死，也是他活該，這種事就是誰也管不了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這次的事給我的教訓(xùn)又何止這—個。”
老太婆道：“哦，還有什麼教訓(xùn)？”
楚留香道“第一，教訓(xùn)我以後切切不可隨隨便便就承認(rèn)自己是別人的丈夫。”
老太婆道：“還有呢！”
楚留香道“第二，教訓(xùn)我以後切切不能忘記老太婆也是女人。”
老太婆沉下臉，道：“你栽在我手上是不是有點(diǎn)不情愿？”
楚留香嘆道：“現(xiàn)在我只後悔昨天為什麼沒有栽在那些年輕漂亮的泵娘身上！”
老太婆冷笑道：“只可惜你現(xiàn)在想也太遲了。”
楚留香苦笑道：“所以我現(xiàn)在只希望一件事。”
老太婆道：“什麼事？”
楚留香道“只希望變成個兔子。”
老太婆怔了怔，道“免子？”
楚留香笑道“你若把一只免子拋在成堆的萵苣上，他正好得其所哉，後悔的就是你了。”
那老頭子忽然回過頭，笑道“老太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人有點(diǎn)很特別的地方？”
老太婆道“有什麼特別的？”
老頭子道：“到了這種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笑話，而且話還特別多。”
這的確就是楚留香最特別的地方。
危險(xiǎn)，倒霉的時候，他喜歡話。
這不但因?yàn)樗幌蛘J(rèn)為話令自己的心情松弛，也因?yàn)樗軓恼勗捴姓页鰧Ψ降娜觞c(diǎn)來。
對方有弱點(diǎn)，他才有機(jī)會。
就算沒有，他也能制造一個。
騾車轉(zhuǎn)入一條很荒僻的路。
楚留香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道：“這條路是往哪里去的，我以前怎麼沒走過？”
老太婆冷冷道：“你沒走過的路還多得很，留著以後慢慢的走吧。”
楚留香道，“以後我還有機(jī)會走麼？”
老太婆道：“那就要看了。”
楚留香道：“看什麼？”
老太婆道：“看我們高不高興。”
楚留香道：“若是不高興呢？難道就要?dú)⒘宋遥俊?br />
老太婆道：“哼！”
楚留香道：“我跟你們無冤無仇，就算要?dú)⑽遥膊粫悄銈冏约旱闹饕獍桑俊?br />
老太婆忽然不話了。
楚留香道“我知道有個人要?dú)⑽遥瑓s一直想不出是誰！”
他眼珠子又一轉(zhuǎn)，道“是不是張潔潔，你們是不是早已認(rèn)得她了，這是不是你們早就串通好了的把戲？”
老太婆還是閉著嘴，好像已打定主意，不再跟這人話了。
楚留香忽然笑道“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也有樣很特別的地方，也就是你最大長處。”
別人提及自己的長處時，很少有人能忍得注不追問的。
老太婆果然忍不住問道“你在什麼？”
楚留香道“你最大的長處，就是不像別的女人那麼多嘴。”
老太婆道“哼”她雖然還是在“哼”，但臉色已好看多了。
楚留香笑了笑，又道；“別人都老太婆最多嘴，你既然不多嘴，想必還不太老。”
他忽又嘆了口氣，道：“只可惜你太不注意打扮了，所以才會看得老些，要知道，‘三分像貌七分打扮，’每個女人都是這樣的。”
老太婆不由自主拉了拉自己的衣襟，摸了模臉。
楚留香道“譬如張潔潔吧，她若像你這樣一點(diǎn)也不打扮，看上去就不會比你年輕多少。”
老太婆情不自禁嘆了口氣，道“她還是個始娘，我怎麼能跟她比。”
楚留香道：“你今年貴庚，有沒有三十八？”
老太婆板著臉道“你少拍我馬屁。”
她雖然還想扳著臉，卻已忍不住要笑了。
泵娘希望別人自己長大了，老太婆希望別人自己年輕。
這道理正是千古以來都顛撲不破的。
那老頭子忽又回過頭，笑道：“老太婆，聽這人的一張油嘴最會騙女人，你可得心些，莫要上他的當(dāng)。”
楚留香道“我的是實(shí)話。”
老頭子笑道“難道你真認(rèn)為她只有三十八？不是八十三？”
老太婆忽然跳了起來，順手一個耳光打了過去。大罵道：“放你媽的屁，老娘若真有八十三你豈非是我的孫子。”
老頭子縮起頭，不敢開口了。
楚留香笑了笑，悠然道“其實(shí)這也不能怪他，在別人眼中自己的老婆看來總是特別老些。”
老太婆還是氣得直喘，恨恨道“所以女人根就不該嫁人。”
楚留香嘆道：“老實(shí)，在這世界上，女人的確比較難做人，若不嫁吧，別人又會笑她嫁不出去，若嫁了吧，又得提防著男人變心。”
他滿臉都是同情之色，接著卻嘆道“男人好像都忘了一件事情，都忘了自己也是女人生出來的。”
天下怕很少再有什麼別的話能比這句話更令女人感動了。
老太婆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天下男人若都像你這麼通情達(dá)理，女人的日子就會好過得多了。”
楚留香苦笑道“可是像我這種人又有什麼好處呢？反而有人想要我的命？而且偏偏還是女人想來要我的命。”
老太婆看著他，好像已有點(diǎn)同情，有點(diǎn)歉意，柔聲道：“她也許并不是真想要你的命，只不過想見見你而已。”
楚留香搖搖頭，道“她若只不過想見見我，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為什麼去花這許多心機(jī)？這許多力氣呢？”他嘆息著，黯然道“我其實(shí)當(dāng)真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死也不冤枉，最冤狂的是我非但沒見過她的面，連她是什麼人都不知道。”
老太婆也在嘆息著，喃喃道：“其實(shí)我們也因你無冤無仇的，也不是真的想害你，只不過……只不過……”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們一定也有你們的苦衷，所以也不想你們放了我，我想……想……”
老太婆慨然道：“你想什麼只管，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個忙。”
楚留香道“來其實(shí)也沒什麼。只不過我平生不吃萵苣，而且很怕萵苣的味道，現(xiàn)在只覺得肚子里作怪，好像要吐。”
老太婆也顯得同情，道：“萵苣的確有種怪昧，我就知道有很多人不敢吃。”
楚留香道：“現(xiàn)在若有口酒給我喝，我就會覺得舒服多了。”
老太婆笑道：“這件事容易。”
這的確不能算是非份的要求，就算犯了罪的囚犯，在臨刑之前，也總有碗酒喝的。
老太婆已站起來，大聲道“老頭子，我知道你一定藏有酒，快拿出來。”
老頭子嘆了口氣，道：“喝口酒倒是沒什麼，只不過他胸口幾處穴道都被你點(diǎn)住了，這酒兒怎麼得下去呢？”
老太婆道；“我既然能點(diǎn)住這些穴道就不能解開？”
老頭子好像嚇了一跳，道“你想解開他的穴道？若讓他跑了，誰能擔(dān)當(dāng)這責(zé)任？”
老太婆冷笑道：“你放心，他跑不了的。”
楚留香苦笑道“不錯，若將我兩條腿上的穴道都點(diǎn)住，我怎麼跑得了。”
老頭子這才慢吞吞的從車座下模出一瓶酒，還準(zhǔn)備自己先喝口。
老太婆卻已劈手一把搶了過來，在楚留香面前揚(yáng)了揚(yáng)，道“伙子，你聽著，只因我覺得你還不錯，所以才給你這瓶酒喝，你可千萬不能玩什麼花樣，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老頭子喃喃道：“她若真的不客氣起來。我可以保證絕沒有一個人能吃得消的。”
老太婆蹬了他一眼，已順手點(diǎn)了楚留香兩條腿上六處大穴。
老頭子道：“還有手——你既然這麼喜歡他，不如就索性喂他吃吧。”
老太婆冷笑道：“喂就喂，反正按我的年紀(jì)，至少已可以做他的……他的老大姐了，還有什麼嫌疑好避的呢？”
老頭子喃喃道“原來只能做他的老大姐，我還以為你己能做他的媽了呢”老太婆嘴里罵著，手上還是又將楚留香雙臂上的穴道點(diǎn)住。
她年紀(jì)雖老，但一雙手還是穩(wěn)重得很，認(rèn)穴又推又快，絕不在當(dāng)世任何一位點(diǎn)穴名家之下。
楚留香早已看出這夫婦兩人必定都是久負(fù)盛名的武林高手，一時卻偏偏想不出他們是誰。
到最後這老太婆總算將他胸口的穴道解開，然後才扶起了他，將酒瓶封任了他的嘴，道：“你慢慢的喝吧，不是我信不過你，只因別人都你無論在多危險(xiǎn)的情況下，都能找到機(jī)會逃走。”
楚留香喝下兩盛酒，哦了口氣，苦笑道“像你這樣的點(diǎn)穴手法，天下最多也不過只有兩三個人比得上，若還有人能從你手下逃走，那才是怪事。”
老太婆笑道“你倒識貨……其實(shí)我也不信你能從我手下逃走，只不過總是心點(diǎn)好。”
楚留香一面喝著灑，一面點(diǎn)著頭。
老太婆笑道：“用不著喝得這麼急，這瓶酒反正是你的。她將酒瓶子拿開了些，好讓楚留香喘口氣。楚留香的確在喘息。氣喘得很急，連臉都漲紅了。老太婆昂著頭，喃喃道：”為什麼男人總好像都是酒鬼呢？我就一直想不通喝酒有什麼好處。”
她馬上就快想通了。喝酒就算沒別的好處，至少總有一樣好處。
喝酒往往能救命！
突然間。一口酒箭般從楚留香嘴里射出來，射向老太婆的臉。
老太婆一驚，往後退，就從萵苣堆上落下，這股酒箭已射在楚留香自己的腿上。
老頭子也吃了一驚，從車座上掠起\翻身，馬鞭直擲楚留香的脖子。
老太婆的反應(yīng)更快，身子一落。立刻又彈起，十指如爪，鷹撲般向楚留香足踝上抓了過去。
只可惜他們還是慢了一步。楚留香要逃走的時候，永遠(yuǎn)沒有人能猜得出他要用什麼法子。等到別人知道他用什麼法子的時候，總是已慢了一步。
酒箭射在他腿上，已將他腿上被點(diǎn)住的穴道解開——這一股酒箭行激之力，可以將任何人點(diǎn)住的穴道解開。他兩條腿一圈，身子立刻彈起，箭一身竄了出去。比箭更快！
楚留香的身子只要一掠起，天下就沒有任何人再能抓住他。絕沒有！
“楚香帥輕功第一天下無雙！”這句話絕不是瞎的。
他身一掠起，立刻凌空翻身，嘴里剩下的半口酒已乘機(jī)行開了右臂的穴道。
他右臂一搶，身子又凌空翻，右手已拍開了左臂的穴道。
雙臂的穴道一解，更像是多了對翅膀，只見他雙臂揮舞，身子就好像風(fēng)車似的，在半空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人已落在七八丈之外的樹枝上。
樹枝幾乎連動都沒有動。
他站在樹枝上，好像比別人站在地上還要穩(wěn)得多。那老頭子和老太婆似乎已看呆了。
他們沒有道，因?yàn)樗麄円芽闯觯退闶亲罚沧凡簧系摹?br />
何況，就算追上了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也沒有逃，因?yàn)樗麄円惨芽闯鎏硬涣恕?br />
楚留香微笑著，忽然道：“這次的事，想必也已給了你們個教訓(xùn)吧。”
老太婆嘆了口氣道“不錯，我現(xiàn)在才知道，男人的話絕不能聽的，男人若對你拍馬屁的話，你連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老頭子道“這道理你現(xiàn)在才明白？”
老太婆道：“因?yàn)槲一盍肆鄽q，倒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樣的男人。”
老頭子擠了擠眼，道“你已活了六十多歲，我還以為你只有三十八歲呢？”
老太婆回手就是一耳光摑了過去。
老頭子抱起頭來就逃，還大叫道“老太婆揍你的時候，你就要躲得遠(yuǎn)好。”
兩人一個打，一個逃，眨眼間，兩個都不知去向了。
楚留香還是在微笑，連一點(diǎn)追上去的意思都沒有。
他最大的好處，也許就是常常能在最要緊的時候放人家一馬。他身子剛由樹上輕飄飄的落下來，忽然聽見了一種聲音，一種非常奇怪的聲音，從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傳了出來。
就連他都從未想到這種聲音會從這種地方發(fā)出來。
楚留香并不是時常容易吃驚的人，但現(xiàn)在卻真的吃了一驚。
掌聲并不是一種很奇怪的聲音。楚留香雖不是唱戲的，但還是常常能聽別人為他喝采的掌聲。車底也并不是什麼奇怪的地方。無論大大，各式各樣的車子，都有車底。
但此時此刻，這輛騾車的車底下居然有掌聲傳出來，那就不但奇怪，而且簡直奇怪得要命。
只有人才會鼓掌，車底下既然有掌聲，就一定有人，騾車一路都沒有停過，這人顯然早巳藏在車底下。
楚留香雖也吃了一驚，但臉上立刻又露出了微笑。他已猜出這個人是誰了。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