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州的解試方才開始,鎖廳試的成績就已經(jīng)張榜而出。
策問和經(jīng)義皆是第一,韓岡的名次就在蔡曚的自作聰明之下,首冠鰲山。轉(zhuǎn)運司八字墻的貼榜處,韓岡的大名高掛于上,而慕容武的名字陪敬末座。
“恭喜玉昆。”
“同喜同喜。”
韓岡和慕容武互致一禮。韓岡一直充滿自信,但慕容武就一直有些心神不安,尤其是聽韓岡如何做答之后,更是如此。看到他的樣子,韓岡也難對他抱有信心。但現(xiàn)在,同門的兩人同時上榜,都是喜出望外。
在旁看榜的眾人中,有人黯然而去,也有人喜笑顏開。鎖廳試參考的人數(shù)雖少,但發(fā)榜后考生們的喜怒哀樂,卻也是如尋常的貢舉一般。
“不知思文兄接下來的行止如何?”
“愚兄要先回鄉(xiāng)里,后日就出發(fā)……再讀上一個月的書,等到了秋后就上京。”
“……先生的書院可就在思文兄的家鄉(xiāng)附近!”
慕容武點頭:“自當要拜訪一下先生。……玉昆你呢,”他問道,“先回隴西嗎?”
“肯定是要先回去一趟,也是后天就走”韓岡道:“弟表兄就在秦州為將,人還在籠竿城中。想著考完后見他一見,沒想到已經(jīng)上京去了。”
慕容武知道韓岡的表兄是誰。當年他幫著處理過了韓岡表弟馮從義的家產(chǎn)一案是,曾與李信父子打過照面。當時慕容武并不覺得李信有何特別,只是身手很好而已。但在德順軍籠竿城一役之后,他可不會這么了。
“在籠竿城下七矛殺七將的李巡檢,玉昆你這個表兄可是不簡單!”
“當然!弟母舅家?guī)状諅鞯臄S矛之術(shù),就是軍中一絕。”韓岡笑著拉起慕容武,“家表兄既然已經(jīng)被調(diào)入京中,這事就不了。思文兄,今日我倆還是先去晚晴樓慶賀一下,等明日一起去衙中拜見蔡轉(zhuǎn)運和蔡運判。”
慕容武與韓岡并肩走了。就在他們的背后,一位老邁的行商盯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īn冷的眼神絕非商人所有。
“東家……”一聲似是在提醒的低喝,讓行商一驚。
他回過頭來,收回了兇戾的目光,又變成了一個敦厚老實的行腳商人模樣。對著身后神sè木訥的伙計,行商道:“生意都做完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十日后。
興慶府紫宸殿中,梁氏兄妹還有幾位西夏國的重臣在列,梁乙埋的兒子梁乙逋匯報著來自于外派密探的情報。
“……河州一戰(zhàn)消耗甚大。據(jù)細作回報,秦州的常平倉如今只剩正常年景的三成。從此看來,宋人一兩年內(nèi)不會在秦鳳路動手……”
“這個誰不知道?!”宗室大將嵬名阿吳huā白的雙眉挑起了一個不耐煩的角度,打斷梁乙逋的廢話,“些新東西!”
嵬名阿吳是元昊的侄兒,曾跟著他的父親浪遇,與元昊一起打天下。梁氏兄妹上臺后,撤掉了浪遇都統(tǒng)軍的位置,連帶著阿吳一起受到壓制。但不久之前,也就是仁多零丁統(tǒng)軍南侵時,他被拖出來坐鎮(zhèn)朝中,擔任統(tǒng)軍一職,甚至有了郡王之封。
但阿吳的身份究竟不如梁乙逋身為一國宰相的父親,不但打斷話,而且一點面子都沒留下,梁乙逋心中頓時大怒。但他的父親立刻咳嗽了一下,讓他藏起怒火,順服的換了個最新的情報匯報。
“景思立日前在熙河路戰(zhàn)死,德順軍諸寨堡又在仁多統(tǒng)制的攻擊下殘破不堪。為了重振德順軍軍勢,劉昌祚可能要調(diào)去坐鎮(zhèn)籠竿城……不知這一事,大王知不知道?”
“甘谷城呢,誰來接手?”
梁乙逋搖頭:“這個還沒查到。”
“好事!”嵬名阿吳冷哼一聲,不話了,梁乙逋的臉sè也就此都黑掉。
“還有沒有其他的消息?”仁多零丁似是緩和殿中氣氛。
“……倒是有件閑事。就是韓岡,丟下了熙河路的差事,去秦州考中一個貢生。為了明年的進士考試,他年底之前就要進京。如果韓岡中了進士,那么熙河路最高位的幾人,除了苗授以外,多半是要都換人。”
“高遵裕不是還留在熙河?他怎么會走?”梁太后開口問道。
“高遵裕肯定要走。”漢臣景詢在下回答,“他是與王韶一起建立了熙河路的功臣,只是由于武將和外戚的身份不便擔任熙河經(jīng)略。但只要他留在熙河,如果有新的經(jīng)略使去任職,必然會給他架空掉。要是來的是個強硬一點的貴官,那他與高遵裕肯定拼斗起來。為了保證熙河路的安定,高遵裕很快就會被調(diào)走,而苗授會接手他的位置。”
“只要王韶不回來,那就可以高枕無憂。”梁乙逋笑著。
仁多零丁聲音卻冷了下來:“若是只看著王韶,日后不知要吃多少苦頭。能收復(fù)河湟蕃部,不僅僅靠著王韶一人。那里有高遵裕,有苗授,還有剛剛的要去東京開封考進士的韓岡!”
景詢附和著點頭:“韓岡的確不簡單,才二十出頭,就已經(jīng)是朝官了。如若他今次中了進士,肯定是飛黃騰達。到了十年后,不定就另一個韓琦!”
“韓琦?……”仁多零丁瞥了一下嘴,“若是韓琦倒還好了。”
西夏君臣從來都沒看得起曾經(jīng)宣撫陜西,靠著在此地積累的軍功,年紀輕輕就成為東朝宰執(zhí)的韓稚圭。他挑選的任福,給剛剛稱帝的景宗李元昊送了一份大禮;他主持的進攻戰(zhàn)略,讓鐵鷂子得以橫行關(guān)西。連個修補匠都做不好,還得范仲淹為他擦屁股,這就是韓琦。‘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太師張元題在邊界廟中的這首詩,可不僅僅是發(fā)泄殿試被黜落的怨氣。
“王韶、高遵裕南下追擊木征,是韓岡一人撐起了熙河大局。而且他年紀輕輕,用兵卻穩(wěn)當?shù)煤堋N踔荨⒑又荩瑤状未髴?zhàn),王韶都是留了他來鎮(zhèn)守后路,自己領(lǐng)兵在前沖殺。韓岡從來沒有過一點疏忽,功勞立得比誰都多。臨洮堡一戰(zhàn),他率援軍而至,不入城而在城外結(jié)寨,這一手,正是沒能攻下臨洮堡的原因。”仁多零丁不論是從自家的侄兒那里,還是通過別的途徑收聽到的情報,都能確定韓岡的危險xìng,“他若是再有幾年歷練,國中想找出一個能壓著他的,可就難了……”
“那就殺了他!趁他人還在陜西,找?guī)讉心細膽大的細作去刺殺他好了。”
“有用嗎?……成功與否且不論,宋人那里豈止一個韓岡?!”
仁多零丁幾乎要為梁乙逋的糊涂大罵出口,“王舜臣這個名字有沒有聽?箭術(shù)堪比劉昌祚,領(lǐng)軍時更是勇猛無匹,是王韶帳下第一得用的陷陣猛將。種樸這個名字有沒有聽?在羅兀城設(shè)伏殺了嵬名濟的便是。李信有沒有聽過?籠竿城下,他七支飛矛連殺七個鐵鷂子的正副指揮使,直沖進籠竿城,我都沒能攔住他!這些宋將,可都不到三十歲啊!”
而且王韶才四十出頭,乃是正當年的歲數(shù)。同樣四十上下的出sè將領(lǐng),在東朝的關(guān)西軍中,一抓一把。
一想及此事,仁多零丁就如赤身臥在冰雪中,寒氣直逼骨髓。他在紫宸殿上搖著頭,怒聲著:“這不是刺殺一兩人,就能扭轉(zhuǎn)過來的局勢!大勢已變,不再是二十年前的局面。再不設(shè)法扭轉(zhuǎn),那就是大白高國的滅頂之災(zāi)!”
東朝年輕一輩英才頻出,無論文官武將,都不是幾十年前東朝仁宗時,滿朝文武、無一堪用時的慘狀可比。韓岡、王舜臣、種樸、李信
而當仁多零丁反觀大夏,卻沒有幾個趁得上手。
自家的侄子就算了,沒能攻下臨洮堡不怪他,可不在已經(jīng)確認無法擊破宋人援軍的情況下抽身撤退,那就是他的問題了。
禹臧huā麻算是不錯。但他的不錯,也僅僅是在宋人手上沒吃大虧而已。禹臧huā麻幾次出手,還沒在宋人那里占到半點便宜,只除了一個景思立。
至于其余,梁乙逋都可以算是不錯的了。要跟東朝那邊相比起來,實在是讓人痛心疾首。
宋夏兩國國力天差地遠,原來能立國,就是因為宋人的戰(zhàn)斗力不堪一擊的緣故。但現(xiàn)在,在人才上,差距也來大。宋人的皇帝雖然因為年輕,毛躁了一點。可若是他做了十年天子后,掌控朝局,穩(wěn)定內(nèi)事的事肯定會大漲。到那時,可就是大夏的禍事了。
“兀卒年歲已長,也到該婚配的年紀。”仁多零丁提起并不在場的西夏國君。秉常今年十四歲,雖是早了點,但這個年紀娶親的絕不算少。
“不知樞密家的孫女中,有哪個有心shì奉天子?”
老將搖頭,對梁乙逋的試探回以一絲嘲笑:“是大遼!”
他一掃被他的提議鎮(zhèn)住的殿中眾人,森然道:“必須要與大遼聯(lián)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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