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天候漸寒。可天上的太陽依然明亮,照得行人身上暖洋洋的。
天朗氣清,乃是趕路的好時候。從白馬津往京城去的官道上,行人車馬便是絡(luò)繹不絕。
韓岡一行離開京師不過一日,第二天出發(fā)后不久,就看到了滑州胙城縣的界碑。
在界碑前,韓岡停了馬,跟在后面的三人也都停了下來。低頭仔細看了一看界碑,韓岡回頭笑道:“滑州還真是近,這么快就到了。”
“滑州都被撤了,這界碑卻到現(xiàn)在都不改,開封府中干管此事之人真該打板子。”
緊跟在韓岡身后的這名三十出頭的南方士子,喚作方興,總是帶著笑,微圓的臉看起來有些滑稽。他乃是江西金溪人氏,是王安石推薦過來的幕僚。不過要是王安石推薦,其實還不如是靠了王雱的緣故。
方興與王雱自幼相識,當(dāng)初王雱在江南任官,他便在其幕中。前歲王雱進京,方興也跟著來到了京城中。先是被推薦去了國子監(jiān)中讀書,但今科的科舉,卻連貢生的資格都沒拿到,遂斷了進士之念。這些天在京中待了無聊,卻是跟王雱求了個人情,來到韓岡這里。
韓岡第一次與方興見面,先聽了他自我介紹了一通后,又聽他道:“方興族兄向有令名,與相公有舊,相公亦曾有文一篇贈予族兄。”
韓岡當(dāng)時并沒有反應(yīng)過來,遂擺出了禮賢下士的模樣:“敢問是哪位大賢?”
“大賢不敢當(dāng),大名喚作方仲永。”
方興爆出答案,在旁的王雱哈哈大笑,韓岡也似是自嘲的搖頭失笑,但心中卻是微感不快。方興拿著自己的族親當(dāng)玩笑開,覺得有點讓他難以接受。不過一表三千里,論起族親也是遠到不知哪里去了,拿出來當(dāng)笑話介紹自己,也算不上什么罪過。
“走得快一點,今晚就能進白馬縣。”在界碑旁,韓岡順著道路向北面望去,不過入了滑州地界,離著白馬縣還有幾十里地,“就不知白馬縣中有什么讓人棘手的大戶豪門?”
“這倒沒有沒聽,想來也不會有。”方興為了能在韓岡幕下做事,還是請了王雱幫忙,看了不少白馬縣的資料,“白馬縣雖是畿縣,但戶口卻是最少,兩千四百多戶人家,丁口八千,不過是中縣而已。”
韓岡算是在考試,之前見面的時候,并沒有多問,那樣不太禮貌。聽了方興的回答,他也是有所感觸,“白馬縣原來并不差,乃是河津要地,三十年前還算得上是緊縣望縣一級。但仁宗年間,連著幾次河決都撞上了,人丁流失大半,到現(xiàn)在都沒有恢復(fù)元氣。”
“所以白馬縣最讓人頭疼的就是律訟多。”話的魏平真,在四人中年紀(jì)最大,已經(jīng)有五十歲了,乃是王韶所薦。為人老成持重,閱歷見多識廣,“尤其以田宅上的瓜葛官司為甚,而且根斷不出個是非來——有的是家戶絕后,外來的騙子冒籍來奪田,有的則是原來的田主來要回自己被占的田地,完分不清真假。聽有打了二三十年都沒見分曉的……都是河決的緣故啊!”
“現(xiàn)在要是有著河決時的那么多水就好了。”方興卻是在抬頭看看藍得一絲纖云都沒有的天空,“有多長時間沒下雨了。”
最后一名身矮而瘦的儒士,相貌普通,雙目晶亮,操著一口福建腔:“此乃是德政不修的緣故。”
“節(jié)夫此言差矣。”
游醇游節(jié)夫是程顥推薦來的弟子,他還有個弟弟叫做游酢,現(xiàn)在就在程顥門下就學(xué)。韓岡還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政務(wù)中派上用場。不過就算派不上用處,韓岡也照樣會恭敬有禮的待著他,怎么程顥的面子都要顧著的。
但王韶薦來的鄉(xiāng)里魏平真卻沒有那么多顧忌:“其實水旱交替,如同īn陽相轉(zhuǎn),乃是天道。īn盛陽衰、陽盛īn衰。連接幾年水患,接下來便會停上幾年,跟著就是連著幾年旱災(zāi)。此是天道循環(huán),與人無關(guān)。試問堯舜施政又有何錯處,為何洪災(zāi)遍于天下,需要大禹來治水?”
游醇瞪眼要辯,韓岡卻搶先一步問著魏平真:“前些年京畿有水災(zāi)?”
魏平真雖然是德江人氏,但他在京城已經(jīng)住了有二十多年,近五十歲的他,對于京城內(nèi)外一切消息,都比韓岡這等輩要明白,“從嘉佑元年開始,再到治平初年,這七八年時間,京師不知淹了多少回了。”
他扳起手指一一為韓岡數(shù)著:“嘉佑元年1056四月,京師大風(fēng)雨,六塔河決,水注安上門,壞官sī廬舍數(shù)萬間。嘉佑二年五月至六月,京師雨未停,水冒安上門,門關(guān)折,城中系伐渡人。嘉佑三年,京畿河溢,壞民田。嘉佑六年,京師久雨,至冬方止。治平元年1064,京師自夏至秋ín雨不止,壞真宗及穆、獻、懿三后陵臺。治平二年,京師大水,壞官sī廬舍無數(shù),軍民死者一千五百余人……”
“原來如此!”韓岡點著頭,卻是在阻止魏平真繼續(xù)下去。
盡管是魏平真是平鋪直敘,沒有添加多少感情。但聽著就是怵目驚心、不忍卒聽。韓岡來是想用來阻止游醇的辯論,可不是要聽京畿有多少苦難的歷史,更不是為了要將游醇氣著。
韓岡的想法,老于世故的魏平真能看明白,笑了一笑,道了一句:“看著舊年的雨,如今的大旱不準(zhǔn)還有幾年。”
……………………
韓岡并沒有急著往白馬縣趕,照規(guī)矩要白馬縣中官吏、鄉(xiāng)紳出來迎接他,所以午后到了胙城縣后,就歇了下來,并派得力之人去白馬縣通知抵達的時間。
其實也不需要韓岡派人通知,白馬縣也在開封府地界中。韓岡剛出城的時候,就給諸立派人給綴上了。倒不是怕他少年心xìng,弄出微服sī訪的把戲,而是想要提前做好迎客的準(zhǔn)備,爭取留下個好印象,
出開封后的第三天,韓岡終于抵達了白馬縣。
剛剛進了白馬地界,就見著一群人遠遠的迎了上來,隔著老遠就在喊著:“可是平滅虜寇,威震關(guān)西的韓正言。”
韓岡在馬上抱拳:“正是韓岡!”
姓名一報,就見著這些人連忙跪下,一片聲的恭維:“我等白馬民,在此恭候正言多時。正言弱冠之齡已是名震海內(nèi),聽正言來此任官,我等真是三生有幸。”
韓岡微一皺眉,未免做得太過了一點。連忙下馬將其中年紀(jì)最大,胡子都白了的幾個老家伙,都攙扶了起來:“幾位老丈大禮,韓岡年幼,可是折受不起。”這幾個看起來都有八九十歲了,上了紫宸殿,天子都不好意思讓他們跪拜的。
一番禮節(jié)之后,韓岡重新上馬,一路行到離縣城十里地,又是一撥人在路邊候著,還是扎著彩棚在迎接,滿口的好話奉承,一碗碗í湯灌過來。
到了五里地,就是第三bō接著。等到進了縣城,前任知縣凌莊帶著白馬縣的一眾官吏在縣衙前候著。
見到韓岡,凌莊就堆起笑臉來迎接:“久聞韓正言的大名,如今方得一見。在下于白馬三年,無所建樹,如今有正言相代,必能一濟白馬縣父老倒懸之苦。”著,就要請韓岡入內(nèi),交接大印和縣中內(nèi)外賬籍。
大印其實是事,關(guān)鍵的是庫中的賬目和庫存不能有差錯。韓岡帶來的是順豐行在京城的掌柜,同時魏平真也是精于財計。再加上韓岡自己對賬目上能玩huā活的幾個關(guān)節(jié),也是了若指掌,所以根不擔(dān)心有什么。先由順豐行的掌柜把第一道關(guān),讓魏平真把第二道關(guān),最后自己再出面審核。三道關(guān)卡,不信有誰能過去。
但韓岡并不急著查驗:“此事并不著急,韓岡早前曾經(jīng)為王副樞籌劃糧秣轉(zhuǎn)運一事,知道點驗庫存不是一天就能完事的。且等明日再。”
幾句話,就擺明了車馬。魏平真捻著胡須輕輕點頭,而諸立等一干吏員則是臉sè微變。
韓岡分明是在他來交接,對于庫中帳籍,絕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走過場。而且明著自己在熙河曾經(jīng)給幾十萬大軍管著糧秣補給,更是在警告白馬縣官吏,不要想著可以énghún過關(guān)。至于將點驗庫存的事拖到第二天,就是給了白馬縣官吏們一夜的時間,如果此前還抱著幻想,沒有去彌補虧空的話,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覺了,趕快把漏洞給補上。
不過是幾句場面話,但該的卻都了,就跟hún了幾十年官場的老狐貍一樣。諸立心思微沉,的確是精明干練,不好糊弄。
前任知縣凌莊好象是沒有聽出其中的隱義,笑呵呵的道:“是不用急,是不用急。既然如此,還請正言入內(nèi),下官已經(jīng)讓人辦下了接風(fēng)酒,正等著正言入席。請!請!”
著就拉著韓岡的手,一起往縣衙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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