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目光閃爍了一下,從恍惚深思的狀態(tài)中脫離出來。
蒼穹依舊湛藍(lán),長天仍是浩遠(yuǎn),李曄眉宇間的寒霜卻已不見,眸中勘破萬事萬物的銳利光芒,也化作了兩汪清澈的潭水。
空曠的祭壇上,楚南懷和李峴就站在他面前。飛鴻大士坐在一旁的白玉石欄桿上,偏頭看著遙遠(yuǎn)的天際,純白的衣袂和青絲一同隨風(fēng)輕揚(yáng),不知在想些什么。
幾名羅漢肅立在她身后,隱隱將她保護(hù)起來,徒然隔空與場中眾人對峙。
圣子圣嬰與南宮第一、蘇娥眉等人,圍在李曄身后,全神貫注的作聆聽狀。眾妖在祭壇前休息,微風(fēng)平和無害,場中一切都沒什么異樣。
李曄看向道袍破舊的楚南懷,道:“那么我再問一遍,白鹿洞的布局到底是怎樣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并不如何和善,隱有被欺瞞的怒意。
楚南懷面容苦澀,無奈的嘆息一聲,不過他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示意眾人落座。
等到眾人圍圈席地坐定,楚南懷這才看著李曄徐徐道:“看殿下的意思,倒是對老道的所作所為,有所懷疑了。也是,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如今殿下勢大一方,諸侯皆不能及,各門若有什么布置,只怕也會多針對殿下一些。就更不必說,佛域和仙廷已經(jīng)和殿下仇恨似海,只怕會不死不休了。”
李曄輕輕頷首:“的確如此。”
楚南懷收斂了那副慣有的為老不尊的模樣,正色對李曄道:“老道且問殿下,倘若沒有此番河?xùn)|之戰(zhàn),殿下便不會與儒釋道兵爭雄了?殿下想要獨(dú)善其身又有何難,若無匡扶天下之志,自然不會進(jìn)入到天下大爭之局中。而殿下既然決定于亂世有所作為,意欲成就功業(yè),那么同爭天下的儒釋道兵,就皆是敵人,早晚都會碰上,又豈能避免彼此相斗?”
“殿下若是想要安穩(wěn)求存,那便不該平定黃巢之亂,建功立業(yè),威重于人前。殿下既然想要手握神器,那么必然要發(fā)展壯大,遲早都會成為天下最勢大之人。也唯有成為勢力最盛者,才能有可能最終廓清宇內(nèi),成就大功業(yè)!欲成就大功業(yè)者,又豈能忌憚被諸方所覬覦?不掃蕩諸方,又如何成就大功業(yè)?”
李曄聞言稍怔,隨即默然,陷入沉思。
“沒有與天下為敵的膽量,沒有與天下為敵的準(zhǔn)備,便沒有資格參與亂世之爭,也沒有資格成為最終問鼎之人!”
楚南懷沉聲道,“而勢大之人,在被各方諸侯忌憚的同時,也必得四方豪杰爭相投效。興亡相依,不進(jìn)則退,便是如此。”
這話無法反駁,李曄肅然抱拳:“受教。”
楚南懷擺擺手,示意無妨,旋即又道:“殿下想要知道白鹿洞的布局,這有何不可?其實(shí)就算殿下不問,此番戰(zhàn)罷,老道也覺得是時候?qū)⒋碎g之事,和盤向殿下托出。殿下是主,我等是從,各種謀劃,自然沒有瞞著殿下的道理。”
李曄期待道:“愿聞其詳。”
不僅是他,眾人皆是迫不及待的好奇模樣,包括李峴在內(nèi)。紅孩兒已經(jīng)急得直擾頭,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只差沒扒開楚南懷腦袋看一看了。
楚南懷不急不緩道:“殿下方才說,若無老道相助,無論是鳳歧山之役,還是此番河?xùn)|之戰(zhàn),殿下都不能勝,只怕早已敗亡。所以殿下覺得,老道和白鹿洞顯得太過......詭異?”
李曄實(shí)話實(shí)說:“非是詭異,而是太強(qiáng)。”
楚南懷笑了笑:“若是殿下知道白鹿洞的源起,便不會這么覺得了。”
李曄好奇看了看李峴,心說白鹿洞的源起還能是什么,總不至于對方都不知道吧?若是對方知道,那對方在一系列事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面對李曄的眼神,李峴開口道:“白鹿洞起源于鬼谷子,所以門人弟子善縱橫、權(quán)謀之術(shù),而且兼修百家之長。”
李曄微微點(diǎn)頭。
但其實(shí)這個解釋并不能讓他滿意,白鹿洞每代弟子只有七人,勢單力薄,想要攪動天下風(fēng)云,跟道門為敵相爭,仙廷豈會坐視不理?
而偏偏千年以來,白鹿洞次次都會大出于亂世,仙廷好似并沒有把他們怎樣。
楚南懷道:“殿下不必看師弟,此間秘辛,只有每代掌門才知曉。這個秘辛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殿下先前其實(shí)也提到了——我們在仙廷的確有人。”
李曄釋然。
這個解釋很合理,當(dāng)然,與其說白鹿洞在仙廷有人,倒不如說,白鹿洞本就是仙廷某些仙人,扶持的凡間代理人。
之前蘇娥眉就不止一次提過,仙廷并非鐵板一塊,也有派系之爭。說到底,那是大家的治世理念不同。就如政客政見不同,所以有政爭一樣,仙廷內(nèi)部也是如此。
很顯然,廣寒仙子、巨靈天神所在的派系,就跟仙廷主流理念不同——也就是跟仙帝不是一伙兒的。否則,他們就不會下界來幫助李曄,這個仙帝的敵人了。
事實(shí)是,衛(wèi)小莊在李曄的授意下,建立的全真觀,也的確跟蓬萊道門完全不一樣。蓬萊道門受百姓香火,得百姓供奉,自視為仙門,高高在上,全真觀卻深入鄉(xiāng)野,以幫百姓消災(zāi)解難,和治病救人為功業(yè)。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楚南懷繼續(xù)道:“諸位可還記得,千年之前武王伐紂之役?”
這事當(dāng)然沒有人不記得,紅孩兒急不可耐道:“好好的提那么久遠(yuǎn)的事情作甚,難不成彼時老道你就活著了,還參與了那場大戰(zhàn)?”
楚南懷笑道:“圣嬰大王還真說對了一半。只不過不是老道親身參與,而是教主和其它弟子。”
“教主?”李曄怔了怔,腦中靈光一閃,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什么,“難不成貴教主名為通天?”
楚南懷笑容更甚:“殿下當(dāng)真是博聞廣記,事實(shí)的確如此。”
不過他臉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以一聲長嘆:“只不過那一戰(zhàn)教主戰(zhàn)敗后,就改號為‘泥塵道人’。寓意天地間充滿污穢泥塵。說到底,他這就是在罵仙帝,說仙帝一派的人自私自利,不以蒼生為己念,把天地治理的一團(tuán)亂麻,枉為仙人!”
李曄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按照地球上的說法,武王伐紂,也即“封神之役”,是截教與闡教之爭,通天教主作為截教教主,最終戰(zhàn)敗。而究其根由,自然是違逆大勢,幫襯無道的紂王。
但聽楚南懷此言,很明顯此界的武王伐紂之役,跟李曄熟知的版本大相徑庭。不過這也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李曄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兩界的差異。
李曄思緒飄飛的時候,楚南懷并未停止言語:“當(dāng)時商紂王雄才大略,不服仙廷對人間的統(tǒng)治,繼位為王后,想要重現(xiàn)人皇之治。他意與仙廷劃清界限,讓人間百姓做自己的主人,破除眾生對仙廷的香火供奉,重塑人間秩序。”
“為此,紂王拆神像,毀道觀,并時常公然出言忤逆仙廷。仙帝聞之大怒,派遣仙官下凡,持‘神諭’呵斥紂王,責(zé)令其立即‘迷途知返’。紂王當(dāng)然不會聽從,在朝堂上當(dāng)眾撕毀‘神諭’,并轟走仙官。隨后,紂王開始處斬那些虔誠侍奉仙廷的大臣。仙廷由是震怒,遂令西岐文王糾集大軍,聯(lián)合各路諸侯,發(fā)動攻商之戰(zhàn)。”
“教主素來與仙帝不合,于是號召門人弟子,襄助紂王,與仙廷大戰(zhàn),這便是武王伐紂之役。最后的結(jié)果大家都知道了,教主戰(zhàn)敗被囚,門人弟子死傷慘重。”
楚南懷說這些往事的時候,紅孩兒、尤達(dá)梟等人,都聽得津津有味,一點(diǎn)也沒有懷疑的意思,很顯然,他們都認(rèn)為對方說的是事實(shí)。
李曄見狀,也唯有繼續(xù)聽下去。
穿越前,李曄知道的武王伐紂版本,自然是紂王無道,所以被群起而攻之。不過史書都是勝利者寫的,所謂成王敗寇,歷史的真相其實(shí)并不那么重要。
當(dāng)然,李曄就是隨便想想,畢竟此界不是地球,故事的版本很可能原本就不同。
依照楚南懷的講述,此界的通天教主,貌似也跟地球上不一樣,對方僅僅是仙廷仙人中,跟仙帝政見不合的另一方勢力而已。
楚南懷道:“教主被囚后,本教式微,只能選擇蟄伏。大周末年,諸侯并起,自相征伐,王室威嚴(yán)不存,天下再度陷入大亂。于是百家爭鳴,共同挑戰(zhàn)仙廷統(tǒng)治秩序,是為春秋戰(zhàn)國。本教先賢鬼谷子,由此下界開山立派,收受門徒,延續(xù)香火,參與天下大爭,世間遂有白鹿洞。”
說到這,事情大體清楚了。
楚南懷看向李曄:“春秋戰(zhàn)國,還沒有儒釋道兵鼎立之局,而是百家爭鳴,亂成一團(tuán),這才有本門立身的機(jī)會。而本門為免勢大,引起仙廷過多忌憚,所以每代弟子只收七人。”
“七人要爭天下,難度非常,自然不能拘泥于哪一門的學(xué)問。所以白鹿洞自建立之日起,就是以縱橫、權(quán)謀之術(shù)著稱,而且兼修百家之學(xué)。也因如此,白鹿洞門人要么不出,出則必然名動天下!”
言語罷了,楚南懷向眾人示意李峴,那意思再明顯不過,李峴就是白鹿洞弟子中的典范。
這個故事讓圣子圣嬰等人聽得如癡如醉,臉上都有十分滿足的表情,很是盡興的模樣。
......
從祭壇下來,眾妖各自去休息,李曄自然‘鳩占鵲巢’,入住了李克用的郡王府,同行的除了蘇娥眉、南宮第一等人,李峴也在其中。
方經(jīng)大戰(zhàn),蘇娥眉等人都去休整、修煉。李曄在房中默然坐了半響,覺得有些不太自在,索性去找李峴。
“當(dāng)年八公山之役,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曄坐下后就直接問李曄。
在祭壇上,楚南懷回答他的問題之前,他在腦海里就推理過白鹿洞的布局。在他的想象中,那是另外一個故事。在那個故事里,李曄是被白鹿洞推出來吸引各方仇恨的靶子。
李曄一度認(rèn)為,自己的那個推理就是真相。只不過這里面也還有很多疑點(diǎn),所以他在回過神來之后,才沒有直接對楚南懷動手。
最大的疑點(diǎn),其實(shí)也是李曄得出那個結(jié)論的最大的論據(jù):鳳歧山之戰(zhàn)和河?xùn)|之役。在這兩場戰(zhàn)役中,白鹿洞幫助李曄贏得強(qiáng)敵,獲得極大成長,也吸引了仙廷、佛域仇恨。
但問題在于,這兩場戰(zhàn)役都兇險異常,李曄能成為最后的勝者,其實(shí)楚南懷的幫助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他自身的實(shí)力超乎常理。
這里面有很多變量,是楚南懷也無法預(yù)料的,譬如說李曄在鳳歧山能手刃那么多釋門金剛境,在秘境能和飛鴻大士聯(lián)手,并且最終“化敵為友”。
也就是說,楚南懷事先也根本就不能確定,李曄能否得勝。他之所以能勝,是各方拼了性命換來的結(jié)果。在這種情況下,李曄這個“靶子”能不能豎起來,事先根本無法預(yù)料。
而且就事實(shí)而言,可能性極小。
如果白鹿洞的謀劃,是把希望寄托在概率如此小的事件上,那白鹿洞也就不是那個“世人不知白鹿洞,天下人杰無師門”的白鹿洞了。
相反,只有白鹿洞是真心輔佐李曄,打定了主意跟他同奮斗共存亡,楚南懷的所作所為才解釋得通。因?yàn)橥瑠^斗共存亡,本就不一定成功的。
不一定成功的事,不能作為前提,只能作為目標(biāo)。
那么李曄心中僅剩的疑點(diǎn),就是八公山之役,李峴是怎么入甕的。
李峴的回答格外言簡意賅:“因?yàn)樘熳与妨睢!?br />
李曄愣住。
這個回答當(dāng)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簡單的不能再簡單,卻又如此真實(shí)。
“大戰(zhàn)將勝之際,宦官劉行深帶來了陛下的敕令,要我無論如何,必須帶回龐勛的人頭。”李峴補(bǔ)充道。
李曄默然。
對于一生致力于匡扶大唐,生社稷死社稷的李峴而言,皇帝的旨意根本無法違逆。
這也解釋了,為何李峴僥幸活下來,并且修為踏入真人境,再回長安之后,愿意幫助李曄“謀反”,將李儼扶上帝位。
意識到這點(diǎn),李曄只能苦笑搖頭。其實(shí)他早該想到,以李峴的才智,如果真是楚南懷把他引去八公山的,他不會沒有察覺,也就不會到現(xiàn)在還跟楚南懷相處。
李峴忽然問李曄:“對白鹿洞的布局,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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