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這般處變不驚,還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讓何敬成極為惱怒。
只不過這份惱怒跟以前已經(jīng)是大為不同。
如果是今日之前,看到李曄如此做派,何敬成會覺得對方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會有一種猛虎被羊羔挑釁、大象被螞蟻示威的憤怒,這建立在何敬成完全看不起李曄的基礎上。
但是現(xiàn)在,何敬成的憤怒更多的是一種心境失衡的自我修補,和掩飾自身忌憚的故作姿態(tài)。
何敬成很清楚,幫助妖族取得獸潮戰(zhàn)爭勝利、解除了周天星斗大陣和混沌鐘封印的李曄,已經(jīng)不再是之前那個雖然在凡間有些勢力,但沒人會覺得他能掀翻仙庭的凡人。
李曄之前在平盧抑制蓬萊道門,甚至是在大唐北方各藩鎮(zhèn)消除道門香火的做法,在仙庭跟何敬成看來是可笑的,因為李曄注定會失敗。等到他身死道隕,他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一個笑話。
道門對天地的掌控,根本不會因為李曄這個區(qū)區(qū)凡人而改變,哪怕他是一方諸侯。
但是現(xiàn)在,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從東海歸來的李曄,不僅有數(shù)十萬妖眾為羽翼,還有幾大妖王結(jié)為盟友。哪怕是道門仙庭,號稱天地主宰的存在,在傾盡所能的情況下,要敗他也是千難萬難,一個不小心,還有被他掀翻凡間的可能。
在凡間,李曄有數(shù)十州縣作為根基,河北之地的藩鎮(zhèn)無不臣服;有一支才能卓越、行事高效的官吏隊伍為他日夜奔走、處理政事;有千百萬的百姓為他所用,真心擁戴;有幾場大戰(zhàn)下來未嘗一敗,幾乎可以說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平盧軍。
眼下的李曄,有雄師百萬,修士成云,良將如雨,謀士萬千。天下諸侯,再也沒有第二人有如此勢力。
他坐擁北方,俯瞰中原,睥睨天下,無人不懼。
事到如今,哪怕是從一開始就最堅定的認為,天下大亂,唐室將亡,李曄必不可能中興社稷,更無力挽狂瀾之氣運的道門,也不得不在無可辯駁的事實面前,收起這種理所應當?shù)淖孕牛兊眠t疑不定。
若是旬月間能夠收復整個河北的李曄,都沒有逐鹿中原的氣運,那么天下諸侯誰有?
若是以地仙境實力,就能破解仙庭對周天星斗大陣、混沌鐘萬年封印的李曄,都沒有問鼎天下的氣運,那么天下豪杰誰有?
若是在九處天道秘境,顯露六個時就得了其中兩個的李曄,都沒有廓清宇內(nèi)的氣運,那么天下英雄誰有?
仙庭就算再自大,何敬成就算再狂悖,此時也不敢再說李曄沒有!
正因如此,此時此刻,面對被仙人團團包圍卻氣度從容的李曄,何敬成才會如此穩(wěn)不住,需要靠憤怒的大喝來掩蓋心頭的忌憚。
團團包圍李曄的一百多名仙人境修士,有地仙境也有天仙境,此刻面對李曄卻都是躬身防備的姿態(tài),莫說像以往出現(xiàn)在李曄面前的仙人一樣,過去輕蔑的呵斥對方,對李曄悍然出手了,他們現(xiàn)在連站的靠近些都不敢!
被包圍在中心的李曄,身后只有兩個人。
這些仙人有一百多個同伴,但他們卻遠沒有李曄鎮(zhèn)定。無論是身旁的同伴還是何敬成、朱溫,都不能給他們一絲一毫的安全感。
而面對這樣一群手下,何敬成雖然理解他們的心情,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安全感也跟著下降了不少。
雖然他有仙帝賜予的絕品法寶誅邪血磨盤。
在出行之前,何敬成覺得誅邪血磨盤在手,他隨隨便便就能殺了李曄,為仙庭除去一個心腹大患。
但是現(xiàn)在,看到負手而立,身陷囹圄卻好似君臨天下的李曄,何敬成的信心逐漸消散。
作為絕品法寶,誅邪血磨盤自帶法陣,一旦發(fā)動起來血云蔽野,四合之內(nèi)皆是死地,既能范圍殺敵,也能重點突破。
修為稍低、心智不堅的修士,一旦被法陣中的血煞之氣所影響,便會心神失守,成為待宰的羔羊,就像何敬成之前剛見誅邪血磨盤那樣。
所以明知李曄身后有八千妖眾,何敬成也敢現(xiàn)身攔截對方。八千妖士雖然多,會分散誅邪血磨盤的威力,但畢竟都只是真人境,還在誅邪血磨盤的承受范圍內(nèi),最終只有被屠戮的份。
誅邪血磨盤也不是沒有弱點,它發(fā)動起來頗為費勁,不能在戰(zhàn)斗的時候瞬發(fā),需要事先找到地點,提前布置,然后引誘對手進入誅邪血磨盤的影響范圍。
這對何敬成來說不算什么,他算準了李曄回青州的路線,也摸透了李曄重視蒼生的脾性,遂在這座小鎮(zhèn)動了手腳,成功將李曄吸引過來。這是他的智慧。
殺李曄,順便還能滅八千妖眾,這是何敬成預想好的畫面。
李曄只帶了吳悠和狐妖出現(xiàn),沒有八千妖眾在身旁,這是何敬成碰到的第一個意外。
李曄沒有進入小鎮(zhèn),也就沒有進入誅邪血磨盤的法陣正中心,不會受到最強橫的攻擊,這是何敬成碰到的第二個意外。
平心而論,這兩個意外并不影響何敬成殺李曄這個根本問題。
李曄身邊沒有妖士跟隨,誅邪血磨盤雖然喪失了誅殺妖族修士的機會,但也不用擔心被妖族修士分散威力;李曄雖然沒有進入到誅邪血磨盤的核心點,但距離也不遠了,法陣對他的攻擊力并不會弱多少。
充其量,也就是十成威力和九成五威力的區(qū)別。
這個區(qū)別在誅邪血磨盤的絕對力量面前,可以忽略不計,它仍舊足夠讓李曄動彈不得,并抽干他的靈氣。
隨后朱溫就能手刃了他。
何敬成原本不必擔憂、忌憚。
但是這兩個意外,還是讓他擔憂、忌憚了。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別人,而是李曄。
不是之前那個被他們錯看、輕視的安王,而是那個氣運非凡、實力驚人的李曄。
這兩個意外,的的確確讓誅邪血磨盤的殺傷、殺傷力都下降了,這讓何敬成不由得心生忌憚之心——忌憚李曄的氣運。
“意外的影響雖然不大,但這會不會是一種預兆?此行失敗的預兆?”何敬成心里冒出這個念頭。
這兩個意外只是小節(jié),無關大局,但卻讓何敬成冒出這個荒誕的想法。
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對李曄的忌憚已經(jīng)深入骨髓,并且因此被影響了心神!
李曄并沒有格外的做什么,但卻已經(jīng)在不經(jīng)意間,起到了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李曄見何敬成自顧自的臉色數(shù)變,眼中不無躊躇忌憚之色,心里覺得有趣,便笑著揶揄道:“狠話已經(jīng)說出來了,接下來不是應該要動手?難不成何仙人還打算嚇唬住孤王,好趁機趕緊溜走?”
“你......”何敬成被被如此嘲諷,立即氣得不輕。他知道自己剛才想太多了,連忙穩(wěn)定心神,重拾士氣。
這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朱溫開口了。
他向李曄抱拳道:“安王,你我一別經(jīng)年,這回難得相聚,對朱某而言實在是幸事。猶記得當年平定黃巢后,你我曾在長安王府歡飲,一夜盡歡,安王彼時英姿,讓朱某每每想起起時,都久久不能忘懷。昔日浴血為同袍,而今操戈為仇敵......安王,多擔待了!”
朱溫是個粗人,難得有說這些文縐縐話語的時候,可見為了在李曄面前不顯得粗鄙,他很是醞釀了一番辭藻。
李曄正經(jīng)看了朱溫一眼。
以他的身份,本可以站在大義的角度上,對朱溫進行道德批判,但他沒有這樣做,只是淡淡道:“人浮于世,各有天命,亂世大爭,各占時運。你今日若是死于孤王劍下,看在舊情的份上,孤王會讓你全尸入土。”
朱溫再度抱拳:“若是安王死,朱某必然厚葬!”
李曄沒有再說話。
朱溫也跟著沒有了言語。
何敬成大喝一聲:“誅邪血磨大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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