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像是晨鐘暮鼓,重重敲在菅原道真心頭。
也不知怎的,他一口鮮血當(dāng)場噴了出來,腳下再也站不穩(wěn),一屁股跪坐在地。雙眼中更是有淚水奪眶而出,滿臉都是悲涼悲哀之色,像是死了雙親,看到了自己的家園覆滅。
菅原道真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何新羅之戰(zhàn)會那么快結(jié)束。軍備如此卓著的唐軍,根本就是不可戰(zhàn)勝的!最重要的是,唐朝這樣的龐然大物,只要帝王英明神武,思想不出問題,想不強大無匹都難。
而眼下的那位大唐皇帝,毫無疑問是一代雄主。
只看唐軍中出現(xiàn)的諸多先進法器,就能窺見大唐皇帝的雄才大略。
只看唐軍中現(xiàn)在修士的數(shù)量,就能窺見大唐皇帝的胸懷似海。
只看唐軍中楊行密這種將領(lǐng)的言談舉止,就能窺見大唐皇帝的人格魅力。
只看唐軍眼下的四方征戰(zhàn),就能窺見大唐皇帝的宏偉志向!
菅原道真捫心自問,這樣的對手,國家要如何才能戰(zhàn)勝?
他找不到答案,所以悲傷絕望得吐血。
楊行密見菅原道真終于“跪服”,還吐了一大口血證明自己的“真心實意”,臉上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
到了這個時候,楊行密覺得耀武揚威的火候已經(jīng)差不多,便俯瞰著魂不守舍的菅原道真,用施恩的口吻道:“你運氣好,陛下如今就在船上,難得的是,陛下愿意降下隆恩,給你一次覲見的機會。菅原道真,你還站得起來嗎?要見大唐的陛下,可是有最低風(fēng)儀要求的。”
菅原道真聽到這里,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驚喜萬分的一下子站起來,“大,大唐皇帝陛下在此?菅原道真若能有幸參見,那真是三生有幸!”
李曄將手里的餌料拋向半空,看著海鷗撲扇著翅膀爭相覓食,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拍了拍手,回頭看向跪拜在甲板上的老頭子,“你就是菅原道真?不錯,確有幾分鴻儒之氣。”
菅原道真頭也不敢主動抬,面對煌煌大唐的皇帝,就算李曄沒有釋放修為威壓,他也感到天空低垂到了頭頂,渾身每一根毛孔都在發(fā)顫,“臣,不敢當(dāng)陛下夸獎能得陛下召見,臣不勝欣喜。”
他自稱“臣”并沒有什么問題,平等的國家中,官員見到對方國家的皇帝,都會如此自稱,更何況大唐一直都是倭國學(xué)習(xí)的對象。
李曄見菅原道真拘束無比,自然理解這是為什么,不過,他沒有出言安慰對方的意思。
在此之前,因為好奇,他想看看這位倭國所謂的“學(xué)問之神”“四大怨靈之一”是何種模樣,真正見了,發(fā)現(xiàn)對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頂多就是氣質(zhì)儒雅些。
然而眼下或許是心頭恐懼深重,這份學(xué)問人的氣度也弱了不少,實在讓李曄提不起高看一分的興趣。相比較而言,大唐氣質(zhì)比他出眾的人,一抓一大把。
菅原道真在倭國名聲非凡,其實也不過是矮子里面拔將軍。
至少在這個時代是這樣。
失去興致的李曄,也沒了跟菅原道真寒暄客套的意思,漠然道:“菅原道真,朕的大軍如何,你也看見了,想必還看得很清楚。聽說你現(xiàn)在是倭國的主戰(zhàn)大臣,朕問你,你認(rèn)為倭國能否擋得住朕的大軍?”
菅原道真張了張嘴,很想說一些硬氣的話,但在巨大的絕對實力差距面前,任何死鴨子嘴硬都只是在自取其辱。菅原道真也不想為此惹惱面前的這位大唐雄主,給倭國帶來深重的災(zāi)難。
他艱難地回答:“唐朝軍隊之強,當(dāng)世無雙,我們的確擋不住,但我們愿意”
“愿意奮軀死戰(zhàn)?”李曄曬然,“那有用?”
菅原道真說不出話來。
的確是沒用。連遲滯唐軍的步伐都做不到。再多的人命,也經(jīng)受不住唐軍法器的轟擊。如果倭國上下死戰(zhàn),結(jié)果也不過是平安京晚幾日陷落罷了,還不會晚太多天。
菅原道真面容慘淡:“議和可否?”
“不可。”李曄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欣賞海鷗的颯爽英姿,在他眼中,這比看著菅原道真更有意義。
“稱臣,納貢,可否?”菅原道真聲音悲愴,還在努力。
“不可。”李曄的語氣不容置疑,沒有商量余地。
“割地,可否?”
這回,李曄連回答的興趣都沒有。
菅原道真悲憤、委屈、無奈:“難道陛下非亡我國不可嗎?!”
議和、納貢、割地都不行,接下來就只剩投降。而在眼前這種形勢下投降,國家必然不能保存,唐軍會徹底占領(lǐng)這片土地。
“朕要一統(tǒng)江山,倭國自然只能滅亡。”李曄淡淡道。
菅原道真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也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站直了腰身直視著李曄,唾沫四濺的控訴:“臣自問,國家對待大唐一向尊敬,從來沒有忤逆之舉,為何大唐忽然前來攻伐?!為何大唐非滅我國不可?!
“眼下大唐軍隊已經(jīng)滅我二十萬水師,二十萬將士啊,一日夜間全部授首,大海為之變色,蒼穹為之悲鳴,天照大神的子民,一下子增添了數(shù)十萬孤兒寡母,這是人間慘劇啊!
“大唐國富軍強,我等不敢不服,可大唐無端掀起戰(zhàn)爭,侵奪他國疆土,屠戮他國子民,天理何在?陛下乃是明君,仁義之名遠(yuǎn)傳四海,此次卻執(zhí)意入侵我國,讓兩軍將士死傷無數(shù),讓平民百姓不得安生,天理何在?!”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大義凜然,而且氣勢十足,充滿表達(dá)了一個小國、弱國大臣,在國家危機面前的悲憤與無力。
菅原道真身后兩名的隨從,包括那名喬裝打扮的將領(lǐng),也是一副蒙受莫大冤屈恥辱,氣得要跟人拼命的模樣。
“大膽!陛下面前,焉敢如此大聲說話,找死不成?!”楊行密目光一沉,按刀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頓喝斥。看他橫眉冷目,殺氣騰騰的模樣,好似馬上就會拔刀出鞘,將這些人剁成兩截。
李曄轉(zhuǎn)身擺擺手,示意楊行密稍安勿躁,看向激動不已的菅原道真,哂笑一聲:“天理?好啊,既然你問天理,朕今日就教教你,何為天理。
“大風(fēng)過崗,百草低伏,此謂天理。”
“大火燎原,山林化為灰燼,良田淪為焦土,此謂天理。”
“大浪滔天,千帆盡折,萬人沉海,此謂天理。”
“大星墜落,地動山搖,生靈涂炭,城池湮滅,文明消亡,此謂天理。”
“天理?天理是弱者眼中的天,是強者手中的劍。天理就是,我大唐橫強于當(dāng)世,大唐的軍隊就能征服諸邦,拓疆萬里!天理就是,你倭國孱弱渺你們的軍隊就只能淪為大唐將士的軍功,成為我們強大的證明你們的國家就只能敗亡,成為朕留在青史上的又一個功績!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血流千里,這,就是天理!
“朕來到這里,朕看見這里,朕征服這里,這,就是天理!
“朕身為這世上最強帝國的皇帝,手指向何方,就有會百萬大軍攻到何方,朕所喜者為仙佛,朕所厭者為妖魔,朕所護者必將安居樂業(yè),朕所棄者不得不死,言出法隨,這,就是天理!”
說到這,李曄輕笑一聲,“菅原道真,何謂天理,你現(xiàn)在可懂了?”
菅原道真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好似遭受棒頭棒喝,又好似被驚雷擊中天頂,莫說不能說出一句話來,連神色都已經(jīng)無法自控。
不僅他是這樣,他身后的倭國將軍,也是同樣模樣。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jīng)再清楚不過的意識到,大唐攻占倭國的意志,已經(jīng)無法改變。面前這位世間罕見的雄主,不介意死人,不介意血流成河,他要的,只是將大唐的盛世輝煌,推向新的高度。
而倭國,不過是其中一個臺階而已。
菅原道真眼角有血流留下。
國家該怎么辦?國家能怎么辦?
楊行密和周圍的大唐將士們,則是昂首挺胸,精神煥發(fā),威武得猶如天兵天將。仿佛不如此,就不配站在李曄身邊。
菅原道真離開嶺南水師的時候,好似已經(jīng)蒼老了二十歲,一只腳都踩進了棺材里,再無半點兒精氣神,眉宇間除了悲哀與倉惶,就只剩下黯然神傷。
在到嶺南水師之前,他一直在調(diào)兵遣將,安排本州防務(wù),這回求見楊行密,本就是為了打探嶺南水師虛實,好做些針對性的安排,故此他已經(jīng)傳下命令,讓鎮(zhèn)守本州各地的守將,聚集在平安京等候他回來時布置軍務(wù)。
可菅原道真回到平安京時,從滿含期待之色的將領(lǐng)們面前走過,一句話也沒說,一個表示也沒有,木然的像僵尸一樣,直接就去宮城求見醍醐。這讓之前斗志還算不錯的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一頭霧水,心里都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聽說愛卿今日去了唐軍水師,還逗留了數(shù)個時辰,想必是看到了很多東西。快給朕說說,唐軍是不是像藤原時平說的那樣,有那么多軍中法器,強悍得那么離譜?”
醍醐問到這里,自顧自冷哼一聲,“藤原時平以為水師已經(jīng)覆滅,朕就不能知道他們是怎么戰(zhàn)敗的?把唐軍描述得跟妖魔一樣,不過是為了掩飾他們的無能!
“愛卿既然見過了唐軍水師,現(xiàn)在心中應(yīng)該有了打算,知道該怎么對付他們了吧?擊敗我二十萬水師,他們怎么也該損失不小才對!”
先前醍醐還懷疑,藤原時平是隱藏了水師想要造反,后來仔細(xì)一想,覺得可能性不大,這些時日菅原道真探知了嶺南水師行蹤,也確認(rèn)了唐軍的確是朝本州來了,醍醐這才收起對藤原時平的懷疑。
懷疑沒有了,不滿卻更大。
現(xiàn)在醍醐把抵擋唐軍,保家衛(wèi)國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菅原道真身上,希望對方能夠在國家危難的時候,力挽狂瀾。有藤原時平的前車之鑒在,想來菅原道真也不會再犯一些致命失誤,這樣戰(zhàn)爭就會好打很多。
醍醐飽含希翼的看著菅原道真,期待對方給出讓自己滿意的答案。他深知自己這位右大臣雖然不是出身貴族,但才干非凡,比藤原時平有過之而無不及,就是性子純直,沒有藤原時平那么心機深重。
菅原道真拜伏在地,他接下來的話,讓對他滿含希望的醍醐,一下子愣在那里。
菅原道真悲聲道:“陛下!臣今日去看了唐朝水師,才知道藤原時平說得沒錯,唐軍擁有的軍中法器確實無愧于神兵之稱,天下根本就沒有哪**隊能夠與之抗衡一二。
“陛下,唐軍的法器投石機,一顆靈石火球,就能摧毀數(shù)千斤的巨石,唐軍的法器床弩,更是能都將城樓射個對穿!他們的法器數(shù)量太多了,修士也是隨處可見,練氣修士都多到讓臣升不起半分與之作戰(zhàn)的勇氣!
“陛下,藤原忠平的二十萬水師,會被一擊而潰,絕對不是犯了什么錯,而是實力相差太大,兩者有如云泥之別!對我們的軍隊而言,唐軍實在無異于天兵天將,根本就沒有一戰(zhàn)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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