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新月教真神,整個新月教唯一的主人,祂不僅僅是個人修為強大的修士,在更多時候,祂是一名統(tǒng)治者。
用神殿教會機構(gòu)體系,掌控信徒,跟帝王用各級官府掌控國家、百姓,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神權(quán)和皇權(quán)本就是同一種存在,是牧羊人圈養(yǎng)羊群的方法。
然而,李曄的想法、道心超出了新月教真神的預(yù)料。要知道,祂見多識廣,并且不限于此界,在祂的認知中,李曄的思想就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產(chǎn)物。
物質(zhì)決定意識,存在決定思想。眼下此界的文明,還根本不支持李曄這樣的道心。這個世界的帝王,就該是牧羊人,而不是“圣人”。
帝王成為牧羊人,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同樣也是時代和文明的選擇。在眼下這種社會環(huán)境里,他就如果不想做牧羊人,那么就只能失敗。
李曄所說的,大唐人的自由、公平、尊嚴,在眼下這個世界根本就無法實現(xiàn)。
追根揭底,民智未開。
此界絕大部分蒼生受到的教育,形成的智慧、見識,還沒有達到那種能認識到帝國秩序真相的程度。
他們?yōu)榱顺燥柎┡,為了有房子住,為了家庭幸福、后輩教育,為了社會關(guān)系等等,就已經(jīng)要耗盡所有汗水與心血,根本沒有余暇接受更多知識,思考更多東西。
真神很清楚,在羊群還只是羊群,沒有變成智者的時候,世上不容許圣人掌權(quán)。李曄強行這么做,只會引發(fā)社會混亂,最終的結(jié)果只要一個:基業(yè)崩塌。
羊群就是需要被牧羊人圈養(yǎng)的,否則無法生存。這就是現(xiàn)實。
但祂同樣很清楚,這個世界,不是凡間那些人看到的那么簡單,甚至不是此界所有人仙人理解中的那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外力干預(yù),李曄所做的不可能,是有幾率變成可能的。
祂來到這里,選擇的一統(tǒng)此界、融合此界所有力量的道路,跟李曄不同。而就如李曄所言,一個世界,只能有一個發(fā)號施令的聲音,只能有一面被追隨的旗幟。
所以,祂不能失手,祂必須要擊敗李曄。
真神平緩了好一陣心境,才將心頭的異象感壓下,祂凝視著李曄,徐徐說道:“有一個問題,不知你有沒有想過!
“你說!崩顣系。
“在這個世界里,絕大部分百姓,生來就在受苦。
“且不說吃不飽穿不暖、沒有房子住,這些衣食住行的基本生存尊嚴無法保證,他們生活在社會里,要成天忍受來自上層的吆三喝四,被當(dāng)作牛馬一樣使喚,承受權(quán)貴的囂張跋扈與欺壓,卻只能低眉順眼......”
李曄打斷祂,“你到底想說什么?”
他敏銳察覺到了一個問題,真神提到了“社會”這個字眼。
在此之前,他從未在這個世界,聽人提過這兩個字。
真神深吸一口氣,“我要說的是,跟權(quán)貴相比,絕大部分百姓,一輩子都在受苦,自己過得勞累、憋屈無比,但他們偏偏還要自己最親愛、疼愛的人,繼續(xù)在這個世界里,承受這種痛苦——你不覺得這非常奇怪?”
李曄明白了真神的意思。
絕大部分百姓,一生都很困苦、勞累,但他們還在生育后代。
他們自己在這個對他們并不友好的世界里,受了這樣的苦不夠,還要自己的子女繼續(xù)來受這種苦。
他們生活在社會底層,他們的子女也生活在社會底層,必然要經(jīng)歷他們經(jīng)歷過的苦痛、折磨與疲累。
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李曄道:“所以大唐有科舉......底層百姓的子女,未必會都像他們的父輩一樣!
真神嗤笑一聲:“不一樣的幾率多大?對整個底層百姓而言,能夠改變命運的比例有多大?你無法否認,絕大部分底
層百姓,他們的后代仍是底層。在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富人愈富,窮人越窮,這是現(xiàn)實。
“你作為帝王,難道連這點都認識不到?說到底,科舉也好,軍功也罷,只是一個希望罷了。帝王給了百姓這個希望,他們才會好想一點,能夠安慰自己,不那么絕望。
“因為帝王比誰都清楚,底層百姓一旦絕望,就是皇朝動亂的開始,是帝國秩序覆滅的源頭!
李曄微微皺眉,正要說什么,真神卻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繼續(xù)道:“生兒育女,這是家庭觀念,是家族觀念,也是社會觀念,再底層的人也要傳宗接代,不如此,就是不孝、不肖。
“而這些觀念,是牧羊人保證他一直有羊群的基本思想。這就像忠君報國一樣,同樣是帝王讓百姓形成的認識,不如此,便不是好人。而帝王正是靠著這些,維持帝國,維持自身地位。
“你難道能說不是?”
李曄曬然,“忠君報國難道不對?”
真神道:“對,但不是你們理解的那樣。對百姓好的國家和君王,才需要報效。那是大家抱團保護自己的基本需要,而不是什么天經(jīng)地義的事!
李曄不以為然:“難道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不對?”
真神道:“對,但也不是你們理解的那樣。
“種族延續(xù),是種族存在的需要與榮耀,而不是一個壓榨百姓的皇朝強加給人的職責(zé)。如果百姓因為權(quán)貴壓榨而生活的不好,那么不讓自己的后代來這個世界經(jīng)受苦難,是符合邏輯與利害關(guān)系的選擇。
“帝王權(quán)貴畏懼這一點,才會減輕壓榨,讓百姓過得更好。而如果百姓沒有這個意識,無論自己生活的怎么樣,依然會提供羊群,帝王權(quán)貴感受不到壓力,為何要減少自己的利益?”
李曄沉吟下來。
真神說的言辭鑿鑿,底氣十足,就如見過那樣的景象一般。
這讓他的思慮不能不飄遠,跨越時空,飄回到某個地方,去審視那個世界上的那些帝國。
然后他發(fā)現(xiàn),生育率低的帝國,百姓生活水平明顯要高。
李曄看著真神好半響,忽然笑了一聲,才緩緩道:“你說的這些,跟我大唐皇朝關(guān)系并不大。我普傳修煉功法,除了讓百姓擁有修為外,就是要給開啟他們的智慧做準(zhǔn)備。
“開民智其實很簡單,不是嗎?只需要數(shù)十年的教育、宣傳,就能改變大家的認識與思想。畢竟這是符合邏輯的事情,能正常思考的人,多少都會明白。”
說到這,他停了一下,“邏輯,是這個詞。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它的?它不屬于這個世界這個時代。你說的很多名詞,都不是這個時代的。”
言及此處,李曄目光銳利了幾分,充滿探究與審視意味,“你是誰?你從哪里來?”
真神玩味的看著李曄,“你又是誰,你從哪里來?”
祂說的詞,李曄都理解了,這不僅說明祂有問題,也證明了李曄有問題。
而李曄毫不掩飾的直接戳破這一層,就是沒想過要掩飾什么,只想知道答案。
兩人的談話,因為布下了結(jié)界,倒是不擔(dān)心旁人會聽到。
李曄驟然道:“我讓大唐百姓掌握武力,讓他們民智大開,這是符合你我認知的正確選擇。而你用新月教控制蒼生也就罷了,使的也是老一套手法,這明顯是愚民、落后的選擇。”
真神不以為意,“你應(yīng)該知道,‘一千年后’,天下的帝國、皇朝,還都是這番模樣。你憑什么認為,現(xiàn)在的大唐就能進入你想要的那種社會?我的方法雖然老舊,但卻是適合眼下時代的。而你好高騖遠,不切實際。”
李曄嗯了一聲,準(zhǔn)備聽真神繼續(xù)說下去,好半響,也沒見對方有下文,不由得納罕道:“街尾不是應(yīng)該加一句‘必
敗無疑’?”
真神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這般沒品的話,你覺得我會說?”
李曄豎起大拇指。
談話進行到這里,一時間兩人都沒再說話。
該說得都已經(jīng)說清楚,真神見李曄道心堅固,完全無機可趁,也熄了在這方面擊敗他的心思。祂好奇地是,李曄為何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當(dāng)下這個時代,若是沒有外力存在,天下百姓要開智,怎么都需要好幾十年。就算唐人與眾不同,跟千年之后的有些人不可同日而語,這個時間能夠縮短,祂認為也必然需要幾代人的教育。
而現(xiàn)在的形勢是,就算李曄統(tǒng)一了此界,也遠沒有幾十年的時間可用。
甚至連十年都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大唐統(tǒng)一修真界,那么當(dāng)危機來臨的時候,此界還是一片混亂,那形勢就萬分不妙。
但真神不得不承認的是,李曄這種思想,對眼下真正的有志之士來說,絕對具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他們,會愿意為了李曄而戰(zhàn),舍身往死在所不惜。在他們眼中,李曄就是英雄,世間無雙的英雄。
“我現(xiàn)在只有一個問題!
真神再次開口,緊盯著李曄,仿佛要將他看個通透,“如果時間不夠,教育沒有普及,民智沒有大開,而眼下大唐的官吏,又在大唐統(tǒng)一修真界后,在權(quán)力面前迅速變得腐朽、墮落,你要如何保證,這些官吏,乃至這些官吏的后代,還會一直尊重百姓的自由、公平與尊嚴?”
李曄的眼神忽然變得猶如焰火。
他知道這個問題意味著什么。
果然,真神戲謔地笑道:“如果你真是從那個世界來的,就應(yīng)該知道,曾經(jīng)有一個空前絕后的偉大人物,為了官吏、權(quán)貴的后代,依然如他一樣尊重百姓的自由、公平與尊嚴,讓他打下來的皇朝實現(xiàn)、保持‘大同’的模樣,而采取了一些手法。
“他讓官吏、權(quán)貴的后代,去鄉(xiāng)野山村,跟底層百姓一起生活,讓他們知曉底層百姓的艱難困苦,期望那些官吏、權(quán)貴的后代,能夠像他一樣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為了打壓、限制權(quán)貴與官吏,他不惜掀起另一場戰(zhàn)爭。
“可結(jié)果如何,想必不用我贅述。
“你如果知道這件事,就應(yīng)該明白,你的選擇,是錯的!
李曄死死盯著真神,雙眸中的火焰越來越甚。
兩人之間頓時劍拔弩張,之前一直還算平和的氣氛,瞬間凝固到了冰點。
李曄終于確定,對方的確來自跟他一樣的世界。
真神迎著李曄的目光,沒有絲毫閃避。
空氣中似有萬千驚雷要同時炸響。
然而,這種詭譎的氣氛,轉(zhuǎn)眼又消失得干干凈凈。
因為李曄目中火焰平息。
他恢復(fù)了淡然從容,鎮(zhèn)定自若的氣度,眉宇間的顧盼自雄之色,甚至比之前更加濃郁。
他淡淡道:“我的皇朝名叫大唐,我的子民叫作唐人,所以我的選擇沒有錯!
語氣雖然平淡,但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真神怔了怔。
祂看了李曄許久許久。
終于,祂確認李曄不是在說謊。
祂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誰的道路正確,終究要靠實踐來證明,而這場戰(zhàn)爭,你我必須要分出勝負!崩顣辖Y(jié)束了這場談話。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智珠在握的弧度。身為一個帝王,倘若不相信自己的子民,他也不必修什么帝道了。
真神默然。
祂知道,李曄這是要下達開戰(zhàn)的命令了。
一揮手,放開結(jié)界,真神向新月教仙人下令:“后退九十里布防!”
行軍以三十里為一舍,后退九十里,名為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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