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若未聞,直到阿花喵喵叫了好幾聲,才將她自沉思中喚醒。她伸手一拂,積雪仍然仔細蓋回了這兩具的尸體上面。在身后眾妖看來,這實在有些多此一舉。春天來了,橫豎這些尸體很快就會腐化,或者先進了野狗或兀鷲的肚皮里頭。
再,這里數(shù)十萬人的魂魄都已經(jīng)被抽走,圩莊不會像鄔家囤那樣變成鬼城,寧大人為什么要這么擔心?
“走吧。”她站起來,安靜道。
玉舟平穩(wěn)地飛行,直到抵達了黑鋒軍駐扎之地,她都不發(fā)一語。
屠城這種令人發(fā)指的惡行,道聽途和親眼目睹實在是兩碼子事。在新渝城內(nèi)聽到隱流屠城的消息,她都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哪知道親自到圩莊走一趟,她的神魂都像受了兜頭一棒,疼痛異常。
她知道這是戰(zhàn)略需要,她知道黑鋒軍若不下此毒手,征戰(zhàn)過程中死去的平民會更多。
可是哪怕理智上明白了,情感上卻難以接受。那些曝尸于野,遭食腐動物啃咬的凡人,都曾是她的同胞,見到他們這樣痛苦而卑微地死去,她自己都難免興起兔死狐悲的感慨。
更遑論她知道,在隱流對外擴張的過程中,這樣的嘲一定反復重現(xiàn)了無數(shù)次。每一寸疆域的入手,都伴隨著無數(shù)血腥。
三年前她從隱流前往鏡海,沿途看到天降大旱,民生凋蔽。那是天災(zāi);如今,這是**。
黑嗥見她面色戚戚,輕聲道:“寧大人。戰(zhàn)事難免傷亡。征戰(zhàn)時雖下了狠手,但我們對待隱流地界內(nèi)的平民還是很不錯的。”她何苦為這些死去的平民難過呢?在這世界上,無論是修士還是妖怪,都視凡人如螻蟻。即便是這些凡人自己,也早已麻木。她這又是何苦?
“我知道。”她凝視著遠處地面上的景致答道,“我知道。”
遠方,是成片荊棘林。拱衛(wèi)著中間密密麻麻的黑色軍帳。
眾人趕到時,西邊的夕陽剛剛落下地平線,天氣還未大暗。從高空俯瞰下去。哪怕還隔著數(shù)十里地,修仙者都能看到整支黑鋒軍駐地上空有濃烈的紫氣翻滾,蒸騰成若隱若現(xiàn)的巨大蛇影。
這是有隱流威勢、氣運加持的虎狼之師,與這樣的軍隊交手。敵人的神通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
黑鋒軍的駐地安在一片開闊的河谷。這里坡度平緩,不會給予別人偷襲的機會。玉舟飛近之后,才看到圍繞著大軍駐帳之外,生長著一整圈粗大寬闊的荊棘墻,這些荊棘的藤蔓最細之處都比人類的大腿粗,上頭更是布滿了尖鉤和利刺,偏又時常蠕蠕而動,提醒人們那是活物。
這是吸血藤。肉球童鞋一直不愿承認的植物遠親,原在巴蛇森林中廣泛生長。如今。隱流大軍在外出時,都會攜帶經(jīng)過仙植園的丹師改造的吸血藤種子。只要往地面上澆入足夠的水,再將這些種子丟下,一個時辰之內(nèi)就能長出高達六尺、寬度達到兩丈的荊棘墻-過特制調(diào)配,這種速成版的吸血藤生命也很短,視吸入的水量而定,可活十二個時辰、三十六個時辰,如果以鮮血澆灌,則存活時間還能夠延長到七天以上!
每一根藤蔓都具有相當柔韌性,吸血藤墻并不畏懼輕騎兵的沖鋒,反而會伸出觸手將敵人捆綁在內(nèi),同樣,這種植物也不害怕凡火攻擊,是相當好用的防御工事,只要軍中帶上幾個丹師,就能熟練操作。
玉舟在荊棘墻外降落,隨后黑嗥帶著眾人通關(guān)報驗,遞交了自己的號牌,又核對了口令,這才被守衛(wèi)放行。
此時天色漸暗,已到了晚飯時間,炊煙早收,整片營內(nèi)飄蕩著飯香。路上時常可見妖眾一路快走去取餐。雖修士和妖怪早可不食人間煙火,但在軍中,每天仍要保證兵員有一頓靈米可吃,這是由于急行軍或者大戰(zhàn)過后需要迅速補充受損的靈力所致,并且許多傷員服下靈力充沛的谷物和丹藥,傷勢也會好得更快。
營內(nèi)人員來去匆匆,瞇有序,都沒甚人注意黑嗥這一行人。
黑鋒軍的主帥,也是她的老熟人——赤必虎。這頭虎妖原就是鶴門主麾下要員,由于作戰(zhàn)勇猛,行策謹慎,被長天提為黑鋒軍主帥。
寧行才走近,已有人來先行通報,赤必虎早早就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將她請進了自己的帳篷之中。
這頭虎妖治軍嚴格,自己生活作風亦很簡樸,偌大的帳篷里除了一張窄床、一套黑漆桌椅,就別無長物,不過桌上卻放著一支金樽花瓶。寧行才進了帳,他就已經(jīng)道:“您的口訊是未時末送到的。洗劍閣既然少了劫仙這個大靠山,我們就再無后顧之憂。明日一早,我們就得加快腳步。”
他頓了一下才問起:“未知神君大人何時駕臨?眼下洗劍閣首先破壞了盟約,又折損了劫仙,正是我們趁虛而入的好時機。我想向神君大人求派三支軍團,將洗劍閣的老窩也端了。”
寧行皺眉道:“長天與陰九幽對峙中,怕是無暇分神,如今宗內(nèi)暫由鶴門主作主,你派訊向他求派人手吧。”赤必虎的反應(yīng)早在她料想當中』趁勝追擊向來不是隱流的作風。
赤必虎恍然道:“怪不得我向神使求問,都聽不到大人的指示,正擔憂間,就收到了您的口訊。神君竟然已經(jīng)要與陰九幽分個高下了么?”
“是。”她聞言大感興趣:“神使?”
她倒是知道神使是什么,可是自長眠中蘇醒不久,還真未見過這傳中的神使。果然赤必虎指著桌上的花瓶道:“神使平時就棲在這里面,若我等遇上十分疑難、難以決斷之事。它即可在我與神君大人之間傳聲通訊。”
她大感好奇,在花瓶上輕輕敲了兩下,音質(zhì)如金如瓷。十分好聽。
隨后,有一條的銀蛇從瓶中鉆了出來。這條蛇只有她拇指粗細,長度不到兩尺,眼睛紅如寶石,口里吞吐著信子。它一鉆出來就面向?qū)幮休p輕搖擺身體,狀甚親昵。
這條蛇也給她親切之感。她忍不住伸手,任這蛇兒游到她掌中。蜷作一團,形如銀餅。
大軍開拔在外,尤其戰(zhàn)時軍情一日百變。若等前線消息歷經(jīng)兩、三個月才傳回巴蛇森林,豈非是黃花菜都涼了?因此長天用普通靈蛇煉出了這種“神使”,平素由軍隊主帥帶在身邊,若遇上緊急情況⊥可以通過神使之口臨時與他取得聯(lián)系。當然這樣的通聯(lián)情況畢竟還是少數(shù)。多數(shù)軍報還是通過加急的方式派回宗內(nèi),由專人專理,才將最后結(jié)果送到**ss面前去。
可是長天這一回失陷在血肉熔爐當中,與南贍部洲相隔無數(shù)位面,這樣一來,所有軍隊的首領(lǐng)都無瘋助神使與他溝通。帶軍的,個個都是人精,只消用膝蓋想一想就知道神君大人八成遇上麻煩。這卻不是什么好現(xiàn)象了,容易引發(fā)眾首領(lǐng)的擔憂。若是再不心傳了開去,那就是動尹心。
她轉(zhuǎn)動眼珠,忖道,也不知道鶴門主能不能將這些麻煩給壓下去?
赤必虎在一邊微微苦笑。這頭銀蛇平素對他不假辭色,連傳個消息都是仰著頭爬進爬出,一貫用鼻孔看人,進食又講究,每兩天要吃一頓,只吃六個月大的活雞和現(xiàn)捕撈的秀,以及巴蛇森林出產(chǎn)的靈果兩枚。可是再看它現(xiàn)在的模樣,哪還有平時半點傲嬌?他心道,寧大人不愧是神君愛侶,連神使都對她如此巴結(jié)討好。
寧行對他道:“如今銀蛇傳訊不靈,宗中恐怕生變,我隨黑鋒軍與汨羅會十后,就要趕緊返回巴蛇森林去。”
兩人又議了幾句,就有親兵來通報,寧行的下榻之處已經(jīng)收拾完畢,可以入住。
寧行既已抵達黑鋒軍,赤必虎就要在軍中設(shè)宴為她洗塵接風。她雖心緒不佳,卻知道有些場面是必須要走的,因此也不推辭,先跟著親兵去了分配給自己的帳篷。
這里卻是要比赤必虎自己的帳篷舒適得多。從外表看去,這頂帳子和其他人的沒什么區(qū)別,同樣是黑樸樸地,但內(nèi)里卻是以獸皮加厚過了。帳內(nèi)塘火燒得正旺,鋪著長毛褥子的床尾,有一盞的香爐正在緩緩吐出煙霧。這里配設(shè)了精工的檀木桌椅,細雕山水屏風,黃花梨木梳妝臺,桌上甚至還擺著一需開得正艷的蠟梅。
她微微曳,這頭老虎為了討好她,還真肯下功夫。
阿花好歹是個雄性,既已離開容林別墅進入隱流地盤,她就將阿花放給黑嗥照顧∴必虎原想派個女妖來給她作貼身婢女,被她婉拒了。
夜色黯沉,她的神力也基恢復。寧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著手梳洗,將周身的輕塵,連同心里的那許多思緒一起輕輕洗去。
兵營中燈火通明,晚宴設(shè)在主帳。
軍中要員早至,寧行一走進去就感覺到無數(shù)目光聚焦于己身,敬仰、好奇、羨慕、感嘆,不一而足。她只嘴角含笑,任專人將自己引到位置上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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