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這個老三是？”她有些明白了。

    “我這姓權的仇人斷去一臂之后，再納妾生的兒子。”

    “也就是，如果你殺掉了仇家，三子就不會出生，權家就在大妖攻城時斷了香火？”

    那么，也就沒有后來的天上居權長老，也就沒有權十方了。

    “是。”廣德嘴角露出一絲譏諷，“我這一趟自天外返回，見到朝云宗的新任掌門居然是權十方，你可知我有多么驚訝？”無數年前的仇人之子，居然接過了朝云宗的道統，成為一方霸主。“這真是天道對我的絕佳諷刺。嘿，冥冥中自有定數，這話得可真好。”

    寧行定了定神：“這與你背叛南贍部洲有何關聯？”

    “凡事皆有其理，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廣德低聲道，“我的經歷如是，這天下亦如是。”

    寧行冷眼看他：“天道給你蒙上什么不白之冤了？”

    “天道待我不薄，連天劫也只降下一重。”廣德看起來平心靜氣，”我今日所為，非為切身之害。”

    “哦？”她扯動嘴角，“廣德真君莫非為了天下蒼生？”

    她這話里只有十足諷刺，哪知廣德卻認認真真地點頭：“正是！”

    “……”她倒要看看，這家伙能出什么歪理來。

    “神山蒙蔽了天機，我才可暢所欲言。”廣德往窗外看了一眼，“寧夫人可知，從蠻祖時代開始，這南贍部洲上出現過多少神境？”

    她倒真沒細數過，話遠古之前的歷史能流傳至今的不多呢，“不知。”

    “共有一百三十八位，扣去晉入真神的蠻祖，那就是一百三十七位。”廣德侃侃而談，“至今還剩幾位，這個你一定清楚。”

    寧行點頭。南贍部洲上剩下的神境就這么寥寥十幾人。無盡深海之中自然還有，但與陸地無爭，不計入其內。

    “神境的強大，已足以動搖山河。寧夫人就沒想過，這許多神境最后去了哪里，怎地留在世上的只有十分之一都不到？”

    這問題倒是深奧，寧行想了想：“不是死了，就是被天地同化？”

    “就是難有善終了？”

    寧行凝視著他：“你想，眾生歷捐難險阻、修行不倦，其實走的是一條斷頭路？”若真如此，廣德真君的質疑可就好生大膽！“人類當中有修仙潛質的，百不足一，妖獸還要更低；在三百多年前，修仙者當中又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可以渡劫成仙；仙人之中，最后能晉入神境的，或許連千萬分之一都不到了。如此算來，百多位神境里面只出現一名真神，有甚奇怪？”

    從神境到真神有多難？莫看只相差一個字，卻已是天壤之別。她的愛侶就是神境，連言先生都承認長天離真神境界只有一步之遙了。

    這一步，卻是天塹！長天歷經無數次大戰，修為凝實如斯，到現在也還沒邁過去呢。

    廣德卻不和她爭論這個問題，只往后靠到椅背上：“我云游天外，走過了許多世界，其中有些天道已死、行將崩潰，地面上卻有各式手眼通天的人物橫行不可一世。以他們的事，隨手就能將天也捅破個窟窿出來，那卻已經是生靈涂炭，世界行將末日了。”

    “這樣的世界，我經歷了七、八個，無一例外是強者失了約束，千瘡百孔的世界不堪重負，或快或慢地滑向滅亡。”

    以寧行如今境界，已能聽懂他的話義：“你是，天道約束不了這些強者，才造成了滅世之禍？”

    “正是。”廣德點頭，“這些世界的天道相對弱，遠不如南贍部洲的天道強橫。為了界安危存亡起見，天道也不會讓我們這些神境繼續強大，最后危及它的地位。”

    “寧夫人，修行原就是逆天行事。道行高，代表我們所受的天地束縛少、我們遵守的天地規則少。”廣德得又輕又慢，讓她有思索的時間，“到了神境、真神境，世間能約束我們的規則就已寥寥無幾。你若是天道，愿意看見這種局面么？”

    破壞規則的人，總是不受體制待見的。寧行輕飲首。

    “如果你是天道，卻又不想神境晉升為真神、真神挑戰自己，你會怎么做？”

    她想了很久才道：“內耗，同化。”

    “正是！”廣德拍了拍掌，“同化之法，就如后土身化六道，歸入天條。然而愿意托體同山阿的神境畢竟是少數。多數人修仙是為了圖一個大自在，又怎么愿意變作無知無覺、冰冷死板的天道規則？天道想要消耗掉更多神境，就只剩一個辦法了——”

    “它要不斷挑起神境之間的戰爭，讓它們互相攻擊，兩敗俱傷，從而失去威脅天道的能力。”

    聽到這里，寧行黛眉微微皺起，卻沒有吭聲。

    “寧夫人可是覺得這幾句話聽著很耳熟？”廣德輕聲道，“我們當下的戰爭就是如此，包括我在內已經殞落了三名神境，未來必會死去更多；一萬年前的中古之戰、三萬年前的上古之戰——”

    “——甚至得更長遠些，從蠻祖帶領蠻族崛起、與妖族相爭的遠古時代，這種內耗就開始了。”

    寧行緊盯著他：“你想，神境之間的傾軋、從古到今這些驚天動地的大戰，都是天道一手策劃？”

    “它不需策劃，只要稍作引導，眾生自然會按照它的劇來演。”廣德好笑道，“都蠻族不得天寵，所以才受打壓。可是受到天地青睞的妖族，難道這數萬年來就過得順風順水？天道講究守衡，以妖族來牽制蠻族；然而反過來看，又何嘗不是蠻族遏制了妖族的發展，殺掉了無數有潛力問鼎天神境的大妖？”

    “天地如棋盤，我們都不過是繡子罷了。”他悠悠道，“不想當棋子、想當下棋人的，多半都已經不在了，留下來的只有一位。”

    寧行輕輕吐了口氣出來：“蠻祖。”

    “正是蠻祖。”廣德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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