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已是除夕，姬傲劍不再去白骨洞，趕到正廳里去開會，兼顧過年。

    姬水鏡見了他就笑道，“劍，你天天鉆白骨洞，定然冤魂纏身，快向三姐求一道靈符，給你洗刷鬼氣，化解業力。”

    姬傲劍一呆，只見大廳之中，家的大宗師坐在桌前，果然是左朱砂，右黃紙，正在運筆畫符。

    他咳了一聲，“三姐，咱家能不能不搞這些迷信舉動？”

    姬水鏡在旁一聽就怒了，“迷信你個頭，這叫民俗，大好的吉祥喜慶之事，過年不就是干這個的么？”

    姬傲劍道，“過年要求符？”

    姬水鏡道，“古人名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過年時節，正是道家佛家生意大好的時候。道士忙著畫符，和尚忙著開光，各種吉祥如意、平安發財的物事賣了出去，就是一大筆賺頭。

    姬傲劍嘆了口氣，決定不和民俗計較，又問道，“三姐畫的符真的靈嗎？”

    姬水鏡嗤道，“怎么會不靈？三姐是什么人，禪理精通，道學深湛，復返先天，照見靈臺。她是堂堂大宗師，附近上清茅山的那茅知遠老道不過是個宗師，你找他求符，和向三姐求符比起來，誰更靈？”

    大宗師是絕頂高人，絕頂高人必定通曉各家教派至理，必定有祥光寶氣云集于身。

    看圣典姐如今靈臺生光，已能天人感應，如果真有諸天神靈，她親筆畫符溝通起來，自然勝過天下無數高僧名道。

    姬傲劍醒悟過來，“確實是三姐更靈，那茅山老道是秦淮幫的后臺，向他求符覺得很不可靠啊。”

    姬水鏡得意道，“當然，就是姐畫符，也比那茅山宗師更加靈驗。”

    姬傲劍道，“現在你也是秦淮河的后臺，和他一樣靈。”

    姬水鏡又怒了，“少廢話，既然知道三姐靈驗，還不快去求符。”

    姬傲劍道，“你們求符吧，我不去了。”

    只見姬靈星跑上來，“三姐，我要兩道長命百歲的靈符。”

    姬傲劍奇了，“九姐，你還幫誰要？”

    姬靈星道，“給花求一道啊。”

    姬傲劍頓時無語，我了個去，你還想要那豹子長命百歲，這是違反它的生命周期的。

    姬水鏡笑道，“很好，連花都有符了，只有劍沒有。”

    姬傲劍身子一抖，我居然被一只豹子比下去了，這真不能忍啊。

    “三姐，我也要一張符。”

    姬圣典遞給他一張，笑道，“你別聽鏡瞎，練成三元之后，精氣元神合一，自然妖邪不侵，不會有什么冤魂找你。”

    姬傲劍大喜道，“我果然是福緣深厚。”

    想來也是，那些主持一方大寺的高僧，大多也就是禪定意境，和自己境界相仿。武道上練出了內家意境，也相當于有了一定程度的修行之功。

    他又問道，“三姐，那我也可以畫符嗎？”

    姬圣典道，“可以，你進入意境之中，起與人為善，救濟他人之心，便能拓下你的祝念。”

    姬傲劍悟了，“原來進入意境，心念持正，就可以畫符了。”

    姬水鏡道，“劍，畫符要入的意境，最好是有相應的道佛諸神。比如武當道士畫符，心中有真武大帝，茅山道士畫符，心中有太上道君。”

    這時蘇走到他身邊，遞給他一張符，“哥哥，這是我心中生出藥師琉璃佛的畫符，祝你新年健康。”

    姬傲劍愣住了，“你也畫符？”

    對啊，我家個個都是練出意境的人了，自然都能畫符。

    姬水鏡笑了笑，跑到桌上也畫了一張，然后拿過來，“劍，這是我心有財神畫出的符啊，過年發財啊。”

    姬傲劍問，“八姐，你想的是哪位財神？”

    姬水鏡道，“趙玄壇、關圣爺、陶朱公、比干相……”

    姬傲劍驚道，“八姐，別想那么多啊，人一多就不靈了。”

    中國民間信仰最大的特色，就是神多。財神這么吃香的位置，各路財神尤其多。

    姬水鏡道，“這怎么會不靈呢，這些財神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都浮現出來，音容笑貌都歷歷在心，構想程度那是相當的高，連他們的白骨我都觀出來了……”

    艾喊道，“兄長，你請過來，我也有符給你。”

    姬傲劍走過去，心中默想，那金胖子一語成讖，艾還真要來鬼畫符了。

    他接過一張道符，畫滿了各種玄奧線條和色塊，果然是抽象主義的印象派畫符。

    不過世人眼里的符箓圖案，其實和抽象作品也沒有區別吧。

    姬水鏡道，“劍，我們姐妹都給你送符了，你不給我們嗎？”

    姬傲劍正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這就給你們畫符。”

    他走到桌前，拿起道筆，沾了朱砂，心神進入空明之境，默默存想了一番，認認真真畫了一張道符。

    姬水鏡拿過來一看，只見這符的樣子很不玄奧，字跡十分清晰，更像是紙條，念道：

    “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她心中覺得有些不妙，“劍，這是什么符？”

    姬傲劍一臉神氣，“這叫革命符。我心中有革命導師，才畫出了這種引領潮流、改變時代的神符。”

    姬水鏡秀眉豎起，臉色黑了，“我是大資家，你居然給我送革命符？”

    姬傲劍心中咯噔一響，看樣子自己的確是送錯了符，慌忙道，“八姐，這些革命導師目下還沒有證就神位，革命符對你是起不了效力的。”

    不等姬水鏡回話，他四下一看，只見素錦年在墻角畫圈圈，趕緊走過去道，“素先生，你怎么一直在發抖，是不是太冷了？”

    素錦年唉聲嘆氣，“和你們這些有意境的家伙在一起，我覺得沒有共同語言。”

    姬傲劍道，“沒事，沒事，這個很快可以就可以練出來的。蘇，快叫人送個火爐進來。”

    等爐子升起來后，姬傲劍看到廳中已沒有了姬水鏡的身影，雖然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心中舒了口氣，繼續道，“素先生，你要抓緊時間練外功氣血，身體好，容易練出意境。”

    素錦年疑惑道，“還有這個法？”

    姬傲劍道，“這當然，聰明人為什么不長命，那就是因為用腦過度，身體承受不來。諸葛武侯是怎么死的，那就是他嘔心瀝血，讓身體垮了。所以練武之人，身體康健，就不怕心神損耗，就容易生出意境。”

    素錦年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緣故，看來我一定要認真練習外功。”

    只見大宗師走了過來，遞來一張靈符，微笑道，“素先生，這是魁星符，祝你來年金榜題名，大魁天下。”

    素錦年嘆了口氣，“三姐，你知道的，我沒法去考進士。”

    姬圣典道，“天無絕人之路。明后兩年，素先生注意京中動向，女子或許也有入場之機。”

    素錦年呆了，一臉不敢置信，“這怎么可能？”

    姬圣典道，“我這次從京中回來，見我家七妹也有博取功名之意，她若能讓朝廷開科改例，你去應考，也不在話下。”

    姬傲劍聽了直眨眼，七姐有這么大的事？

    嗯，如今時代不同了，科舉制也快進入歷史的垃圾堆。在淘汰之前，有些規矩可能也會改上一改。

    素錦年現下已經知道姬家諸女的能為，對這事信了七八分。

    她正在心花怒放，滿懷題名中榜的夢想之際，只聽有一人忽然道，“如今科舉取士，盡是無用書生，不考也罷。”

    素錦年回頭看去，正見到江南第一劍走了進來，姬水鏡陪在他身邊。

    姬傲劍明白剛才為什么她不在了，原來八姐知道楚先生來了，出去迎接。

    素錦年很不滿意地道，“你這家伙，自己已有了進士功名，就見不得別人也去中一中？”

    楚凌風道，“你中了進士又如何，難道你會為朝廷效命，離開龍魂幫？”

    素錦年道。“當然不是，但是有個進士功名，在士林之中很有臉面啊。”

    楚凌風搖頭，“你還是沒有堪破名相一關。”

    姬傲劍想，楚先生你自己堪破了，就來笑別人勘不破。

    姬圣典看向江南第一劍，微笑道，“楚先生三停中已走出兩停，可喜可賀。”

    楚凌風心中一凜，他是有生以來第一次遇見真正的大宗師，只覺得眼前的金發女孩氣勢飄渺難尋，似真似幻，如要隨時離開塵世一般。

    他急忙拱手，“楚某有幸見到圣典姐，實慰平生。”

    姬水鏡道，“大家都到齊了，就收拾收拾，開始議事吧。”

    現下姬家南方核心人物已盡在此地，正是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之時。

    姬蘇指揮下人，在廳里擺起了一條條幾案。

    姬傲劍看到這番布置，知道今天不是圍大桌子吃飯，而是和那天在獅子樓上面一樣，一人一個長幾，既能吃喝，又能議事。

    大宗師獨坐正堂主案，兩側依次排下一列幾案。這正是華夏古風，君臣歡宴之象。

    入座的時候，姬艾卻犯難了，這些在場的人有武道身份，有勢力身份，還有自家的姐妹兄弟關系，實在不知道如何安排。

    姬水鏡笑道，“我家六姐是大幫幫主，又是**宗師，坐在左列主首，大家沒有意見吧？”

    眾人對于姬玉雪坐在左列第一，自然是心服口服。

    姬水鏡道，“那這一排就按我家的順位來了，靈，你是一派掌門，坐在第二。劍，你在第三。蘇要照顧艾，你倆共同坐在第四。”

    她安排完了左派，道，“姬莊主，你位置很后，沒意見吧？”

    姬傲劍哭笑不得，“八姐，我怎么會有意見？”

    姬水鏡點頭，“好，好。那右排第一，就請楚先生上座。”

    楚凌風一怔，“水鏡姐，你也是宗師高人，還是江南銀莊之主，應該由你和玉幫主對坐才是。”

    姬水鏡笑道，“楚先生你錯了，我只是生意人而已，這位置我坐不來。”

    然后道，“楚先生很快就是杭州大龍頭，他坐了第一。第二就應該是蘇州大龍頭，棠你來坐。”

    狄心棠奇了，“鏡你至少該來坐第二吧？”

    姬水鏡道，“你只要不嫌第二委屈，就最好了。”

    她把素錦年帶到第三的位置，“素先生，今天委屈你了，別生我的氣。”

    素錦年是龍魂幫的幕僚，自然不會對于杭州蘇州的頭面人物有相爭之心，她疑惑道，“難道水鏡姐你就坐到第四去？”

    眾人也想，你堂堂一個宗師去坐到最外面，就算要禮賢下士，也不至于如此吧。對面一排都是你的弟妹，和靈星掌門或是傲劍莊主換一下都是可以的。

    姬水鏡道，“素先生，你這爐子不錯，我就借來現燒咸泡飯了。所以我當然要坐在最外面，免得熏了大家。”

    咸泡飯是她的宗師心食，這理由得絕妙，既讓了客人，又不傷自己身份，在座之人無不佩服。

    姬蘇見八姐安排得如此妥當，心中感嘆，來以為自己在操持安排方面已經很干練了，和八姐一比就不成樣子了。

    她見對面的八姐居然真的在爐子上燒了口鍋，心念一動，跑過去道，“八姐，你鍋里的料太少了，我給你加一把花生。”

    姬水鏡不以為意道，“也好，也好。”

    姬靈星見了，也跑過去道，“八姐，我給你加一把棗子。”

    姬水鏡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道，“等等。”卻見姬靈星已經加了棗子，跑走了。

    姬傲劍心中如有明悟，走過去道，“八姐，這把桂圓是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姬水鏡瞪眼道，“你別來湊熱鬧……怎么你真扔下去了？”

    他剛剛走了，姬蘇又跑了過來，“八姐，艾姐讓我再給你加一點蓮子。”

    姬水鏡急了，“不能再加，不能再加了！再加下去，我的咸泡飯要變成臘八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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