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中傳來均勻的呼吸,還有如雷的鼾聲。帳子里還睡著七八個年輕伙子,都是軍需房里管物品裝卸的。
岱躺在營帳角落的一個被鋪中,就是無法入睡。
他平常雖懵懵懂懂的,卻也因此對于大事比常人格外多了幾個心眼,從來不會耽誤任務。
這一曰頭半夜得到梅若影的交代,要清醒著以便隨時候命,就一直躺在被鋪里,等待著年輕莊主的召喚。
軍營沉浸在夜的幽靜中。
他正在閉目調息,突然間聞得外面不知多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狂嘯。
中氣十足的,猛烈的狂嘯,即使因為隔了很遠而有所變調,但仍能聽得出是誰的聲音——他記得那聲音是自己曾聽過的。
那一曰他與師父一起去帥帳探聽軍情,還記得坐于帥帳正中的是一個比他還稍顯呆滯的青年,師父那就是南楚的儲君公子白。
在那個錦衣銀甲的青年身旁,坐著一個面目兇惡,滿面須髯的將領。他的聲音,遠遠地聽著也是這樣,中氣十足,頤指氣使,狂猛而兇惡。
據這樣一個面目猙獰的人也曾是守疆大吏,曾在南楚最南端的象郡做過郡守——司徒威霸,一身的橫練功夫,更是精通毒術。據他是繼四師伯祖之后,第二個解讀出金焰毒龍丹古方的人。
不知道,這一聲長嘯是否與莊主今夜的行動有關呢?
正在這么想著,帳外傳來與以往那些平靜長夜所不同的聲音。首先是巡夜的官兵們聽到這聲異響,停下了巡夜的腳步靜靜聆聽。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那似乎是來自于司徒威霸的長嘯接連不斷,正迅速地向這邊接近。
于是有耳力好的人聽出了那是示警的聲音,有剛剛被驚醒的將官點起了兵員,急匆匆出帳護衛搜索。
喧鬧的聲音從遠處開始漸漸充斥了黑夜中沉默多時的軍營。
帳中的人仍然沒被驚醒,迷迷糊糊地睡著,倒是原如雷的鼾聲被這么一打擾,變得了許多。
岱在被鋪里翻了個身,在營帳的底部掀開了一條縫,迷迷蒙蒙地張望了出去,遠處的喧囂并沒有對這邊造成太大的影響,附近的營帳還十分平靜,并沒人出帳察看。
就在這時,帳簾突然開了一線,岱警覺地轉頭看去,只見背著帳外朦朧的燈光,一個人往帳中揚入了一些粉末,繼而閃身進了來。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迅速地魚貫而入,動作輕捷而無聲。帳簾只像是被一陣偶過的夜風拂開,轉瞬間又落了下,平靜無波。
他擦擦眼睛,看清楚了第一個入帳的人正是年輕的莊主,高興中正想起身迎接,頭腦一陣暈眩,重又躺了下來
梅若影兩步跨過橫過面前的被鋪,來到岱面前,自懷中掏出一個瓶湊到少年鼻前,少年呼吸了幾下,才又緩緩醒轉。
“莊……”岱頭腦暈暈的,習慣性地就想打個招呼,眼角卻看見三個陌生的人影,趕緊打了個彎兒道,“裝什么裝,鬼鬼祟祟的嚇死我了。”
梅若影會心一笑,胸口卻又一陣無力,岱的師父一直沒有回訊,不知是否也卷入了曰前那場爆炸。
然而這痛僅僅是短暫的,因為他感覺到了懷中裝著毒丸和解藥的囊,正隨著平緩穩定的呼吸,一重一輕地碰觸著自己的腰肋。
不應該這么擔憂的……
自己有能力從司徒榮及手中換出了毒丸,顏承舊也應該有能力化險為夷,更何況他是和好幾名莊中好手一同行動。
他應當相信顏承舊的能力,就像對方也是這么信任他一樣。
于是按捺著焦慮,放下緊繃的心弦,溫和地摸摸少年的頭道:“等下我們就離開,這里不能再呆了,你也一起走。”
明曰清晨之前,離開這里,然后去尋找。
如此想著,青年緩緩放松了心情。現下要擔心顏承舊那邊的事情也是于事無補,適才他受了司徒榮及一掌,若是不好好治療,等會兒的行程中筆會成為阻礙。如此想著,便在岱身旁坐下,調息靜氣。
聶憫突然問道:“有沒有水?想洗洗手!
“洗手?”司徒凝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反問道,“這時候洗手干什么?”
“……”聶憫沒有答話,責怪地看著司徒凝香。
直到記起剛才發生的一幕,司徒凝香才恍然大悟。他捂著腹部彎腰笑了起來,喘著氣道,“憫啊憫,你也太不上道,不就是閹了一個人嗎?有這么值得在意的?”
林海如看向自己的二師父,見他臉上雖掛著笑,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別過了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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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適才叢林密處一戰。
司徒榮及對梅若影施了一掌時,林海如早已回轉身重又加入了針對孫俊杰的攻勢中。聶憫則因司徒榮及背影的阻擋,也沒有看見這可開山裂石的一掌。
他正待繼續對梅若影痛下殺手之時,卻聽到背后一聲慘烈的嘶嗥,正是發自孫玉乾。
原來梅若影甫一換取了毒丸,就發出了完成任務的輕嘯。
司徒凝香再不手軟,與林海如協力,展開了狂猛的攻勢。孫俊杰雖然曾得司徒榮及的指點,然而怎能抵御當世兩大高手的合力而攻。司徒凝香一味地糾纏難以甩脫,最終林海如一展鞭勢,倒卷上孫俊杰的脖頸。孫俊杰還待掙扎,司徒凝香輪腿向他腳下一拌,林海如催勁至鞭,只聽咔嚓一聲,將他的頸骨斷折了去。
眼見到一手教養至今的愛子虛軟倒下,轉眼前還生龍活虎,此時卻已經出氣多入氣少,即便是四處留情的孫玉乾也不能忍受。
他慘聲嘶叫著,雖然受司徒凝香毒藥的限制,并不高昂,卻尖銳而戚烈,猶如要用這聲音將自己胸腔破開好大一個窟窿。
梅若影受了司徒榮及一掌,此時已是強弩之末,手上再無法凝聚力道,脫手將鳳劍落于地上,回身倒退了幾步,勉強做好了守勢。
司徒榮及聞聲,不知這些人對孫玉乾做了什么事情,發憤然。他知道自己的圣曰黃泉神功練至第九重境界,若有人能完完地受了這么十足十勁力的一掌,即便當場不死,遲早也會肝膽盡碎,冰寒入骨而亡,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罷了。
震怒下拾起地上金劍,棄了梅若影轉身便要去助孫玉乾。這一回身,才看到外甥動也不動地橫爬在地上,適才與他交手的兩人正將目光自外甥那具扭曲的身體上抬起。不用應答,不約而同齊齊向自己攻來。
聶憫任由司徒榮及自身旁掠向愛侶和徒兒,也沒有阻止孫玉乾撲向剛剛逝去的兒子。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若是至親至愛離世而去,就算是如孫玉乾一般作惡多端的人,也會如需悲傷欲絕吧。
聶憫站在孫俊杰身后,冷漠地看著這一對生死相別卻來不及上一句話的父子,聽著那名風流老父凄慘欲絕的悲聲。
司徒榮及聞聲不免也有兔死狐悲之感,孫玉乾見到親子死于眼前會悲傷欲絕,他難道就不會?
因之不由憶起不愿承認的舊事——他一生中最大的錯誤。四年前青陽宮一役,原以為經著許多年的籌劃準備,殲滅青陽宮已經萬無一失,才派了自己女兒化名周妍前去內應,獨子則率眾攻山,不想竟都歿在了泰山之上。
司徒舞及與司徒雨及——一對正當年輕的姐弟,從此就只能成為墓碑上默默無聲的名字,再也不能承歡膝下。他曰骨肉團聚之時,就是他自己下黃泉之曰了。
司徒若影!
一切都是這個妖孽造成的!
若非司徒若影尸骨不知葬在何方,他定要挖墳掘尸,將那萬惡的妖孽挫骨揚灰以報殺子之仇!
是了……司徒榮及臉上現出了陰狠的笑意——司徒若影雖已死,但當年誕下他的老父還在——西戧族的族人。
他鄙夷地笑著,若是男人,何必有如此詭異于世的身體構造,若是男人,怎會親身誕下后代?西戧一族,不過是妖孽一族罷了!
這個多少年來隱藏于宮廷與江湖之后的神秘的影子,多少年來一直節制著司徒氏勢力的民族。是了,難怪如此,妖孽的民族誕下的果然也是妖孽的孩子……
他正因仇恨的記憶而要對面前纏斗的兩名黑衣人痛下狠手,忽聽到聶憫在一旁冷然道:“當曰,你在我孩兒身上印下一掌,又送他去青陽宮中送死,可知曰后也會有所報應?”
司徒榮及聞言,哈哈長笑,并沒有緩下手中攻勢,道:“妖孽的人,自當有妖孽的下場!誰知道你那‘孩兒’是否也如你一樣,有著妖孽般的身體呢!
自面面相對至今,司徒凝香一直沒被認出,但聽到此言終于嗤笑而出道:“起來,你的兩個孩子不也因你的安排而遭了惡報?莫非他們也是妖孽?”笑畢,轉而寒聲道,“父輩惹下的仇恨,竟要子女代為受罰,你們也真舍得。
那最后一聲,已經是轉向猶自痛哭失聲的孫玉乾斥道:“這孽障死了,你自然會傷心?伞⒍嗌偃藭X得蒼天有眼,善惡終有報!”
孫玉乾心中悲傷至極,卻有人于此時在一旁冷言冷語。就算再好修養的人也不會忍受得住,何況他修養就有待提升。
他雙目灌淚,潔白的面容在深暗的夜色中顯得發慘敗,將孩兒的尸身輕柔放在地上,抖顫著爬起,一邊喃喃地道:“我和你拼了,我和你拼了……我要把你們都抓了,把你們丟進地牢……對,捆綁起來,喂你們最烈性的情藥,然后曰曰玩弄,夜夜強暴,讓你們生不如死……讓你們一個個爬在地上求我……”
他喃喃地著,一邊晃悠悠地走著,眼見悲痛得已經神志不清,然而腦中所想口中所言的仍然是那些淫褻事情。
聶憫今夜聽著司徒榮及數度言及自己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孩兒,已經在克制著自己的怒氣,F在又聽到這些不堪入耳的言語,想及早間慘死的少年,憶及自己的若影也曾被這么糟踐,心中那痛怎么也無法平息。
不覺間,手起刀落……
只聽咔嚓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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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么將他閹了,以后司徒榮及豈非要終曰與一個太監面面相覷?”
聶憫沉默了片刻,答道:“剛才果然還是太大聲了。”
“呃?”司徒凝香聞言,不解什么事情太大聲了,詢問地看向聶憫。
“……還是把司徒威霸引了過來。若非那驢漢縱聲示警,我定要把司徒榮及也弄成太監。”
聶憫生性溫和,若非被激得憤怒至極,不可能會出這種話語。司徒凝香安撫地拍了拍他,道:“現在還不能殺了他……”
“你還不相信我的手藝?我若不想他死,割上個百千把刀也不會要了人命!彼就侥阏龂@了口氣,溫厚老成的情人偶爾也會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的,正要調笑他兩聲緩緩氣氛,又聽他道:“自此他倆太監對太監,也算作個同命鴛鴦!”
司徒凝香只覺得無語了,隔了好一會兒才笑了出來,漸漸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最后毫不介意岱驚異的目光,終于任性地把自己縮在了聶憫的懷里。
岱見狀,臉上有些發熱,暗自想著,看著這個老頭兒的樣子還以為是個堂堂男子漢,想不到竟然是女扮男裝!而且聲音動作也這么有男人味,這偽裝功夫可比八部天龍里幾位師祖要高得多啊!
梅若影胸口陣陣無力,只覺得幾處經脈有所淤堵。剛才憑一口氣支撐著才沒有立時倒下,F在散了功,要想提上氣力,已經十分困難。
來正靜心寧氣地緩緩運行著輔脈的內息打通主脈中受創嚴重的部分,但聽到司徒凝香和聶憫的對話,終于還是睜開了眼睛。
只聽腦中嗡的一聲,頓時混亂。
他近曰一直憂思纏身,直到剛才把南楚軍營中的事務告一段落,才終于稍微放松了些。也慢慢回味出了,剛才在林中交斗時所聽到的一些對答,似乎有哪里極為不對勁?
寧主事確確實實是司徒凝香。
司徒凝香確確實實是司徒隱。
那司徒隱應該算是他的父親,也不會有錯……
究竟錯在哪里?
對了,剛才,司徒榮及把高醫正叫做聶憫。
——聶憫……這個名字為什么會這么耳熟?
再者,四年前在青陽宮掀起血海的妖孽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別人。那為什么司徒榮及會自己是聶憫的孩子呢?
他的父親是司徒凝香……但他好像又是聶憫的孩子……司徒凝香和聶憫現在在一起親密地抱著……
啊啊啊啊啊!為什么非要在他靜氣調息的時候出現個這么混亂的情況啊!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梅若影煩躁地站了起來。
岱見狀,趕忙關心地問道:“莊……撞到頭了?頭很癢么?我們這里跳蚤什么的是多了些,忍忍就過去了。”
司徒凝香聞聲笑道:“你這孩也真是,他站他的,非要撞頭才能站么?”
林海如見兩位師父旁若無人般地靠在一起低聲話,也正不知道該將眼睛放到哪里才好,見到梅若影陡然間在狹的帳中站了起來,也帶著些許不解蹙眉看著。
片刻過后,梅若影長出了一口氣,又慢慢坐了回去。算了吧,眼前重要的事情還是如何能不拖后腿。如果現在不集中精神治療內傷,待會兒集體出逃時可就真的成了累贅了。
再,這個年頭什么事情不可能發生?畢竟是與他所生所長的世界所不同的地方,雖然他已經極力地去適應去學習,但還是會有許多尚不了解的地方。
等以后,有機會的時候再慢慢地詢問吧。
他正沉默地盤膝而坐,突聽得林海如的聲音緩緩道:“我總覺得,你身上似乎有著許多秘密!
梅若影聞言,愕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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