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人影之中,已經看不到究竟是誰在吹笛。
但是這情景發地與四年前相重合。
那時候,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面對著九陽圣教的教眾,也是如此一兩支笛曲,就讓戰意盛的九陽教眾昏了頭腦,不分敵我地交相砍殺。
那笛聲不斷,悠揚而連綿,曲子雖然不記得,但畢竟曾經相互切磋,這等氣勢卻忘不掉。
一定是他!
只是現在,大概因笛曲未盡,效果尚未完顯現。
林海如悔得幾乎要吐血。
就是怕若影在戰場上親自亂來,他甚至毫無怨意地讓顏承舊陪伴若影離開?烧l曾想,這才過了幾天?萬萬不愿意在危險之地看到的人竟然出現在實地,而且是千軍萬馬之中,亂戰混戰的里面!
顏承舊!萬里追魂!連個傷病之人都能看丟,還追個什么屁魂!
心中大罵著,林海如憂心更盛。當年見識過如此魔曲的不乏其人,比如劉辰庚,還有山莊里出來的人。至于九陽教眾,雖然大多戰死,但也有一些功力高深的終于憑深厚的內力清醒了神志,逃了出來。若影這回,是把自己給暴露了出來了,不知以后會引出多少麻煩。
但是這樣的時候就要堅毅心智,迅速解決了帥旗下的人物,才能迅速打亂南楚的攻勢。林海如猛咬牙,他們一行行動之初就已穿上南楚服色,此時隱藏著異于常人的功力,詐作自陣腳敗退,急急趕向中軍公子白處。
果然,還沒到得近前,就聽到有一人憤怒地高喊了出來:“是司徒若影!那賊還活著!”
看去,見是一名校尉服色的南楚武官,身形壯碩發橫,膚色濃黑,正怒目指著遠方,然后猛甩頭,將雙耳捂了起來。
那武官正隨侍在公子白與司徒榮及所坐車旁,因為林海如已經接近那處,甚至可以聞到自那武官身上傳來的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藥氣。
他因而疑惑,這是他用來追蹤而施放的香,怎會在那人身上?
繼而模模糊糊想了起來,這人似乎什么時候在言及司徒若影時十分猥褻惡毒,下了香是想有機會再作教訓,但因事情忙碌,就一直放著沒去理會了,現在竟然又遇上了。
司徒榮及在聽到那武官出“司徒若影”的姓名后,也是心神大震,責問道:“陳伍,此言可當真!”
車輿下那名武官正是孫玉乾一直包庇著的寵奴陳伍。孫玉乾重傷后,他覺著再沒人罩著自己,不想竟然因禍得福,被司徒榮及調到身邊隨侍,此時聽得主人垂詢,趕緊回稟:“回主人,當日我與王老打自青陽宮上下來,曾遠遠聽聞此曲。但是這威力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司徒榮及騰地站起,運起內力,縱聲吼道:“南楚將士,堵耳閉聽,勿要受妖術所惑!”
南楚兵丁早前得雷火彈相助攻打東齊勢如破竹,又齊聲高喝九陽教贊歌,于是更加深信掌控九陽教的司徒家族乃是無敵于天下的神靈后裔。
然而于此不久之后,南楚兵丁們突然見到黑騎沖出,在自己身邊落下的白光雷響聲威更遠遠超雷火彈,好像天神發怒一般,不斷爆出白光,地動山搖。心中早已駭怕非常,已經隱隱對司徒氏產生了懷疑。
及此時,又受到笛聲催發誘惑,思緒混亂,即使司徒榮及喊破了喉嚨,也忘記要捂起耳朵。
再遠遠看過去,東齊后山的北燕黑騎已經迅速穿東齊的陣勢,接近戰場,即將短兵相接。司徒榮及發煩躁,陡然間身后風聲大作,他業藝高超,與千鈞一發之際閃過,回目看去,竟然是剛才還雞般顫抖的公子白不敵笛聲蠱惑,紅著雙目揮舞著利劍向他刺來!
“該死的蠢貨!”司徒榮及一聲怒罵,反掌劈下,饒是他已經控制了力道,公子白仍是痛得翻了白眼,抽搐著暈成一癱軟泥。他正要將公子白扶起,奈何膝蓋一抖,因那連綿不斷的悠揚樂曲,胸口也潮涌般生出一團煩悶。
“家主!”司徒威霸眼見陣勢漸漸散亂,他雖是盡力壓制著,也有無力回天之感,“先殺吹笛人!”
司徒榮及縱身而出,足尖落在車輿前端的車轅上,木銅交錯的牽引架具頓時碎裂,而他人則已經過三丈開外,落在專為他備著的一匹空馬之上。
林海如見司徒榮及奔出,壓下心中急躁,招呼一聲,同時飛身而起,直撲公子白。
司徒威霸大驚,正待搶出救援,不料身周同時飛出幾道人影,將他阻住,陳伍雖然有些能耐,但怎是林海如對手。林海如一個閃身,將公子白踏在足下,往車角邊一撂。而后抽劍出鞘,高高斜削,只聽啪的一聲,南楚軍丈許寬的帥旗就此斷折。
林海如氣運丹田道:“公子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他這一嚷,隨他潛入白衣教眾也盡都喊了起來。將尚有斗志的南楚軍攪得更是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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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稍早之前,也就是林海如與水易寒尚未將南楚軍兩翼陣腳處的投石機車摧毀之時,與他們兩軍之隔的梅若影,終于在時隔四年之后,又一次見到了劉辰庚——當年的青陽宮主,陳更。
當是時,一馬沖在梅若影之前的慕容鶇詩,處于萬騎燕云黑騎前線的中央,她早已換了殺場混戰專用的兵器,單臂高舉丈六長戈,揮舞著馳馬向下,當先過劉辰庚身旁。
她利眼瞧見著鄭枰鈞,雙目放光,豪氣頓生,縱聲喊道:“若我勝得漂亮,回去定要我在上面!”
劉辰庚等人雖然聽過慕容鶇詩之名,卻大多都沒見過其面,只覺得這當先一將身形雄武,煞是英氣逼人、豪氣沖天,諸葛長琨更是心中贊嘆,只是不知這位大將“他”所的“在上面”是對著誰的,又是怎么個“上面”法。
梅若影雙足控馬馳于黑騎之中,因聞得慕容鶇詩的如此宣言,只覺得無語問蒼天。深深懊悔當年與這女人交好時,實不應當將**同人當成三百六十五夜故事會講述,弄得現如今堂堂一國公主常?诔隹裱。
正這么想著,他突然心弦顫動,明明昔日情人就在眼前,心中卻竟然沒有掀起滔天大浪。原來,那一段情誼已經冷卻至斯。
梅若影落在燕云黑騎中央,他雙手操笛,自日前便一直將養得精純的內息圓融流轉,竹節幽咽之聲便綿延了開去,縱使前方喊殺聲不斷,縱使他身隨戰騎萬馬,一路沖殺近前也毫無阻滯。
幾個馬身過去,就要過劉辰庚所在的帥旗,梅若影雙目輕輕掠過帥旗下諸人,笛聲不斷,繼續向前縱馬馳去。
鄭枰鈞口中不言,自那雙眼中看到了關懷和詢問,自己也報以“無須掛念,但能自!钡奈⑿Α
劉辰庚的目光隨著那一道身影移動。
往昔那些似乎已經朦朧的舊事如同過畫面一般,隨著殷紅的衣袂幡然飛過,流動得來快。
因那陌生而端麗無雙的容顏產生了恍惚,一股交雜了不確定的失落和混亂的情緒升起。不論這個從眼前經過的吹笛人是不是他所思念的那個人,滄水般澄澈的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無波秋水般的面上,也不曾閃現過一絲一縷久別重逢的喜悅。
這個人,真的是若影?
但是,那平淡柔和的目光,那宛然舞動的身姿,那幽咽但是閃耀著璀璨音色的笛曲,為什么會與四年前那個貌不驚人的少年相重合?
他仿佛看見自己分成了兩個部分,內心在怒吼著“追上去,快追上去!”**卻無視自己的真心,冷靜而準確地下達指令,讓屬下兵員向兩翼收陣,放開生門讓先聲奪人的燕云黑騎過去。
若影,不是已經死了?那匆匆掠過眼前的身影,是鬼是人?震蕩胸廓的笛,是幻是真?
懊悔了三年,繼而反復了一年,因為已經絕望而放棄的愿望,在這一刻顯得如此的接近,心中痛得,悔得,叫囂得,狂亂得,已經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然而,他還要沉穩,還要掩飾。這些激動的情緒,不可以在人前表露。
然而,已經顫得不成樣子的手,仍還牢牢地控著馬韁。
梅若影控馬前馳,可以聽到自南楚敵軍后方傳來的木架傾頹聲發清晰。繼而,東齊的鳴金聲起,如同拉開出場幕布一般,東齊的步兵向兩邊撤開,為北燕騎兵敞開了空闊的道路。
他知道身后大概會有一雙不同尋常的眼睛在盯著他,嘆了口氣也沒有回首。
布置了這么久,一環套一環地經營下來,終于到了收的時刻。南楚軍已經呈現亂勢。
他聽到司徒榮及的聲音肅然吼出,但是只有不到一成的士兵聽從了司徒榮及的命令,掩耳閉聽。因為其余那些,都是些含著殺意和掠奪之心的人,他們已經混亂了。
這是梅若影第二次吹奏這種亂心之曲,下達的暗示與青陽宮那一役相同,受眾也是懷嗜殺之意侵入他人之地的掠奪者。但是面對的是南楚三十萬大軍,其難度與前次非同日而語。
若非,若非他早就將司徒榮及藏匿的毒藥與解藥換走,絕對無法取得今日之聲勢。
金焰毒龍丹不用,被換成了一般的煙劑,司徒榮及想以之讓敵人軍覆滅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了的。
至于司徒榮及為南楚軍準備的解藥,也被換成了烈性的致幻劑。即使稀釋成供給三十萬大軍飲用的藥水,又或是燃燒成煙霧,都會增強南楚軍的幻覺,讓他們在這樣的笛曲催動中更為混亂嗜殺——不分敵我。
于是,突破了東齊最前線的北燕黑騎只要緊守一線,將南楚壓成一團,就可讓南楚軍如當年的九陽教眾一般,自相殘殺,直至殺無可殺,近乎軍覆沒的地步。
就在這時,只見對面平地上那邊的南楚帥旗下,細袍軟甲的司徒榮及終于忍無可忍,縱身飛出,駕上一匹腿長頸細的駿馬,穿過刀光劍影,向這邊馳來。
而后便看到帥旗下一片混亂,有身著南楚服色的男子躍上了車輿,緊接著丈余寬的帥旗傾頹,繼而聽到那人縱聲喊道:“公子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爾后,于那車輿四周,又有一撥人眾隨著那人一起發喊:“公子白已自己逃了!南楚軍兵敗了!”
如流水般熟練而吹的笛子被拉出了一個半拍的破音。
梅若影聽出當先那人是誰。早就知道林海如呆在東齊軍中,但沒想到林海如竟然還沖在了第一線。那里是十分危險之地。
但是,毫無道理的,他竟會相信那人有足夠的堅韌和毅力能撐過每一個考驗。
只見南楚軍仍是混亂,但混亂中又出現了亂流。
那一二成尚算清醒之人,早已察覺到了周邊氣氛不對,聽聞林海如的呼聲,又看到帥旗斷落,主帥車上哪里還有公子白的人影?于是發一聲喊,丟盔棄甲,盡數跑了。余下的盡是因致幻藥和催眠而神志混亂的南楚士兵,他們在燕云黑騎的困圍下毫無章法地左沖右突,不得其門而出,終于困獸性發,血紅著雙眼,揮舞刀劍戈戟,不分敵我地與身旁戰友打將起來。
梅若影在這一片潦雜中看到司徒榮及左穿右插,一雙龍鳳寶劍縱橫砍劈,接近得頗為不易。計算著對方到達的時刻,加緊灌注內力,將一首笛曲揚灑得更是破耳入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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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一直緊盯前方。
只見在一片被北燕燕云黑騎壓得漆黑的背景中,已經奔馳出去的司徒榮及,在他攻上公子白車輿時曾有片刻的猶豫,然而沒有如他所料般回轉方向,仍是一意向前。
大概是因敗局已成,司徒榮及又念念不忘子女被梅若影所殺之仇,已經抱著玉石俱焚的決心,要死也要將若影一同拖下地獄。
林海如趕緊將公子白?下車輿,自有白衣教眾出來接走。
“廖毅率隊撤離,速返總壇聽候命令。”向車下一名年輕人如此吩咐后,林海如握緊長劍,擎出長鞭,向一旁騎在馬上的大將司徒威霸刺出,身形展開也隨劍勢而去。
司徒威霸身披重甲,剛從幾名白衣教眾手底解脫,見這一劍來勢驚人,直指自己咽喉,劍花挽處,更是籠罩了整個面門。
他不敢硬攖其鋒,側身讓過,順手撒出一握毒粉。誰知這迅若嘯雷般的一劍竟然只是虛招,如此側身閃避,只把自己送到了另一側卷掃上來的鞭圈里去。
司徒威霸焦急驚怒,好在功底深厚,夾緊馬腹,倏的躥了出去,眼見四周五丈以內的士兵在自己一把毒粉撒出下已經盡數倒地,可那攻擊自己的人似毫無所覺,仍自勢同虎狼。
更令他驚駭莫名的是,對方精妙靈巧的這一鞭——
——依然還是虛招!
林海如將長鞭宛轉,一舉纏上了馬腿,輕輕一帶,自司徒威霸不及轉身的死角,給了這位橫蠻大將后腰命門穴拼盡力的一腳,將他踹下馬去。
一身橫練功夫,一手煉毒技藝,一代威猛大將司徒威霸,竟然就這么兩三下功夫,如?草包般被?下地來。
臨死前口吐白沫的司徒威霸,顫顫開口,可那“沐含霜”的名字,在他口中打了幾個轉,就是沒有轉出,一代毒梟,就此辭世。
而致他于死地的林海如,一眼都沒有多看,拍馬追向司徒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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