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看不到帳內的情形,只覺得帳中兩人的對話已進入短兵相接,愈發緊張難耐。
顏承舊不安地扭動一下,便極為忿忿不平,低聲抱怨:“口口聲聲要把人帶走,他難道忘了若影的毒?他能負責?”
就在此時,聶憫臉色一變,一聲“不好”道出之后,拔劍在手,一劍將那帳子上劃出個人大的洞來。圍在數丈外等候的歲寒三老和東齊家臣以為他四人要加害自家皇子,趕緊也自另一邊的帳門沖進。
“若影!”
“兒子!”
“殿下!”的
甫一進入,兩撥人發出三種不同的叫喚,卻又驀然停住。
但見靠臥床上的青年正持著一柄清光湛湛的長劍格著劉辰庚,胸口急促起伏著,劉辰庚臉上青白相交,瞬間數變。
歲寒三老只見床上一人持著一柄清光湛湛的長劍指著劉辰庚的咽喉。那人顯然是拿慣了武器,又或是慣于自衛的高手,即便顯得面無血色,持劍的手依舊穩穩當當。這人——是當年那個司徒若影嗎?
劉辰庚正以著十分疑惑的目光看著指著自己的長劍,他認得這是林海如的劍。良久,淡淡道:“你當真這么恨我?”
“無關情愛,何來怨恨。”他持劍穩穩隔開兩人的距離,不欲多,因為無話可。
數種人數種心思,一帳沉默。
半晌,劉辰庚突然笑了起來,低沉嗜血的笑聲在帳中回蕩。他退了一步離開長劍控制的范圍,再退一步回到己方陣營中。
笑聲停止時,他已恢復了常態。他要得到的東西,如果籠絡不回,那么總也能搶得來,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陰婺的雙目掃視著對方眾人,在林海如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落回梅若影身上。
梅若影毫不避讓地回視,將長劍放落身側。
司徒凝香見他笑得開心,心中不屑,是要贊賞自己孩子,于是欣然道:“好馬不吃回頭草,不愧是我兒子,這種無恥之徒,讓他自己一邊涼快去吧!”
這一聲完,引得對方那邊喝罵紛紛。
劉辰庚不怒反笑,深深地凝視了梅若影最后一眼,轉向林海如道:“那可是你的劍?”
林海如手按鞭柄,神戒備著劉辰庚的突然發難,臉上神色已經回答了他的問題。
“好!真是一個好師弟!”語畢,劉辰庚仰天打個哈哈,轉身排眾離開。
見東齊諸人都隨之而去,聶憫一直緊蹙的眉放了開,見梅若影正慢悠悠拂著身側的出鞘長劍,問道:“剛才你被他咬了?”
“什么?”顏承舊首先沉不住氣。
梅若影有些入神地看著帳篷頂,過了一會兒才又點點頭,然后嘆了口氣,挪挪身子躺下了。
真是一個驚天巨雷!顏承舊只覺得自己簡直受不了這個強烈的打擊。
他,他自己當日費了多少年的等待,花了多少心機,才終于在那個溪邊月夜下“”地啃了若影一口。
簡直要站不穩了,有著萬里追魂之名的殺手晃晃蕩蕩地扶住旁邊的林海如,這才發現,這個面上冷冰冰無表情的人,肩膀也緊緊地繃著,好似隨時可能沖出去狂砍人一百遍啊一百遍……
顏承舊苦忍了又忍,原是不想添亂,但終是忍無可忍,估摸著已經無需再忍,于是放開林海如,轉了身追出去,見那眾人還沒走遠,便大喊道:“七殿下!還請等等!”
這幾個字喊得響亮,也順利地讓前后諸人都聽得清楚,兩個長輩還在奇怪這孩子要出去什么,劉辰庚也已經停下腳步,回身看來。
劉辰庚見是一短毛初長的光頭男子嚷嚷著追了出,便凝下臉來看他有何話可。
顏承舊兩步追到他面前,狀似十分抱憾:“七皇子殿下,剛才實在太過匆忙,不及跟您道謝。”
著,自懷中取出一張銀票道:“我家若影曾過,當年自青陽宮出來原是身無分文,幸得殿下資助黃金面具一枚,讓他得以為盤纏。在下是做生意的,深明有借有還再借不難的道理,這一千兩銀子銀票算是連帶息,在下就代我家若影還給殿下了!”
他畢恭畢敬地遞上銀票,猛然間,似乎覺得氣氛不對,抬頭看向對方。
劉辰庚臉色瞬息數變,白青交錯,已經來不及掩飾,突然身體一晃,箭射般狂噴出一口鮮血。
顏承舊是何許人也,縱使事發突然,慌忙中往旁邊一避,沒有沾到一點血星子。還焦急關切道:“七殿下!七殿下您怎么了!”
糜去病趕緊扶住劉辰庚,卻被一袖震開。
劉辰庚低喘了幾口,平抑下混亂的氣脈,問道:“你那面具……”
“已被我家若影剪成碎金了,我家若影拿它來當盤纏,著實買了不少東西……”顏承舊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面露擔憂地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臉色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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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到帳中時,帳外還有數名北燕士兵在補著剛被破壞的帳子,動作十分迅速。
帳中幾人早給梅若影灌了藥,又讓他睡了去。聶憫正坐在一邊診脈。
聶憫是耗了心神,還需好好調養,于是起身取了一些藥瓶重新配藥。
林海如倒是有些另眼相看地直直看著他,低聲問道:“回魂了?”
“什么回魂?”
林海如笑笑不答,若非今日這一茬,他都幾乎忘記,這個在梅若影面前如同寵物般乖巧的“夜明珠”當年也曾是調戲過他的殺手呢。
司徒凝香也低聲問道:“想不到你也挺狠的,洪土教的?個謊都能把人氣吐血。”
顏承舊對于這位未來的家公大人十分敬畏,搔搔有些扎手的腦袋,慚愧道:“其實,我沒謊……第一次和若影正面接觸的時候,他那面具已經剪了四分之一。其余的四分之三,都用在籌建群竹山莊上了,果然是買了不少桌椅。”
“籌建?群竹山莊?”司徒凝香訝道,繼而陰惻惻地笑,“看來還有很多事情你沒有和我們明白呢!”
他是看得出來,群竹山莊與自己孩兒的關系大不尋常,但是不尋常到了“籌建”的地步,就有待斟酌了。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顏承舊冷汗了一把,“但有垂詢,莫敢不從。”
司徒凝香還待話,驀然間身上冷冷一顫,如被冰水過身一般,回頭看去,聶憫正不悅地掃了過來。
“如果實在閑著無事,出去拔拔草,吹吹風,別在此處擾人休息。”冷冰冰磣人的目光。
冷風吹過……
莫道是,天涼好個秋……
林海如出帳前,若有所思地凝眸看向梅若影,床上人睡得沉熟,安安靜靜地對一切若無所覺。
但是,仍然覺得有些什么不祥的苗頭正在冒起。
他壓下心中一絲絲的異樣之感,還是走了出去。
帳外一人長身而立,見他出來,躬身請禮,繼而稍退了半步,是示意他“有話別處相告”之意。那人面目年輕俊朗,正是隨他多年的書童廖毅。
日前西江原一戰后,已派他率眾追捕潛逃的司徒族人去了,卻不知這次有何要事,讓他直接前來相商?
廖毅正要回身引林海如離開,驀然卻見一個頭光眉禿的男子跟在林海如身后從帳子中走了出來。年輕人愕然一下,突然覺得這個男子甚是面熟,不知道曾在哪里見過。
這稍微詫異的一瞥令林海如起了疑心,問道:“六?”
廖毅仔細一想,啞然不語。
起來,他雖然曾在南楚寧城一泓閣見過顏承舊一面,但好在他認識的人中,也根沒有患了白癜風和癩痢子的人,便就沒有人得出來。
“沒事,是我沒睡清醒,還犯迷糊。”廖毅一邊著,一邊引著林海如來到一處避人的角落,他修為有限,尚不能傳音入耳,湊到臨海如耳邊低聲道,“教里兄弟們在捉拿孫玉乾之時,順便逮到了兩個胡言亂語之人,我已經將他們另行囚禁。”
“胡言亂語?”
廖毅臉現為難之色:“是關于司徒若影的……那些話卻不好,公子隨我一去就知。且那兩人似身染惡疾,皮膚上出現紅斑,瘙癢不止,膿腫不堪。我也沒敢再讓旁人接近。”
林海如回首看看外面,各人又都回到了各自的崗位,沒有注意這邊。拍拍廖毅的肩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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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的事情一時半會也不清楚,兩個長輩怕那劉辰庚半途改了主意又轉回頭來硬搶,也煩心那少不了也是一場好鬧的,于是商量著打算暗里將個病號護送到了最靠近此處的一個北燕鎮。
慕容鶇詩人雖粗豪,心思也細,早已安排了最上好的馬和車,這一行路上倒是沒受什么顛簸,而她則率兵南奔支援融翔女皇而去。
所以,當梅若影終于因為睡得太久無法再睡而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在馬車上搖晃,而是躺在一間茅草鋪頂的矮屋中。
屋里光線很足,讓他一時有些迷糊。身旁忽然有什么東西動了動,猛然間脖子上十分地癢,刮得他渾身一個寒顫就要彈坐而起。然而終究是仍然虛軟,勉強動彈了一下,就又倒了回去。
于是又變成莽莽然看著茅草天頂的姿勢,想不起為何如此疲憊時,近在咫尺的枕畔突然傳來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
那聲音模模糊糊,大概叫的應該是他的名字。
梅若影略略轉了目光,才發現自己身側原來還貼身睡著一個大男人。
顏承舊?怎么又與他睡了一處?這里的“裝潢”,可不是一泓閣的風格吧。
大概是因為枕靠太,顏承舊只能往下縮了半截睡著。梅若影恍然大悟,剛才脖頸那陣奇癢,應該就是他頭上那剛剛冒芽數日的毛刺所致了。
顏承舊難得睡得這么熟,被他剛才一陣掙坐驚起,揉著眼半撐著坐了起來,由于憋屈地縮在床鋪的一個角落里,半邊臉上都是衣服被褥的褶皺印記。
這人大概是累得實了,難得把腦袋也睡得糊涂進去,習慣性地低頭看看身旁躺著的人,反手伸出床外要取過汗巾為他抹汗,不料想對上的是一雙已經大睜的漆黑眼睛,直愣愣對視了半盞茶的時間,他才狂喜著把那條已經僵在半空半天的可憐汗巾狠狠一甩而出,雙手齊抓上梅若影的肩膀:“你,你可醒了!”
可還沒等梅若影答話,顏承舊似乎還沒真醒,突然間神情曖昧地俯下身子,一口咬上了他的雙唇。
梅若影只覺得被這輕輕一觸將一口氣被堵在胸口,過顏承舊的腦袋,恨恨瞪著屋頂垂下的一兩根麥秸——這都是怎么了?變天了?怎么人人逮著機會都要摸他一兩下,啃他一兩口?
還來不及掙,顏承舊又已經起了身,臉上竟然還有著些許的不滿意,嘟噥著道:“若影,沒人告訴你么?這時候應該要閉眼,閉眼!”
一邊將手插入他的頸下,托起他的后腦,另一手輕輕蓋起他驚愕的雙目:“你這么看著我還怎么好意思繼續下去?”
梅若影倒吸一口氣,直想吼了出來:“你睡糊涂了么!一大早就做這種事,還敢不好意思?”可惜沒等他把話出,顏承舊又已經俯下身子,就著吸氣的微張的雙唇,長驅直入。
雙眼中盡是黑暗,口中被什么攪入的感覺十分鮮明,梅若影真的是覺得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腦袋中炸開了。漸漸地握緊雙拳,繃緊了身體。
直到懷里的身體發出輕微的顫栗,有些失了神的顏承舊才猛然一驚,清醒了過來。懷里輕盈微涼的充實感告訴他,這并不是往常那些瞬間消逝的春秋大夢,而是真實。而這個曖昧的姿勢,適才那個讓他迷醉得幾乎要完失控的深吻。
這刻的心情十分復雜,有想要昭告天下的喜悅,然而更多的是害怕,不敢揭開蒙著若影雙眼的手,不敢面對他。
他甚至能感到自己身上某一部分由于剛才半夢半醒中的激動而正在起了一些十分尷尬的變化。
然而若影在發抖,在,害怕?
他猶豫再三,從來沒覺得自己如此孫子過,終于還是移開了覆在那雙目上手。便見梅若影緊閉著雙目,長睫輕輕顫動,臉上一片蒼白。
“我……”適才的熱情如火,瞬間便是熄滅成灰,顏承舊抖著唇,吐了一個字,覺得沒法再下去,突然間一翻身從被中出了去。可還沒來得及奔出去,身上一緊,衣角被一只手抓了住。
“你……”他低頭看著,這里沒有別人,抓住他的自然不可能是其他的人。
梅若影也已經睜開了眼,看著自己緊緊握著對方衣角的手,他想干什么呢?留他下來?然后?然后又能怎么樣?
只是顏承舊剛才的聲音澀得,讓他無法放心得下。
握了又松,終于還是松了開來,手臂收回被中,轉而望向上方,帶著些許倦意:“沒什么的,只是因為餓得慌了,打顫。”
顏承舊已經整頓好情緒,十分利落地答道:“我去煮些東西來。”完立刻豪情萬丈地大步跨了出去,可還沒聽他走出幾步,突然聽得哐啷啷一陣響,然后,從輕風拂起的布簾縫隙中,看到檐下陰處曬的桑葉撒落一地,扁平寬大的簸箕著地滾了兩圈,骨碌碌地慢慢定了下來。
梅若影定了定神,轉手取過床旁桌上擱著的一個半干的藥碗聞了聞。苦笑著放了回去,又躺下了。
難怪顏承舊這么昏頭轉向,那碗里的藥可含著些鎮定催眠的藥物。那家伙一定是趁他之昏以口渡藥。不過這么喂藥來就沒有什么科學性,到了最后,果然還是他喝下的藥比灌進他胃里的藥要多上了些許吧。
人啊,總是要為自己曾做的事負責。
顏承舊失常是因為自己嘗了那碗藥物,雖是自作自受,藥過了也就該正常了。而他自己不能正常,卻已經成了一種能,是因為自己曾經地呆傻和懶惰,可悲的卻是難為了身邊的人。
穿過敞開的窗框,檐影外的日光明媚,早就過了雞鳴的時間,遠遠的倒是時不時有一兩聲狗吠,更多的是鳥雀的吵鬧聲。風吹得院里院外,綠燦燦的黃楊一樹樹地搖。
色彩紛雜,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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