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山林皆素
刀懸腰間,蹈海背著手,慢慢走著。
雖然此刻并無草蘆,但云沖波還是可以認出,這里正是三江堰,是荀歡隱居的地方。
越走越慢,并仔細觀察著環境,最后,蹈海終于停住在某個地點,用力踩了踩地面后,他居然把右手食指送進嘴里咬破,并把血滴落土中。
血落雪地,如水入沸油,令地面迅速出現一**的顫抖,向四周涌起泥浪,同時,有低沉的摩擦聲從地下出現,沉郁非常,
顯然是蹈海以血為媒在召喚什么,亦能感覺到在地下涌動的絕非易于點點紅光浮起,并結為人形時,云沖波還是目瞠口呆。
人形,是云沖波已很熟悉的樣子……小天國之長,天王、渾天,而人形方成,已是雙掌同推,**無盡赤芒,正是渾天寶鑒中上借“熒惑”之力的強招,熒惑亂。
掌推至半,來勢再變,赤芒紛紛膨大自燃,化作無數焰團,更結連一處,成為滔天血焰,漫卷過來。
渾天寶鑒,火兮,焚野!
“給我……破!”
刀不出鞘,蹈海僅一側身,以手為刀,閃電般突破火墻,擊正“渾天”胸部,人形破碎的同時,血焰無根,戛然而滅。
驚訝來自兩個方面:一則,深知蹈海對渾天有多么尊重,即使這只是一介幻像,云沖波也沒有想到他可以說殺就殺,二則,他也實在沒有想到,蹈海……可以僅憑一擊就破去火兮焚野。
這種比較當然不公平,畢竟,蹈海所面對的僅是渾天所留的“招意”,但就算如此,也足以讓云沖波很感興奮。
人形碎,紅光飛,向著兩個方向而去,更迅速改變顏色,一者青,一者白。
正如云沖波的想法,拉開距離的同時,兩色光芒迅速轉濃,各各重組成渾天形狀,更分別擺出了“太歲斷明耀”的起手式,看到這里,云沖波已知下面將發生什么。
云沖波之“沒意義”,顯然不是蹈海的想法,面對分別自右方和前方襲來的兩個渾天,他微微沉下身子,眼中寒光略現,卻仍沒有將刀出鞘。
兵兮解陣、森兮蔽八荒,渾天寶鑒的兩大殺招同時襲至,聲勢端得駭人,但除在殺著臨身的一瞬作出細小移動外,蹈海再無其它動作。
兩側夾擊,本來配合極好,并不會予蹈海以各個擊破的機會,但直忍至拳頭及肉方展動身形,蹈海固然吃苦,卻也確保了對方的不及再作變招。
主動迎上攻擊力較弱的森兮弊八荒,盡管將這一擊照單全收,但已有準備的蹈海也同時迫發刀氣,將力量抵消大半,而憑此代價,他就使另一方向的攻擊要在這側強招盡老之后,方能提至最強。
“給我……敗吧!”
說時遲,那時快色渾天”的重拳轟中自己背部之前,蹈海已將“青色渾天”的小腹擊穿,更將其扣住,掀起。
袍換位”的手法,將青色渾天送作代僵之李,更把握機會雙手交叉追斬,如是連發三十一刀,終于將白色渾天的破綻逼出,攔腰斬斷。
知道這亦是“縱欲之刀”之一,被蹈海自己名之為“茍能執禮,何懼有情”,但在云沖波感覺上,始終以為這刀實在談不上什么“禮”。
擊破兩名渾天的夾擊,這成績著實喜人,可是,還不及高興,接下來的變化已讓云沖波看傻了眼,青白殘光竟不消散,而是又各自一分為二,一是藍黑交錯,一是黑黃結連。
覺得非常無力,云沖波實在想不通,這種挑戰還有什么意義。
正如云沖波的判斷,以一敵四,饒是蹈海天刀出鞘,也只是稍稍延后了敗北的時間而已,四破其二后,終于被分用計都、羅喉之力的“暗兮滅魂魄兮吞**”雙雙制住,血肉遭蝕,魂魄受鎖,再無翻身可能。
“唉……”
長嘆聲響起,并緩緩走近,同時,渾天形象忽告不見,地面復平,就象,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化身為二,甚至為四,那只是天王的一個嘗試,除卻袁當之外,相信當世已沒人可能作到……北王你以此為方向來挑戰強化自己,太勉強了吧?”
“干王。”
緩緩起身,蹈海舒張雙臂明白也知道,我的目標……就是要成為小天國的第一強人,和這相比,剛才那樣的嘗試,我并不覺得算是過分。”
當初,袁當的最后一戰,面對四王聯手,他竟能完成超乎所有人想象之神技,強行鑿破時間障辟,將存在于“過去來”的自己短時拉到同一時空下在”的自己聯手對敵,雖只能維持極短時間,但卻已幾乎逆轉戰局,甚至,若他愿意,也足可以在時間內擊殺掉四人中的任何一者,諸王事后盤點時均覺心驚,更覺止此一技,袁當已足可自許“永世最強”。
亦是在那之后,渾天潛心時光之術,欲將此招重現,只始終無功,此事諸王都有知道。至于剛才一化二,二化四,倒和這一神技無關,根本就是蹈海依托渾天所留招意,輸力支持,等于他自己在打自己,若真對敵,卻是并無用處。
“可是啊,北王。”
沉吟一下,長庚仍然繼續剛才的話題,武學之道攀至巔峰后,再進一步都極為困難,更有無數難以預測的危險,蹈海乃是小天**中第一名將,若因練功而有所閃失,簡直可以讓關虎林公孫三省一干人笑歪嘴巴。
“反正,北王你現在已足可以抵住關虎林,而且,我方目前的弱點也不在最強者的層面……”
沒有說下去的話,兩人都很清楚,大量有經驗及能力的中下級官僚將佐,才是小天國當前最緊缺的人力資源為兩人都很清楚的原因,盡管長庚始終在全力推動,這個問題也一直都被處理的別別扭扭。
“是否能擊敗關虎林,只是過程中的一步,并不重要……”
態度竟有些傲岸,又似有些冷漠,在蹈海之于長庚,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現象。
“因為,我必須變強,不斷變強,因為……”
聲音突然發生了奇怪的改變,蹈海看向長庚,很古怪的笑著。
“因為干王你,和東王,和天王,都不一樣……在你們眼中,我蹈海,只是一把刀,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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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王,有個問題,我一直都想問你……”
面不改色,長庚輕輕扯開話題,以問代答,表示對蹈海殺敗許遜堅的“縱欲之刀”很感興趣,對他煉刀雪域所得的領悟,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巧啊。”
邊慢慢擠壓右邊的太陽**,蹈海邊慢慢道:“干王,有個問題,我也一直都很想問你……”
“當初,在大江之上,我離去之后,公孫三省和你,到底都說了些什么呢?”
“北王!”
長庚終于變色,卻仍被蹈海搶在前頭說話,“但不要緊,其實,我大概也能猜得出來。”
“我想,應該是一些‘分析’、‘推理’、‘說明’,一些……關于我太平道為何必然失敗的‘道理’吧?”
“北王……如果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說給你聽,當然,那會很長。”
“不。”
并不轉身,輕輕擺著手,蹈海道:“我不想知道,一點都不想知道。”
“你?”
緩緩踱步,蹈海背對長庚,目注腳下江山。看著他的背影,長庚,首次產生了“無從捉摸”的感覺。
“干王啊,我提到這個話題,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一件,我從來沒有提過的事,一件,我全力以赴要忘掉的事。”
“……后來,公孫三省曾經和我見過面。”
“林家堡?”
一瞬間已作出判斷,這就換來蹈海低沉的笑聲。
“正確。”
告訴長庚,送棺林家的時候,意外遇到公孫三省,更在隨意就可將對方斬殺的前提下,仍將對方放過。
“他說,想和我談一談,他說,他相信我們太平道必將失敗。”
皺著眉,長庚道:“他怎么說的?”
古怪一笑,蹈海擺擺手知道,我忘了。”
堪稱激氣的回答,但錯愕之色一閃,長庚失聲道:強行封閉了自己的記憶?”
“全對!”
大笑著鼓掌,蹈海告訴長庚,當時,公孫三省很明白的表示,既然敢這樣來見蹈海,就不怕死。
“他說,我殺掉他也沒有用,我就算殺掉全部‘中興諸將’也沒有用,新的強人會出現,新的困難會浮現,到最后,小天國必定覆滅,太平道注定失敗。”
若只有這樣程度的詛咒,對蹈海當然不會有用,公孫三省九成九會被一刀斷頭,還很大可能被把腦袋帶回去等著見證小天國的失敗下來,他卻用層層推進的嚴密推理,證明了他為何作出這樣的斷言。
“雖然什么都記不起來,不過,他應該是把我說服了。”
所謂“說服”,其實更多只是語言層面,并未能動搖蹈海對太平道的忠誠,但因為這,蹈海還是將公孫三省放過,讓他離去,因為這,蹈海更將自己的記憶封閉,不肯回想,甚至……讓自己完全忘掉曾經在林家堡見過公孫三省這回事。
終于明白原因所在,云沖波大感意外有幾分知己之感。蓋這種“口服心不服”的感覺,他正剛剛有過切身體會。
“那么,雪域煉刀的你,終于讓自己開解,讓自己找到答案了?”
這個問題,也是云沖波非常感興趣的,畢竟,蹈海是因為”說不過“才將記憶封閉到完全不記得有過這件事,那么,現在能夠回憶起來,是否說明,他已將自己認知上的枷鎖解開?
“不。”
又是一個否定的答案,蹈海道:“我沒有找到答案,也沒有讓自己開解,我回憶起那一切……是在和許遜堅的一戰后。”
“雪域給我的收獲……只不過,是讓我敢于面對自己的丑陋面罷了。”
因為袁當的譏笑,使蹈海決意挑戰自我,去發現、挖掘和最終戰勝自我的貪婪與y使他領悟到“斷欲四刀”,攀上更高的武學境界。
“但石狗城下一戰,那破戒僧的力量,卻讓我恍惚。”
那種爆炸一樣的力量,粗野,狂亂,直接,卻著著都散發著強勁無比的生命力,其勢勃然,莫可壓制。盡管蹈海在力量及技巧上都有優勢,卻仍然難以速勝,甚至,在取得上風之后,也沒能給予其致命一擊。
“那是一種丑陋的力量,清修多年,卻壓制不住自己對女人與美食的渴望,因而破戒離山望卻使他強大,沒道理的強大。”
迷惑于那不合情理的力量,和受挫于石狗城下的忿恨,蹈海在雙方止兵的時間里,獨訪雪域,意圖為自己的困惑找到答案。
“然后,我找到了。”
戒酒、散財、遠色、養氣,這是令蹈海終能脫胎換骨,與渾天、東山并立而三的強刀,而置身于任何物質yu望都沒法得到滿足的雪域,蹈海卻將其推至更高,演化出了“縱欲之刀”。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茍能執禮,何懼有情…的確丑陋,但生而為人的我們,本就與yu望同生。”
背著手,蹈海的聲音,聽上去是如此的遙遠,和如此的深邃,長庚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的聽著。
“我們不是神啊……神既令我們生而為人,生而有欲,我們又何必害怕,何必壓制?”
“我們所應該作的,是適應它,認識自己的y握自己的y馴服自己的y才是我在雪域上得到的領悟。”
“北王啊……”
長長吁氣,長庚道:的確已經超越袁當了,我相信,縱然袁當重生,你也已經可以把他阻止。”
使用“阻止”而非“擊敗”,這當中的細微區別,就連云沖波也能聽懂,所以,蹈海依舊只是作出他今天最多的動作,擺手。
“我不會以為憑這就能戰勝袁當,他身上……有太多我越向上攀,就越感到沒法理解,不可能實現的東西,不過,如果再見到的話確不會那么容易就讓我迷惑了。”
領悟縱欲之刀的同時,蹈海發現,自己的完全境界也得到大幅提升,依靠之,他在青州之戰中創造奇跡,以九級力量的傷疲之身,斬殺許遜堅及與其聯手的四大道士。
“當然,這并不是說我真得比他強很多。”
回憶當日,蹈海承認,自己的勝利絕對有運氣成份在內,本質是坦蕩武者,許遜堅從約定誘蹈海入伏開始,就愧疚于心,這使他的道心失明,使他的刀上更多一重無形羈絆。
“但就算這樣,那一天,他仍然有機會敗我甚至殺我……到最后,我也只能說,大概,就和在之前無數個戰場上一樣又一次選擇了我。”
說到這個話題,兩人皆告無言,小天國起事至今,大小血戰,何慮百千?長庚理政后方也還罷了,蹈海親臨矢石無數,而能全首至今,對之,自有一分感觸。
就是在擊敗許遜堅之后,我抬頭看天,看向那真正的星空,遙遠、冷漠、高不可及的地方……那時,我終于回想起來,回想起來,林家堡的事情了……”
“那么,你找到答案了?公孫三省的說法,你終于發現其錯誤所在了?”
聲音中竟有一絲緊張,以及隱隱的雀躍,這令云沖波吃驚,也令他開始用別一種眼光去打量長庚。
面對長庚的期待,蹈海卻再次揮手,給出否定的答案。
沒有找到……事實上,我也不準備再找。”
告訴長庚,自己根本已將公孫三省的說話再次忘掉,沒有留下任何印象,因為,那已不值得自己再去費心。
“想不通的事,我就不再想……理論始終只是理論,若我們能將小天國建立人間,任那理論說得何等動人,也只會變成笑話。”
出奇簡潔的思路,更洋溢著強烈霸氣,明明覺得這種說法根本就是“沒道理”或者說“盲信”,云沖波卻覺得,這的確很難辯駁。至于對面的長庚,更是陷入沉思。
“而同時,我也終于領悟到自己的位置,我是刀……太平之刀。”
治國不如渾天,理政不如長庚,亦沒法如東山般請動最高神祗上身,和堅持不懈的宣講太平教義,蹈海的“自我”或者說“價值”總結起來,亦不過是“力量”而已。
“所以,我終于明白了,我就是一把刀……之前,袁當也好,公孫也好,他們總是這樣說我,和令我憤怒,但現在,我終于明白,我就是一把刀,這是天給我的位置,亦是我的價值所在,是我最能夠發揮作用的地方和形式、”
懷著這樣的覺悟,蹈海平心靜氣,并不在乎之前被渾天諸人的“輕視肯使由之”。
“你們有你們的位置,我有我的位置,人是各各不同的,強要更移,并無益處。我就是刀,太平之刀,會為小天國斬殺一切敵人的強刀,至于其它要動腦筋的事和麻煩事,都有你們作主。”
帶著完全透澈的笑容,蹈海手按腰間,看向天邊,那笑意,也正似百煉鋼刀一般鋒銳,簡煉。
“而同時,我更勸干王你聽我一句話,聽我這‘笨人’一句話,不必再為公孫的那些說話頭痛,不要再費心去駁倒,去解釋……只要我們能夠戮力同心,在人世間建立起天國,未來的聰明人,自會給我們的成功找出理由,建立起咱們‘必然成功’的理論。”
“所以,干王,你也好,天王也好,東王也好,就把我當成一把刀放手使用吧……只要,那是為了‘太平’,只要,那有助于實現‘太平’……”
夕陽下,山林中,長庚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是輕輕搖頭,他走前一步,把手按在蹈海的肩上。
“北王,讓我們一齊努力平’帶來人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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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山林皆素。
空著手,云沖波慢慢走著。
來到夢中所見的地方,云沖波猶豫再三,方按照自己的回憶和理解,默默運功,并將中指咬破,滴血在地上。
明知小天國至少是兩千年前的舊事,但被深深吸引,云沖波仍是來到這里,作著自己也覺很大可能是“沒意義”的嘗試。
雖然這樣,在遲遲無功的情況下,云沖波也并未如開始的計劃般,斷然止損,而是一次又一次回想著夢中的細節,作出努力,直到……已滴了將近二十滴血后,他才垂頭喪氣的開始包扎手上的傷口,并轉回身去。
在云沖波的算度中,這實在是方便不過的練招辦法,對手絕對夠勁,最難得在還似乎不會受傷,是以希望雖小,也還是跑來了這一趟。
這樣的想著,云沖波忿忿的一揮手,卻忘了自己正在向指頭上裹紗布,一下子扯落下來,血光飛濺,雖然不多,卻苦在十指連心,當真是痛得很。
大感敗興,一邊吐著去晦氣的口水,一邊忙忙的再把紗布裹回去剛動了一下,云沖波已把所有動作停住。
“呼……”
頸后每根汗毛皆直立起來,如炸裂一樣的痛著,云沖波根本不用回頭,止用“感覺”,他已能清楚感受到身后,那股正如萬丈波濤一般,不住升向天空的霸氣。
咬緊牙,云沖波壓制住身體的顫抖,緩緩呼吸,勁散四肢,保持住原本正微微躬身的姿勢,努力不露出任何新的破綻。
就云沖波而言,在戰場上結合對手的性格特點作出判斷和制訂戰術,乃是極為罕見的事情,若讓蕭聞霜知道,必定十分欣慰,然而,許是天不遂不死者愿,在他這樣判斷,并試試著緩緩移動稍遠些的同時,背后的敵人卻似乎已失去耐心,霸氣驟然大盛作狂飚急流,疾卷過來!
真是驚得魂飛魄散,欲走已是不及,云沖波本能側身,在間不容發之際避去背后一擊,只聽轟然一場巨響,見龍形氣勁狂卷而前,將面前樹林轟作一塌糊涂。
很想大罵一氣,卻沒有機會,剛剛穩住身形,云沖波便覺眼前一暗,更連呼吸也困難起來。
燦爛金光隱隱浮現,來自敵人的臂上,那正是云沖波最熟悉的拳法之一,敖家龍拳的殺著,金色雷震,潛龍騰翔,至于那一出手就以雷霆之勢將云沖波完全壓制的敵人,雖然他只見過一次,卻曾無數次大汗淋漓的回憶起來……正是當朝護國武德王,龍武,敖復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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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擋過青之拳的正沖,卻被對方以左手迫發橙之拳,將下盤打動,硬生生卷起到離地三尺再摔將下來,雖無大礙,卻也疼痛不堪。這還是因為云沖波反應快極,閃身避去大半拳力,若不然的話,橙拳一動,便是萬千風刃,又那里會只摔一下就算數了。
心癢于蹈海那種鍛煉自我的辦法,云沖波也嘗試請神練功,孰料手氣竟是好得出奇,一請就請出個大頭佛:堪稱當今天下太平道第一強敵的東海龍王,幸好似乎受限于云沖波自身力量復奇”一拳一腳,皆只能發揮到云沖波此際力量的上限,但縱然如此,他的拳法卻仍是強悍莫名,也精奇莫名,打到云沖波有如沙包一樣,十招當中,還不了一招。
雖然狼狽,但其實大有收獲,蓋對敵之際復奇”竟能將龍拳用出無數精微變化,皆是云沖波自己練拳時根本無從想象的境界準非“強霸”兩字所可形容,尤其如威力相對稍弱的青橙紫藍數拳,在他手中用來,端得變化萬千,明明龍拳乃天下第一剛猛武學,卻能夠被使得九虛一實,將云沖波晃至頭昏腦漲,縱然豁盡全力,也只能在“被打中”重重打中”當中作一選擇。
說來著實神奇,本來頭三拳上就已被將防御打破,眼看就要吃那缽頭大的拳頭轟中面門,云沖波的動作卻忽地加快,以最小的幅度作出避讓,并趁勢反擊,赫然,正是早被宰予廢去的“弟子規”,重現于身。
弟子規所求境界,正是“從心所欲,不逾矩”,最貴自然,此際又是兵兇戰危,是以云沖波直待數十合后,方突然想起自己此刻“很不對勁”,但戰場之上,豈容分心?心意一馳間,破綻早露,“敖復奇”使記虛招一帶,右手一記沖拳,竟不是龍拳。
一分心已是大忌,再分心豈有幸理?云沖波一聲悶哼,硬食重拳,只覺肚里翻江倒海,喉頭一甜,一口血險險噴將出來,這還是及時借力倒飛,將拳力卸卻小半,若不然,大有可能就被當場轟倒地上,再戰不能。
雖避卻眼前之厄,先機卻已盡失,退至一半,已被“敖復奇”以更快的速度追趕上來,雙拳連發,依舊用得是“東海七殺拳”。
以錯愕而又無奈的形式,云沖波被迫領會著這一擊的真義,既通過不知為什么會出現腦中的口訣拳法,又通過正接連不斷痛擊自己的拳頭。
自家事自家知,若對方真有意取勝,十五拳以后便已可一擊全功,但似乎執著于要將這一拳的威力去到最盡,直待連發四十九拳,將云沖波打到全身皆如骨裂般疼痛不堪,腦袋也腫大有如豬頭一樣,方才發出結戰的一擊。
想也沒用,被對方打橫執住腰頸,狠狠一記膝撞,云沖波痛到幾乎昏去,完全失掉反抗能力,如一攤爛泥樣被丟在地上。
大大喘了幾口氣,云沖波方壓住疼痛,咬著牙,一邊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邊努力回憶著剛才交手的種種細節沒來得及想清楚,卻覺眼前一暗,抬起頭,卻不正是“敖復奇”?
這是……”
一語未畢,對方已用重重轟下的拳頭作出回答,若非那時靈時不靈的弟子規總算救命及時,云沖波覺得自己甚至很可能就被這樣把鎖骨打斷掉。
完了啊,我已經輸了,不能再這樣了啊!”
狼狽不堪的在前面逃著,后面則是不斷追近的“敖復奇”,云沖波突然想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種請神練功的法門的確好用練到不想練時,到底,該如何收拾?
“見鬼,你只是我想象出來的東西啊是我自己的力量啊!我才不會被你打死…天理……為什么會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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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施主。”
“……大師。”
對面而坐,孫孚意的表情,居然是罕見的正經。至于觀音婢,則依舊是靜如玄冰,全無喜怒。
在孫孚意而言,與女人交流簡直就和呼吸睡覺一樣,憑本能都可以完成,但偏偏面對觀音婢,他就是自如不起來,舉手投足,不經意便有失措。
“孫施主專程來訪,當有益我……請明言吧。”
“唔……”
深深呼吸幾口,躑躅再三,孫孚意忽道:“大師,你應該很明白,左武烈陽……他已經沒機會了。”
感覺到對方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卻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但橫豎,這句話既然說出,也就沒了退路,孫孚意侃侃而談,分析當前大局。
“朱三爺一條命,已經死了九成九,而且,就算活回來,也無力和長四兩支相爭了。”
神色冷漠,孫孚意表示說,今次的所謂提親,說到底,還不是諸朱的利益爭奪?尤其當前還多出來一個朱有淚攪局,更說明這家業之爭已走到不可回頭的地步。
“已經不可能和氣收場,必須要決出一個勝利者……也就必須就決出一群失敗者……誰會勝我不知道,但失敗者中,肯定有朱三爺。”
朱曉松必然失敗,就注定了左武烈陽不可能勝利,作出這冷冽判定后,孫孚意再無它語,只是默默注視觀音婢。
沒有關系。”
神色淡漠,觀音婢僅表示說,一切皆為虛妄,萬事緣法早定興只是皮相而已。
“是嗎?”
眼睛微微瞇起,笑容顯得非常奇特,孫孚意淡淡發話,否定了觀音婢的說話。
“……沒有那么簡單。”
“佛尊……他對佛門諸宗的控制力,到底有多強呢?”
“……孫施主,請明言。”
十年來,幾乎每天都在坐禪,釋浮圖讓人感到,他對權力似乎全無興趣。雖高居所有宗門之上,他卻并不運用自己的權威和力量,放手諸宗自由發展。
“雖然身屬禪宗,佛尊卻并沒有對禪宗有什么特別的扶持,除了……培養出了你和虛空。”
“……過獎了。貧尼豈敢與虛空師兄相比。”
微微欠身,依舊是極有禮貌,依舊是漠如冰霜,孫孚意瞪眼看她一時,卻也無可奈何,只嘆得一口氣。
“但是,這并不等于佛尊不想要對佛門加以改革吧?”
看著觀音婢,孫孚意猶豫一下,終于道:“佛尊他……其實是個對自己很沒信心的人吧?”
聽上去簡直是笑話,名列“天地八極”,身為佛門尊長,若說“佛尊”釋浮圖沒有自信,怕天下就再沒幾人夠資格說自己有自信不為師父的名譽作出辯護,觀音婢只微微欠身,依舊是那一句。
“……孫施主,請明言。”
苦笑一下,孫孚意忽地道:“多言無益……何況,佛尊怎樣怎樣,我也根本不關心。”
“我只是想說,這一次提親,應該有很強力的利益作用在里面,要不然,佛尊親傳弟子的你,也不必來到這里……我只是想說,如果不出現奇跡的話,左武九成九會失敗,而連帶著至佛尊的名聲也會被影響……”
在,我可以改變這個結果。”
神色極是認真,孫孚意身子微微前傾的話,可以代表孫家!也可以替朱老四作主!”
“我可以退出,可以讓朱老四一系人馬改而支持左武,甚至,可以幫左武給齊野語一些難看,讓他看清楚形勢……這些,我都可以作。”
“哦?”
依舊沉靜若水,觀音婢再度欠身,淡淡道:“施主古道熱腸,先行謝過。”
又道:“卻不知,施主這般大手筆,可有所求?”
“呼……”
長長吐氣,呼吸聲頗顯粗濁,孫孚意苦笑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佛尊施了什么法兒,用塊冰變出來的……”卻終是端正顏色,坐直了身子。
只想你對我笑一笑。”
“什么?”
聲音中首次出現情緒的波動,雖只一瞬,卻已夠令孫孚意的眼睛亮起來。
“果然,你到底還是人……我說,我想要你對我笑一笑。”
“只要一個笑,然后……你要我干什么都可以。”
長久沉寂,之后,觀音婢的聲音,依舊如萬古不化的冰層般,絕無,半點變化。
“謝謝孫施主的好意,不過,第一,您恐怕錯度了佛尊的意思……”
“第二,佛門與人方便,原不必施主怎樣歉……我不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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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孚意辭去不久,左武烈陽便匆匆趕來,詢問其的來意。
“師姐,你要小心,這家伙出了名的浪蕩無狀,什么事都作得出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
平平淡淡,遣去左武,觀音婢款款起身,至供奉的觀音像前,盤膝坐下,閉目守心。
“這次的事情,華嚴宗很重視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讓你去,是為了你。”
“欲煉清凈佛心,必歷紅塵百劫……虛空不可能承接我的衣缽,若終不能勸得道宏回頭……那么,一段時間內,你必須守護佛門。”
猶記得,那并不是釋浮圖第一次暗示出對虛空的不滿,盡管,他始終也允許虛空無限使用著他的權威去聯系、協調甚至是整合佛門諸宗的力量。
曾經直率的開口詢問,卻只換來深不可測的微笑。但天性恬淡寧靜的觀音婢也并沒有追問,在她,釋浮圖就代表一切,釋浮圖的說話與決定,不需要自己有任何懷疑。
次,觀音婢卻難以維系她的寧靜,打坐良久,終于還是帶著極細微的惶惑與慍怒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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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壁臨天。
三峰并立,下鎖盤江,云霧是從半山起就濃到化不開吹不散,一層又一層的堆積著、翻卷著,簡直已成了山體的一部分,讓人看著就會有一種攀爬的沖動。
這里當然是沒有路的,亙古以來,鳥飛猿居,絕不與凡塵溝通消息,但這里又是有路的,因為…過是過的地方而已。
兩個人,在過山。
千仞危壁,百丈高崖,更加上霧濃路窄石滑,一步踏錯,萬劫不復,但這兩個人一路走來,既快且穩,如履平地,縱然有時霧濃至目不能見,腳下也絕不減慢半分。
“二月天氣哪,北方是不該有霧的。”
“在青州,一年四季都是有霧的啊。”
“是啊,不過……我還是不習慣。”
經過一段極窄的山道,眼見前方略寬暢些,蕭聞霜吁一口氣冰,你要歇一會么?”
何聆冰點點頭,笑道:“也好,都走了快半天了。”看看山勢里該是已近峰頂,照這個速度,今天黑前可以下山,后天夜里……就可以到錦官了。”
蕭聞霜自腰間解下水袋,喝一口,遞給何聆冰啊。”
又低聲道:“也不知道,不死者……現在怎樣了。”
自往錦官以來,兩人星夜兼程,唯恐晚到一步,遇水則渡,遇山則越,一是不愿繞路,一也很怕行經城鎮時有所麻煩--左右兩人皆是自幼打磨的好筋骨,并不知道什么叫作“辛苦”。只如今,看看錦官已在眼前,蕭聞霜心中,卻日漸一日的,被些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東西糾纏不休。
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卻能讓蕭聞霜心事重重,這自然瞞不過和她情同姐妹的何聆冰,唯二女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盡自放在眼里心里,語言之間,卻都能巧妙回避卻又在不經意間成為一種若有若無的隔閡,使得兩人一路趕來,居然,漸漸的,無話可說。
……山風鼓蕩,自遠方呼嘯而來,卻轟不開濃密云霧,只能帶起微微的蕩漾。
“霜姐啊……”
沉吟一時,看蕭聞霜將要起身,何聆冰道:“……有一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
一怔,蕭聞霜并不回身,調整一下呼吸,方道:“不死者?”
便道:“在真人面前,我已經……”卻聽何聆冰道:“我要問的不是那個。”
云霧愈濃,兩人僅隔數步,眼中身形卻也依稀,何聆冰的聲音隔著云霧傳來,如真似幻。
“我想知道的是,霜姐,對你來說,不死者……僅僅是不死者嗎?”
顫了一下,蕭聞霜忽地挺直身子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聲音居然大得異乎尋常,一句話說出來,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霜姐,我當然知道。”
神色平靜,何聆冰道:“所以,我才要問你。”
“……那么,你多心了。”
一瞬間已完全恢復冷靜,蕭聞霜很好的控制著自己的聲音,緩慢,卻堅定。
“不死者,他不是你我一樣的人,他是半神……他來到世間,是為了帶領我們實現太平,而我們所能作的,就是保護他,追隨他,去向著太平這個目標而作出努力,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我是說但是。”
蕭聞霜的聲音中,透露出了“不想再說下去”的意味,但今天竟是出奇的固執,何聆冰繼續追問,如果,在追逐“太平”這樣偉大目標的過程中,云沖波沒法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能力來承擔所有信徒的夢想,蕭聞霜,又會怎樣?
“雪域的事情,我已介紹的很清楚,他誠然善良,誠然優秀而和著無比的潛質真正的戰斗到來之前,他來得及么?”
“不死者的成長,的確太過緩慢了……”
不自覺的,蕭聞霜的手已滑到腰間,緊緊扣住了蹈海的刀柄。一年來,她正是手執此刀死者”的形象在南方四處征戰傳道。
仍然會忠于他、信任他、等待他…至于你的問題……”
緊緊的抿著嘴,蕭聞霜想了一會,才慢慢道:“一年多以前,在金州,我曾經立過一個誓言………”
“我會變強,會不斷變強……如果不死者始終沒法覺醒的話,那么,我也會擔起保護太平道的任務!”
………一時間,兩人皆告無言。
之后,何聆冰忽然起身道:“走罷…”剛邁出一步,又皺眉道:“怎么搞的,霧竟然又大了?”
的確,自剛才起,云霧似乎就一直在不停變得更加濃厚,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將霧氣堆積、壓縮,使之越來越稠、越來越濃,使得本來就只是隱約可見的山路,更加的無從捉摸起來。
皺著眉,蕭聞霜試探著向前走出,她輕身功夫遠勝何聆冰,更精擅浮空之術,只要有所戒備,倒不怕“一腳踏空”。
“聆冰,你小心點,走我后面……”
何聆冰微一點頭,跟著上去,卻忽聽一個年輕男聲嘆道:“苦海無涯,回頭是路。”
二女悚然一驚:因那聲音實在太近,竟似就在耳側。猛回頭時,卻見天地間一片茫茫白白,那有人在?但聞得佛號聲聲,似遠似近,只是不住回蕩。
兩人心志堅定,恍若不聞,對視一眼,各一翻腕,早將面具戴上:一如鬼神,一似猛獸。兵器法寶雖尚在腰間,一身力量卻已運至七成。兩人背對而立,目光炯炯,只在濃霧中來回逡巡。
“善哉、善哉……”
云霧當中,白光浮現,隱約顯出人形,正履空踏虛,一步步走來。
終于看清來人模樣:是至多二十出頭的年輕僧人,皮膚潔白如玉,散發著奇特的光芒,雙目卻如大海般,深不可測。
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名字,但又感到疑惑:二女雖都沒見過這佛門新生代的第一高手,但傳聞當中,他也不過八級力量出頭,認真放對起來,能否擊敗何聆冰也未可知,又怎可能如現在一樣,還遠在十數丈外,已能令二女如負山岳,連呼吸也覺不暢?
“兩位檀越,一路遠來辛苦……”
止步在約三丈外的空中,來人腳踏云霧,立掌胸前,寶相莊嚴,二女雖屬道門,卻也均覺儼然份子沉靜,卻在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后,被擊得粉碎!
“……貧僧釋浮圖,有禮了。”
太平記第二十一卷結
后記
我很累,什么都不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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