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老師此時臉色發白，不知何時，額頭密密麻麻爬滿了汗珠，他更不知道，吳雨心中正翻涌著驚濤駭浪。

    湊巧嗎？

    吳雨是晚上出生的，但不是昨天晚上。這種騙三歲孩糖果的理由，他無法用于自欺欺人。

    他顫抖著，回想著早晨的失去記憶，回想著一天的饑餓感，回想到剛才發生的事。

    此時此刻，再遲鈍的人，也會察覺自己身上發生了無法理解的大事。

    或者正在發生著！

    這個最接近事實的猜測將他的心拉至萬丈深淵，他倏地站起，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無法站穩。

    “家里……找我有急事，下課吧……我得去打個電話。”

    學生努力分辨出吳雨類似話，也類似嘴唇哆嗦的聲音。看著他跌跌撞撞走開，在門口拐角幾乎被走廊的廉價地毯拌倒。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后以一聲鐵門撞擊的“框鐺”作為結尾。

    他以后還會無數次見到吳雨，但這是他最后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吳雨。

    “砰！”

    孫醫師診所的玻璃門被大力摔開，涌進一陣寒風。

    他只稍微抬頭打量一下，是個不認識的人，腳步匆忙，生意上門。

    等下收錢的時候得把精神損失費一并算上。

    孫醫師心下暗罵，臉上微笑著將手中的雜志塞到醫療報刊底下，看著滿頭大汗的來客直走過來，雙手壓著他身前的辦公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醫生，我好象有點問題，很不舒服。”

    “不用著急，坐下慢慢。哪里不舒服？”

    有問題不舒服就好，等下你的錢包也得不舒服了，希望它沒什么問題。孫醫師微笑著，這種千錘百煉的微笑有著讓人平靜，讓錢包干癟的魔力。

    “我今天總是感覺非常餓，而且……而且……”

    而且怎么呢？吳雨很焦躁，教室的事實在不知道怎么解釋，醫生聽不懂是白，就算聽得，他也只會當自己胡八道。

    來這兒是個錯誤！

    他這么想著，感覺愈加煩躁。

    來煩躁。

    好難受。

    對面醫生的輕聲細語似乎也逐漸變成嗡嗡聲。

    腦袋好疼。

    腦袋好熱。

    眼睛好難受！

    他好想安靜下來！

    他如愿了，正專心勸慰他不要諱疾忌醫，放心出難言之隱孫醫生怔怔地望著他，張大嘴巴后仰著身子。

    但他并不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睛好熱，好難受！

    疼。

    作為一個純粹的人類，這是他的最后一個念頭。

    然后他，或者它，坐在那兒不動了。

    孫醫生渾身僵硬地坐著，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他直直地盯著對面的人低頭坐了十幾分鐘，然后那人輕輕站起來，慢慢地，穩穩地轉過身子，走出大門。

    良久，孫醫師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冷風一直往里灌，他手腳冰涼，但后背不知何時已被汗水浸透。

    他知道，他恐怕永遠也無法忘記剛才發生的事。他甚至無法找人訴。

    作為一名醫師，他知道自己并非白日夢，但若是將剛才發生的事講出去，他大約得在并不樂意的情況下去見見自己的精神科同事。

    呆坐半刻后，孫醫師忽然打開桌子最下層的抽屜，那里有他醫學院畢業后就一直放在那兒的教科書。

    他將書擺上桌子，翻開天藍色的書皮，迅速在目錄中找到“眼科”條目。

    孫醫師注定只能得到失望。

    他的在醫術上的造詣，大約相當于吳雨在計算機上的造詣。

    但醫術再高超/見識再廣博的醫生，也肯定從未聽過有誰會在一分鐘之內，瞳孔忽然由黑轉變為血紅，然后再完消失，最后只剩下眼白的臨床案例。

    大街上年節氣氛未散，歡喜的人們和匆忙的人們專著于各自的歡喜與匆忙。

    一位身著天藍色外套的身影低著頭，用他沒有瞳孔的眼睛望著地上。慢慢地，堅定地朝著吳雨家的方向－－－－糾正一下，現在是1A7489家的方向－－－－前行。

    同時，宇宙X337558，Y1458111，68354位置，密密麻麻的艦隊遮蔽住恒星的光芒……

    從這一刻開始，地球的命運已不再由地球人掌控，也不再由地球上的任何原生生物或原生非生物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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