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凌晨點35分。

    客廳電視墻上方的白熾燈一如既往地辛勤工作，放射出柔和的光線，鋪滿所有可以到達的空間。玻璃幾上攤著一書，書上劃著淡淡的指甲痕印。

    淡黃色的沙發上空無一人。

    客廳中靜靜的，只有光線所不能及的某個房間的方向，傳來嗡嗡嗡的風扇葉片轉動的聲音。同時，那兒還傳來一股淡淡的水煮豬肉的氣味，以及一陣陣間歇的，隱隱約約的呻吟。

    一陣陣聽不出年齡性別，平常只有瀕死者嘴中才能發出的那種掙扎而又無力的呻吟。

    足尖點地……雙臂向上伸展……下巴貼地……兩指交叉，三指彎曲……

    胡亂擺了一堆廢舊電腦的房間通向一個十平米左右的陽臺。陽臺被黑黑的，厚厚的窗布罩得嚴嚴實實，陽臺頂部裝著兩把正在轉動的排風扇，一把往里，一把往外。

    現在，里面的吳雨臉上肌肉扭曲糾結，張大嘴巴喘息。他正對照著身前的大鏡子，操縱微微顫抖的身體，努力擺出每天四次，違反人體生理結構的練習動作。

    這種動作帶來的痛苦似乎并沒有因為次數的累積而逐漸減少，或者，習慣的過程相當緩慢。

    漸漸地，吳雨身子顫抖的頻率來高，臉上驚懼神色所占的比例也來多。

    ……好痛，手好難放到那個位置……差一點，還差一點……糟糕……熬不過去了！……

    熬不過去了！

    天！

    吳雨的身體忽然猛地停頓一下。

    “寄生體，這次是三分二十七秒。”

    這道訊息剛剛傳至吳雨的腦部，他的身體便立刻接上了剛被打斷的動作繼續進行。僅僅一瞬間，吳雨的臉色便完恢復了平靜，嘴巴緊閉著，身子也穩穩地不再有絲毫顫抖。

    只有那雙血絲密布的眼睛中，徒勞地傳遞出比剛才高出十倍的痛苦。

    1A7489激勵吳雨自己擺出那些殘酷動作的方法很簡單，也很有效。

    當吳雨自己控制身體練習時，會節約出一筆能量。1A7489便取其中的十分之一，用以操縱一些并不那么重要的神經纖維和細胞，減少他感受的一部分痛苦。

    而現在，控制的換成了1A7489先生。

    入鄉隨俗，既然土著猴子都不會給無法創造利潤的員工頒發福利，那么1A7489又何必大發他根就不存在的善心。

    所以此刻吳雨只能奢望“昏迷不醒”這件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幸福，往往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

    帶著各種證件、店面設備抵押書和貸款擔保書這些還算完備的文件，在龍永鴻股長以為吳雨是喬裝打扮的檢查員的誤會下，吳雨很順利地從華夏商業銀行取得十萬圓貸款。由于不是急需，甚至根就不需要這十萬圓，1A7489和吳雨都不覺得完成這件難度頗高的事情有什么了不起。

    最近，“大眾燒烤店”又發展了一位老客戶。

    老板娘很開心地發現，有一位喜歡穿天藍色外套的客官，每天中午都會在店里的某個角落坐上一會，然后花近百圓，換著花樣吃各種各種不同的燒烤。

    當然，以她的金融核算能力，她完無法察覺出每天都在波動的收入數字的變化趨勢。這些日子來，它其實已經細微緩慢而又不可阻止地往下滑落了一個的幅度。

    她更不可能知道，這位她每天都會送上兩次笑臉的客官，晚上都會在“燒烤銀河系”的主廚那兒收獲一兩個時加倍真誠而又感激的笑臉。

    雖然從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兩位同行卻都發現，無論自己的笑臉多么燦爛，都無法真正緩解那位先生臉上習慣性的，微微難過的表情。

    不過，這種表情偶爾也有一些好處，在它和較高工資的作用下，“燒烤銀河系”的兩位服務員戰戰兢兢地工作，服務態度良好。

    “燒烤銀河系”的營業額一日日爬升，吳雨每天在屠宰場挑選的肉塊也來重。

    更重的，是從“振華書店”買回來的一箱子教材。

    不管是哪一科目的教材，只要拿到手中，吳雨便會通通不分白天黑夜，不分吃飯喝水，逐字逐句，逐條定律，逐條原理地讀到最清晰最明白的地步。

    僅僅是真正的“廢寢”這一條，吳雨已可令任何一位歷史上作為“認真專注學習”的典范臉紅。

    而僅僅以這些最基礎的知識而言，在地球人中，吳雨也可以當之無愧地名列前茅。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

    以一種沒有解脫，沒有希望，也沒有白天黑夜的方式，一天一天地過去。

    ……

    二十幾天后。

    冬日，天空還是漆黑一片，時間已經到了早晨6點35分。

    陽臺上，排風扇嗡嗡嗡的雜音中，夾雜著吳雨沉重的喘息聲。他跪趴著，雙手撐在地板上，臉上不停往下滴落著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水珠，將底下的木地板打濕好大一塊。

    此刻，他臉上沒有了平常那種扭曲或者難過的表情。

    這一次，他終于熬過了整整三十一分十二秒，獨自操縱身體完整地完成了那些練習動作。

    我終于超了極限！以后終于不用再承受那些痛苦！吳雨很興奮，甚至稱得上狂喜地想道。

    快樂的標準，有時候就是這么的荒謬而又簡單。

    快樂的時光，有時候也就是那么的短暫而又虛幻。

    “剛剛提升的34級寄生體。你離極限還差得遠呢。”1A7489模擬出來的聲音，一如繼往地平緩。

    “34級寄生體？”

    那是什么東西？由于太過激動，吳雨沒法集中精神思考。

    這回，1A7489沒強迫他穩定情緒，他道：“34級寄生體，就是35級寄生體的上一級。”

    35級？34級？吳雨的心漸漸往下沉，他從1A7489解絡游戲一般的可笑的話語中感覺到了殘酷的意味。

    “沒錯，剛剛提升為34級的寄生體，你很快就會有34級寄生體的練習方式。”

    “砰！”

    一聲巨響將排風扇轉動的聲音蓋住。

    然后，一連串“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的聲音，二十六響幾乎沒有間隙地連成一片，將防洪堤大道上偎依著緩步行走的一對情侶驚得抬起頭來。

    他們望著的方向，正是“燒烤銀河系”店面樓上某處掛著黑色窗簾的陽臺。

    但仿佛剛才的聲音從未存在過一般，四周靜悄悄地，只有遠處大橋上的隱約傳來的稀疏的車聲；還有人們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分停下步伐時，自然而然就會聽見的，也不知是幻覺還是真實的微微風聲。

    他們略帶恐懼地對望一眼，加緊步子快步離開。

    那處掛著黑色窗簾的陽臺內，地板正中裂開了一個頭顱般大的破洞，騰出了木板下粗糙水泥表面。水泥表面，還有破洞四周散亂著的木塊和木屑，在白熾燈的照射下，看起來有些班駁的黑色或者暗紅色的痕跡，這是因為它們的表面沾上了水跡。

    或者血跡。

    吳雨頭昏腦漲地軟倒坐在破洞前，整張臉已經不成人型，上面沾著了木屑和石子。它們被浸地通紅，而且早已飽和地吸滿了液體。于是，從它們四周或者表面滲出來的紅色液體，便蜿蜒著聚集在一起，變大，最后順著臉頰滴落在衣服上，或者地板上。

    “沒錯，剛剛提升為34級的寄生體，你很快就會有34級寄生體的練習方式。”

    1A7489一句話便殘酷地掐斷了吳雨剛剛完成練習動作的所有快樂與希望。

    萬分努力，卻一無所獲，甚至加速踏入了更加悲慘的境地。這種情形，令吳雨腦子里立刻失去了所有的期盼與勇氣。然后，出自能地，他馬上將渾身所有的力氣聚集在額頭，狠狠地撞向地板。

    這種程度的反抗，在1A7489悠久的生命歷程中經歷了無數次，應付的方法也積累無數種。

    不用勸導，更不用訓斥。

    1A7489滿足了吳雨的愿望，他的頭剛砸上地板，還貼在上面沒抬起來時，1A7489已立刻接過了身體的主導。

    然后，他將吳雨剛才的動作以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更義無返顧的氣勢，重復了二十六次。

    于是什么都解決了。

    “34級寄生體，你需要多休息一會嗎？”

    不，不需要了。不出意料，像任何一只碳基猴子一樣賤的吳雨乖乖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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