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那日的交談也只是定下了云衣醫(yī)治的時間,由于云衣說她需要準備些材料,所以定在了五日后。
凌清安始終不肯透露他的決心,云衣倒不覺得他在掩蓋,他好像真的舉棋不定,不是在猶豫,而是在等待,等待一件他知道一定會發(fā)生的事情。
云衣不知道這是什么事情,也沒興趣過問,她目前的任務,僅僅是取得凌清安的信任,作為最親近的謀士的那種信任。
這第一件事,便是治病。她也略略翻了幾日醫(yī)書,記了幾個穴位和一些針灸的手法,她拖延五日,為的是等那一套她專門定制的銀針。
那套銀針按她的設(shè)想,細的如牛毛,粗的也不過發(fā)絲,每根針的尾端皆微雕一個云字,就算不是醫(yī)家出身,這些表面功夫卻馬虎不得。
據(jù)云潯說,凌清安的傷是因為幾十年前的那支毒箭,修仙之人看不出歲數(shù),云衣也不曾打探他的修為,不過據(jù)她自己這些日子的觀察,余毒似乎被控制在了他的雙腿,這般手段,亦可知修為不低。
煉丹師的法子不過是一顆解毒丹,至于有沒有用,全憑造化。
但云衣被架在這個位置,卻是不能煉完丹便撒手不管,何況為了隱藏身份,她還不能輕易煉丹。
那些醫(yī)書告訴她能以銀針將毒素一點點逼出,這主意靠不靠譜云衣不知道,但這法子卻能為她提供極好的掩飾。
她已而想好,火是世上至正之物,能鎮(zhèn)諸邪,她只需以銀針為載體,一點一點滲入天火,就一定能見效。
這當然不是長久之計,但這能證明她的本事,提升她的價值。
三日后白霜將那套打造好的銀針送了過來,云衣細細地看了,又悄悄試了一試,尋常的銀承受不了天火的高溫,這也剛好保證了進入人體內(nèi)的天火溫度不會過高。
她滿意地收了,謝過了白霜,這姑娘在云衣面前已較之前活潑了些,看著那一根根細如毫發(fā)的針,忍不住也上手試了試。
白霜拿自己的手背下針,她下手自是沒有章法,但好在針尖夠細,也傷不了人。
“疼嗎?”
白霜搖搖頭,針拔出來,手背上連個針眼都找不到。
云衣滿意地點點頭,一副十拿九穩(wěn)高深莫測的樣子,但實際上,她也不知道一套好的銀針應該有怎樣的效果,她不過是照貓畫虎地原搬了書上的示例,草草描了個圖送去了鐵匠鋪。
兩日后,當云衣大致能不看書扎準幾個無關(guān)要害的穴位,她就這樣壯志滿酬地仿若老中醫(yī)一般站在了凌清安面前。
“姑娘這架勢倒讓我有些害怕了。”這不是玩笑,凌清安心中確實閃過些疑惑和不確定,但終究,出于對那個神秘的國師的信任,他將所有的情緒暫且壓下,只是如尋常玩笑一般,將這話說出口。
“一針下去,殿下便不怕了。”不論真假,從容總是云衣最擅長的偽裝。
告了聲得罪,云衣拿提前備好的剪刀剪去了凌清安褲子大腿以下的部分,凌清安臉色有一瞬的不自在,想說什么但還是忍住了。
這已經(jīng)算很隱私的位置了,但本著一個醫(yī)者的專業(yè)修養(yǎng),云衣做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
但將布料除去后,眼前的兩條腿還是讓云衣皺了眉。
大抵是余毒滯了太久,那雙腿已成為腫脹的青紫色,云衣上手捏了捏,硬得不像話。
“有什么感覺嗎?”云衣邊捏邊詢問凌清安。
“沒有。”凌清安的笑有幾分苦澀,他已有數(shù)十年之久感受不到兩腿的存在了。
云衣試探性地戳了戳,感覺這重硬度單靠那銀針大概是扎不進去。
“當年殿下中箭之后,可有就醫(yī)?”
凌清安搖搖頭,“這是我當年仗著修為,用兩條腿換回了這條命,那些庸醫(yī),只會喊著無力回天。”
凌清安話說得輕巧,但云衣知道,這件事恐怕沒有他說得這么容易。
這毒非同一般,數(shù)十年過去,非但沒有消減的跡象,反而似乎烙得更深。
當年他年少輕狂,拼著中箭將敵將斬于馬下,以為只要將那毒封鎖,時間自會消磨,不想這么多年過去,情況反倒越來越糟。
五皇子的廢腿已成為弈風國公開的秘密,盡管所有人當著他的面都會回避此事。
時間改變了那個少年將軍的性格,輪椅上的日子磨平了他的棱角,才變得如今天這樣,溫文儒雅。
只是那顆心啊,還是不認命、不服輸,所以當云潯向他引薦了這個醫(yī)師,他幾乎是毫不猶豫。
云衣自針袋中抽出一根針,比劃了一下,“可能會有些疼,忍不了的話告訴我。”
凌清安點點頭,心里卻滿是悲哀。疼?連他都不記得他這雙腿多久沒感受過疼痛了。
直接扎是扎不進去了,云衣暗自將天火渡到銀針上,凝成針尖上的一個小點,找準一個穴位,小心而節(jié)制地往里試探。
那層硬如鎧甲的皮膚被天火破開了路,銀針探進了那個穴位,毒素受火焰的焚燒,竟有一小部分化作蒸氣,消散了。
幾十年了,凌清安第一次感受到從小腿傳來的感覺,先是熱,而后是一種細細癢癢的痛,再往后是一種灼燒之感。
灼痛感越來越強烈,他的指甲摳進了輪椅的扶手,卻咬牙不說一句話。
他太久太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就算是痛感,他也倍加珍惜。
云衣第一次用針,下手不知深淺,凌清安一言不發(fā),她卻不敢再向深里試探了,停留片刻,拔出了針,不知是因為毒素還是天火的灼燒,針尖已而變成黑色。
她打量了片刻針尖,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起身卻被凌清安的模樣嚇了一跳。
此刻凌清安滿頭大汗仿佛剛從水里出來一樣,嘴唇被咬破出了點血,輪椅扶手上還留著一圈深深的指甲印。
“殿下疼成這樣怎么不出聲呢?”云衣心中暗怕,幸好她剛剛收了手,若是再向里探,凌清安搞不好會直接暈過去。
“嗯?”凌清安還沒從劇烈的疼痛中緩過神來,最初還有幾分神志不清,“什么?”
“殿下疼成這樣為什么不說?”云衣重復了一遍,拿著帕子替他簡單擦了擦汗。
“沒事兒,”凌清安竟然在笑,一種明媚的、開心的笑,“不疼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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