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還有什么點子,”云衣搖了搖頭,沒有太多表情,“而且就算有,那是三殿下啊,上次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不值當的。”
“說的也是,”凌銘嘟囔著又坐了回去,“可是想想還是覺得不甘心!他都這么對二哥了,竟然還會毫發無傷!”
“二殿下沒有出事就算最大的收獲了,”云衣將杯中茶一飲而盡,站了起來,“四殿下慢慢喝,我還有事,先走了。”
凌銘似乎是想跟著的,但看了看手里的瓜,還是又踏實坐了回去,“那剩下的事改天再聊吧。”
說是有事,其實也不過是隨口搪塞凌銘,云衣離了茶攤,走在街上,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還真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和親之事算是了了,也因為凌鉞莫名其妙地插手,這樁事了得不痛不癢的,大約也正因為如此,云衣總隱隱感覺些不安,她覺得暮滄國三皇子恐怕不會這么輕易放棄。
“姑娘留步。”
云衣還正琢磨著驛站之事,不想走在街上卻被人攔下,云衣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抬眼卻看見站在路邊的岑文柏。
岑文柏身后是一家茶樓,他大約是在二樓看見云衣急急忙忙沖下來的,這會兒正躬身作揖,“云姑娘好。”
云衣方才當真被嚇到了,但不過一瞬之后,她便迅速調整好了表情,嘴角擒著得體的笑意,回了一禮,“見過岑大人。”
岑文柏現在正在翰林院供職,所以云衣這聲“大人”倒也沒毛病。
岑文柏雖然現在職位不高,但明眼人皆是明白,那不過是弈風帝還沒想好如何重用這位大才子,只好姑且先弄個閑職養著。
“姑娘客氣,”此番街上相見,岑文柏的態度較之上次可謂天差地別,云衣估計著大約是云潯轉送的那篇文章起了作用,“姑娘可有空上樓一敘?”
“自然有空,”云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動作,盡量使得言行合禮,“岑大人請。”
“云姑娘請。”
這家茶樓名喚“傾云樓”,云衣先前倒是聽說過,卻一次也沒來過,據說這是永安城最好的茶樓,穿梭于茶樓中氤氳的茶香之中,云衣默默鄙視了一下方才在路邊茶攤啃瓜的凌銘。
“上一次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云衣剛坐下,便見岑文柏行了一大禮,“還望姑娘恕在下目光短淺。”
云衣覺得自己已經快笑僵了,這種笑,端莊合禮,卻不出真心,最是累人。而更為累人的是,這種笑容并不能完美解決所有場面,比如現在這種。
“岑大人不必介懷,”云衣伸手想要去扶,但手伸出去的一瞬間突然反應過來這怕是于禮不合,只好別扭地繞了一圈假裝捋了捋頭發,“我并不介意的。”
“姑娘大量。”岑文柏又行了一禮,這才直起身,目光炯炯地看著云衣。
云衣被看得有幾分手足無措,小心地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岑大人坐下聊?”
明明是岑文柏請云衣上來一敘,但這一番下來,倒是他自己更像是個客人了。
岑文柏坐下后,還客氣地問了云衣喜歡什么茶,云衣本想說隨意,但畢竟對面是岑文柏,云衣還是選了參源茶。
參源茶遠不是茶名,但儒生論道常飲此茶,時間久了,人們也忘記這茶的本名了,只以“參源”稱之。
云衣是從云潯那里知道這些的,她在云潯那里也喝到了這所謂的參源茶,這茶的炒制方法和泡法皆與尋常茶葉不同。
別的茶葉是為了激發茶中的香氣,但這種參源茶,為了彰顯為學的不易,只品一味苦,所以泡茶過程務必激發其最深的苦味。
云衣第一次喝著茶一口沒剩盡數吐了出來,她這輩子沒喝過這么苦的東西,可如今岑文柏面前,她卻是不能如此失禮了。
岑文柏聽得“參源茶”之初也是有幾分疑心的,云衣此舉在他眼里著實是有些刻意了,但參源茶與其他茶葉不同,除非真心喜歡,否則裝是裝不下去的。
茶很快就上來了,云衣從店小二走中接過,斟了滿杯,然后輕輕抿了一口,竟是連眉頭都沒皺。
“云姑娘果真不凡,”岑文柏垂頭抿了一口自己的茶,“這般苦的參源茶,竟也能喝得下去。”
“岑大人不也是嗎?如今永安城這風氣,也唯有以此自警,才不至走了歪路。”
岑文柏頭微微垂著,頭發遮擋著他大半張臉,云衣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卻能隱隱感受到他的悲傷,云衣知曉,她這話算是說對了。
“姑娘交付的那篇文章,在下看了。”
云衣分明記得她跟云潯說的是,不必告訴岑文柏是誰送的,但看著這狀況便可知,云潯還是說了,但云衣也不在意,只是笑笑,反問了回去,“哦?岑大人有何感想?”
“在下想知道,姑娘為何將那文章給在下。”
云衣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吧,只是覺得岑大人會喜歡。”
“姑娘錯了,岑某是讀書人,當以濟天下為志,又豈能貪心于山水享樂之事?”
話雖這么說,云衣卻從岑文柏的語氣中聽出了掙扎的意味,這話與其說是說給云衣聽的,不如說是說給他自己的,他在試圖勸服自己。
“良禽擇佳木而棲,這是圣人都不會否認的道理,岑大人又何必糾結呢?”
岑文柏猛然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云衣,“姑娘這是教岑某叛國了?”
“我可不敢,”云衣面上笑容不減,甚至愈加燦爛了,“坐而論道,岑大人何苦給我扣這么大的帽子?”
岑文柏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了,他方才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逃脫的出口,而轉瞬間,這個出口消失了。
岑文柏是痛苦的,至少這段日子,他一直沉浸在痛苦這種,這種痛苦,來源于他的忠心和大義。
那篇樂榮先生的《歸野賦》確乎打動了他,讓他對那種山水田園之樂心生向往,可若按他先前所學衡量,這種向往是離經叛道的。
他學的是濟天下的學問,做的,也該是濟天下蒼生的事情,可那田園之樂又時時在他腦海,久久揮散不去,這就是為什么他會來找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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