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表寫完之后,全琮又拿出一張紙,流暢地寫下一篇他從未表露過的能力——青詞,蘇炳秋大人憑借一手好的青詞手段成功成為嘉慶帝的眼前紅人,全琮也會,甚至寫得與蘇炳秋不分伯仲,細究之下更有看點,但他不屑寫。
嘉慶帝禮道敬天,和他說人講的話他聽不懂,和他講天說的話,他無須理解,一瞬間就懂了。
全琮勾起嘴唇,輕蔑地笑了笑,把虛無縹緲的上天當做唯一確切的指示,卻看不到臣子切實遭受的痛苦,上天也會懷疑他的真誠吧。
全琮只在書房瞇了瞇眼,沒有真正睡過去,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宮里,在端門的時候,竟然遇到了太子一行,暗沉的天色里,穿著紅棕色宮衣的太監屏息前行,身子兩相側過的剎那,全琮看見容玉的左手覆了一條白綾手帕,上面有點點血跡:“殿下這是怎么了?”
從自己的宮殿出來,竟然帶著一身傷痕,說出去,在朝堂上又是一樁大事。
容玉著驚似的把手往后縮了縮,他也沒想到在這個點竟然會遇到全琮,專門挑了一個避開人的時辰,但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他也無可奈何:“無事。”
全琮恭謹地垂頭,退至甬道一側,讓東宮的人先行,容玉走過去,走到一半,又側過頭來問:“二公子,我怎么才能活下去。”
他的面容有一絲疑惑,摻雜著蒼茫,在這即將破曉的天光里模糊得像一團黑影:“臣,不知。”
全琮即便知道,又怎么對他說呢?容玉的身份就是一個太子,于他而言,皇位不可及,性命也捏在別人手里,真相太過于刺心了。
容玉慘然一笑:“二公子這么早入宮,是與父皇有要事相商嗎?”
“琮來遞辭呈矣!”全琮說得特別響當當。
容玉扭過頭去,失神地搖搖頭,邊走邊說:“如果我也能遞一封辭呈,該有多好。”
雖然他說得也很隱秘,但全琮還是一瞬聽出了他的意思,他不想當太子,但辭不去,除非他死。
就算他不死,也沒有幾個人有肚量容納一個廢太子生活在宮邸。
“殿下,你的好都看見了,看不見的大抵是斗雞眼。”全琮無動于衷地說出這句極其不著禮法的話,暗示嘉慶帝昏暗無道,卻在下一秒變認真,猶如夫子教導學生一樣,厲著神色對容玉講,“殿下,你在破曉前的黑暗中行進了這么久,舉著一支根本照不到多少地方的蠟燭摸索了這么久,不就是為了找到最后的亮光嗎?”
容玉動容地抬起頭,苦澀地說:“我知道了。”
“你并不完全知道。”全琮不帶一絲情面地駁斥他,“皇宮是你最后的歸宿。”
如果這個時候,他選擇退縮,那就是把自己的路全堵死了。
“可你為什么要退呢?”容玉不解,縱使是不接受養心殿的公主,以宣德侯府的權勢,他那位自私自利的父皇也不會任由老太后自己快意,而讓他受夾擊折磨。
“因為臣不是殿下你。”
“我知道了。”容玉若有所思,點點頭,領著宮人在即將破曉的天色中回宮。
全家二公子不是譏他諷他,而是告訴他不要因為任何東西,任何事件動搖,他必須咬牙堅持才能看到最后的希望——他是太子,這是他逃脫不了的宿命,他連退縮這種念頭都不應該有一下。
容玉望著朝著令他傷透了心的宮殿走去的全琮,心里突然如釋重負,謝太傅曾經教導過他,人和人有時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有無法選擇的部分,比如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無法選擇自己成長的環境,但人和人又是不同的,有的人很容易掙脫掉束縛他的樊籬,如何從自己的出身和環境中跳脫出來,但有些人很困難,他很幸運也很不幸的是后者。
鄭禮看了看自己主子臉上的笑容,不解道:“殿下,您在笑什么?”
“哦。”容玉不在意地抽回目光,狀似胡亂地說道,“謝家姐姐值得他這么傾心呵護,回吧,別告訴母妃今日發生了什么。”
鄭禮愛護他,所以容易被情緒左右,他那病榻纏身的母親已經受不得任何刺激了,鄭禮有時候容易多嘴。
“是,殿下。”鄭禮心疼地嘆了口氣。
這邊全琮一踏進御殿就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宮女端著一盆盆熱水進進出出,好些個太醫候侍在東稍間,如此大張旗鼓,定然不是嘉慶帝病了,只能是他養在身邊的小皇子。
果然,一進內間,果然看見嘉慶帝坐在高背椅上,太醫署領頭的太醫揩揩額頭上的汗,道:“圣上,小皇子的病情穩住了。”
“好,下去候著吧。”嘉慶帝淡淡道,目光從蘇炳秋遞上來的青詞移到全琮的臉上,“別以為拿了先皇賜給宣德家的入宮牙牌,就無法無天地闖朕的宮殿。”
全琮在心里輕嗤,您不發話,他也進不來,但全琮沒說,懶得說,問道:“小皇子這是得了什么病?”
“宮里也不知道是哪個喪心病狂的,這么大點的孩子都不放過,竟然扎小人咒他,突然高熱驚厥,可把朕嚇了一跳。”嘉慶帝又把目光移了下去,拾起狼毫筆,在青詞上作批注,看上去也不是特別上心。
興許是感受到了全琮輕蔑的眼神,自顧自找補說道:“這不,趕緊讓蘇炳秋寫了篇青詞念給上天,替小皇子祈福。”
全琮隨意瞥了一眼,都是祝嘉慶帝自己福延萬年之類的祝福語,心里哀嘆了一口氣,沒有戳穿嘉慶帝拙劣的假象,正準備呈上自己的辭呈謝表,宮人突然端了一碗血紅的藥液跪在帝王面前,請示道:“圣上,小皇子的藥已經備好了。”
全琮聞到了一股飄散的血腥味,和剛才一早在路上遇見容玉時聞到的一樣,鮮紅的血液刺入眼眸,惡寒瞬間爬上后背。
嘉慶帝看出了他的動蕩,沒什么大不了地說道:“容玉從小吃藥長大,就是個藥罐子,他弟弟病了需要他那一味藥,身為哥哥,一國的繼任者,這點擔當和犧牲都沒有,朕怎么放心把百姓交給他。”
嘉慶帝說這句話時,還微微笑了一下,全琮感覺,他在面對大兇精銳騎兵時,都沒感覺到這么后怕。
當然,在內心深處,更強烈的情感是失望。
一國之君,一國之中最尊貴的掌權者,只為自己的私欲不顧他人的死活,就算是他看中的小皇子,高熱驚厥來勢兇猛,恐把病氣傳到自己身上,就坐到了外邊,閑情雅致地批閱青詞。
容玉流的這些血,白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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