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
我很喜歡夜晚,尤其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整條街都明亮起來,好像我的未來都光明了。
可惜的是,在中學的時候,路燈并沒修到我家門口。
快進入我家的破爛小區的時候,車燈晃得人眼睛疼。
“里面路也不好走,你就停在這吧。”我友好地提醒他。
“你不早說。”他好聲沒好氣地把車停在一邊。
“你要干嘛。”
“不是要喝酒嗎?”
車頂棚的小燈昏黃的照著他的臉,頭發亂七八糟,胡子也是同樣的風格。
“小孩都不當真,你當真嗎?”我其實已經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后悔之情,害怕自己失身于這個本應該是家庭團聚的夜晚。
“這大過年的,合著你誆我呢?”
“你老婆還在家等你過年,接完這單就回家吧。”我展開了十分合理的想象。
“我也沒家。”
“你為啥要用’也’呢?”
“你這么敏感干啥啊,但凡我溜達這么一圈能遇到一個大老爺們都不至于接你這單。正常小姑娘誰大過年的晚上在馬路上瞎轉,你不會真是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的吧?”
他質疑地看著我,眉毛一高一低,眼睛也跟著一大一小,瞳孔里居然有了一絲恐懼,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更加驚慌,“砰砰砰”地拍著方向盤表示后悔,臟話連篇地表示自己地憤怒。
“你他媽趕緊下車!我他媽真見了鬼了!臥槽!我是真他媽服了!”
我說:“叔,你這造型真的好笑。”
他看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
空氣混合著冷氣靜止了幾分鐘,我直哆嗦。
“你干啥在街上晃?”
“你干啥不把暖風打開?”
我倆同時問出問題。
他很憤怒地回答:“那他媽多費油啊!”
從小到大,雖然不喜歡自己惱羞成怒,但是卻喜歡看別人漲得通紅的臉。
“你也太可愛了吧。”天地良心,我是真心實意的夸獎,甚至帶著善意的微笑。
“滾犢子吧你,趕緊,真要動起手來,看我不...”
“我沒病,爺們兒。”
他的臉依舊糾結在一起。
“你不是要喝酒嗎?我們在車里喝吧,我家比外面還冷,也沒有電視,也沒有吃的。”
我繼續說:“叔,你把暖風打開吧,可憐可憐孩子,我還穿著夏天的鞋子。”
“那我租你一天,陪我過年,行嗎?給你100不用找了。”
他像看傻子似地看著我,默默地打開了暖風,緩緩地從衣服兜里摸索出一盒煙,煙盒已經遍體鱗傷了。
從南京的盒子里甩出一根紅塔山,又附贈了兩根別的牌子的煙,他又悻悻地把它們塞回盒子里。
“你這不是也誆我呢嗎?”我不服氣。
“煙也他媽貴啊!”他叼著煙烏里烏涂的說著掏出打火機。“憑啥給你啊!”
“哈哈哈....你抽我這個吧,真南京。”
“你哪來的錢?”
“要不我他媽怎么沒錢吃飯呢,叔。”
他怔了怔,說道:“女孩子不要說臟話。”順手接過了我的煙。
“哎,等會,你抽煙不開窗?”我下意識地問道。
“不開不是有味兒嗎?”他反問我。
“爺們兒,我真特冷,別這樣對我,成嗎?”
他看著我,也笑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笑得,又猥瑣又溫暖。
“我叫趙良,你怎么稱呼?”
“問這個干嘛?”
“想跟你交朋友。”
他若有所思,可能被人點了穴。
“我以前有挺多朋友的,都是陪我出去玩的。但要是想有朋友,就得跟他們出去玩。后來,我戀愛了,就沒朋友了。”我擅自解釋起來。
他好像是網絡有延遲,才回復我:“我叫孫思緲。”
也是當時不學習,不知道孫思邈是誰,不然,我必須打趣一番。
他把煙和火重新揣進兜里,說:“你要是信的過我,去我家喝。”
“那我回家一趟。”
我當時想得挺多——想著人家不能白白陪我,我不能白喝人家的酒,甚至還想到了明天去河邊冰場的事。
我想回家拿上點錢。
他沒問別的,只是說:“行。”
我打開車門的時候,冷風恨不得把我撕成兩半,一路小跑回了家。鞋子落在樓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路過二樓的時候,里面歡聲笑語。老樓都是聲控燈,我離開二樓,樓層的燈也隨著熄滅了,就好像是一場電影的謝幕。
我的腳下踩著興奮。
那個時候的我特別喜歡賭一個人的善良丑惡,總是對自己的一無所有而沾沾自喜,但事實證明,失落和失望總是伴隨著我。
只是,賭博是一件上癮的事。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的時候,暗紅色的光從陽臺穿過來映射在地板上。
是鄰居家的紅燈籠。
“還挺好看的。”我嘟噥著,順手掏出手機,發現有一條QQ消息。
來自鄭長安。
“到家了嗎?”
他大可以問出別的問題,又何必問出他媽媽一邊讓我滾出她家一邊虛情假意的關心我的話呢?
我不愿回復他,把手機甩在鞋柜上。
我藏了200塊在鞋柜和墻中間的縫隙里。摸索的時候,在心里痛罵自己為什么要藏在這里,胳膊伸進去都費勁。后來還是采用了把鞋柜移開的方法得到了錢。
房門反鎖,飛快地跑下樓。這次我終于明白書里寫的“走路帶風”,好像期待都從心里溢出來,能讓風鉆進身體,輕易地帶走。
小區浸在黑暗里,看不見刺眼的車燈,只有冷風如舊,盤算著怎么謀殺我。
孫思緲沒等我。
我就說嘛,失落和失望會來晚,但永遠不會遲到。
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竟然也會讓人覺得這樣難過。
你在干嘛啊,趙良。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總這么問自己。
你在期待什么啊,趙良。
你早知道的,不是嗎?
我正要轉頭離開,這個巨大的墨水缸忽然傳出了聲音。
“滴———滴————”鳴笛的聲音把小區炸開。
車燈筆直地刺向我,好像動漫里被上帝審判的惡鬼接受了圣劍穿心的懲罰。
那劍的花紋應該雕刻的荷花吧,出淤泥而不染。
在這個黑色的染缸里,所有人好像都會變質,變質的人們用生命威脅你:“如果你不變得和我們一樣,就是違背萬物法則!”你也動搖了,你想:也被騙過這么多次了,一直相信“能遇到同類”也挺沒勁。左腳剛被染黑,你的同類就來了。和你一樣穿著最樸素的衣衫,但卻拿著最光明的武器,他不用生命威脅你,甚至救你的時候也猶猶豫豫,他也在懷疑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實。看著黑水迅速地向上蔓延,他不想再猶豫了,直接砍斷了你的左腿。
你夸他:“爺們兒,你刀法不錯。”
他說:“我他媽用的是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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