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楊暗年不耐煩地拍著喇叭，嗚——嗚——嗚——拖長的鳴笛聲此起彼伏。

    擁擠的早高峰，長蛇一般盤起的高架橋，密密麻麻的數百輛汽車堵在了狹窄的長橋之上，時間已經走過八點，陽光越來越烈，讓堵車司機們的心情也變得越來越焦慮。

    袁夕坐在汽車的副駕駛座上，看著楊暗年這輛老轎車車頭的蜘蛛娃娃隨著顛簸的汽車不斷左右搖擺，用一只手撐著線條優美的下巴，將她新買的書包抱在懷里。

    楊暗年的車內放著空靈迷幻的電子樂，搭配讓人心頭微微發癢的女聲，袁夕雖然覺得不難聽，但是也沒有感覺特別好聽。

    倒是楊暗年拍喇叭的節奏和電子樂的韻律一唱一和，楊暗年貌似挺樂此不彼的。

    “所以說，我上學的第一天，就要陪楊先生一起，堵車堵死在這里嘍？”袁夕覺得有些好笑，“我以為楊先生這樣的神通廣大的人，就算真的遇到了堵車，也會有他的辦法解決呢。”

    “袁曦小姐，你把我想得也太神通廣大了吧？你覺得我能有什么辦法？”袁夕確實沒有料到楊暗年今天會這么熱心地主動提出來要送她去上學，但是現在看楊暗年的表情，顯然他已經后悔了。

    “開一開腦洞，既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您能乘坐著一輛超次元電車把我從若柳村那個詭異的地方帶出來，那么這一次您是否也可以駕駛著這輛車穿梭在靈界與現實之間，刷刷幾次切換，我們的汽車就穿越了虛空一直到了臨楊一中！我可不信靈界還會堵車吧？”

    “虛靈之車可不像公交車那樣隨叫隨到，而穿梭于靈界和現實之間就算對于我也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簡單。就算我真的有能力做到這種事，我也不會為了送你上學而長時間進入靈界。靈界存在著太多不可預測的東西，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會盡一切可能敬而遠之。”楊暗年面無表情地說，他這輛淡黃色的老轎車跟著長長的車流在高架路上艱難地挪動。

    楊暗年邊說話，接著又拍了三次喇叭，“趕著去投胎嗎？要能走我早走了！”前面的面包車司機把車窗拉下來，探出一個腦袋，對著楊暗年和袁夕高聲咒罵。

    “看來我們要在這里堵上很久了。”袁夕看著交錯的高架橋上方的電線網路，又一次不出所料地在電線上看到一排白色的鴿子默默地觀察著下方的人類。

    “大概是的吧，袁曦小姐，真抱歉我沒辦法讓這輛汽車飛起來。”楊暗年還在說著不好笑的冷笑話。

    “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呢？楊暗年先生。”袁夕突然心不在焉地說。

    “我是誰？我就是楊暗年啊，受你父親最后的托付，來照顧你的一個老朋友。”楊暗年凌亂的頭發下面還是那雙永遠沒有睡醒的雙眼。

    “您到底是人類還是某種怪物？您屬于哪個勢力？您和我的父母到底是怎么認識的？您想在我的身上得到些什么？”袁夕冷冷地問，“如果我連這些最基本的情報都不清楚，您要我怎么相信你？”

    “我當然還是人類，我不忠于任何人只聽從自己的本心，至于我和你父母的關系——大概介于競爭對手和生死之交之間，至于我想從你的身上得到什么？”楊暗年冷笑著說。

    “不論你信不信，我只能這樣告訴你，我對你一無所求，幫助你只是我一時興起的樂趣罷了。我想看看，你這樣在某些幕后人物棋盤之外的棋子，是否有可能顛覆整盤已經變成定局的棋局。”

    “你這樣云遮霧繞的解答方式，怎么都不能讓人滿意啊。”每次嘗試和楊暗年這種人正經的交流，話題總會在深入到某個地步的時候撞到一堵無法突破的墻，戛然而止，袁夕很不喜歡這種聊天方式。

    “那么讓話題變得再直白一些吧，袁曦小姐，我得說，你在某些大人物眼中，是眼中釘、肉中刺，你的蘇醒讓他們感到不安，讓他們如鯁在喉，讓他們踟躕不定。”楊暗年又一次不顧前面的罵聲繼續拍著喇叭。

    “讓你繼續活蹦亂跳下去轉移那些家伙的注意力，對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了，我會不擇一切手段讓我的敵人不痛快，只有這樣，我本人才能痛快。”

    所以說，我對于你來說，只是一個被舉在高處，吸引“敵人”注意力的靶子？袁夕咬著嘴唇，眼角看著楊暗年的余光中有陰鷙的怨毒閃過。

    楊暗年卻只是漫不經心地笑笑，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袁夕眼底的陰霾。

    “你把話說得這么直白，不怕我恨你么？”

    “袁曦小姐，這是個很大很冷酷的世界，你是否憎恨我，我并不在乎，但是我覺得你需要認清一個事實——如果你無法展現自己的‘價值’，我是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的。如果我拋棄你的那一天真的到來了，相信我，袁曦小姐，你不可能在靈界活過一天的。”

    半個小時之后，這輛顛簸遲鈍的老轎車終于駛出了車流，一路穿過數個街區，袁夕終于看到了這座父親要求她在臨楊就讀的學園。

    坐落在臨楊城區和高速公路之間的過渡區域的臨楊一中，處在一個既不算過分偏僻但也不能說繁華的微妙區域，四周的環境相對還算僻靜，似乎是一個能夠讓學生安心學習的地方。

    汽車停到校門口的停車位，臨楊一中的校門做的頗具古風，是中式的朱紅牌坊，牌坊之后則是一條一直通到教學區域的長長林蔭道，學校建立在一座小山丘上，櫸樹和桂樹搖曳的樹影將這條精致的林蔭道襯托得猶如夢境。

    校門口的門房一側，有一個面目平常、戴眼鏡、方形臉，給人感覺挺正經嚴肅的中年男人，一身打理的沒有褶皺的紫色西裝，正有些不耐煩地不時看一眼左手手腕的手表。

    看到楊暗年和袁夕一前一后從轎車內走出，中年人面無表情的迎著走了上來，臉上卻并沒有好臉色，他只是嗓音微嘶地說：“你們遲到了。”

    “沒辦法，路上堵車了，我還花了點功夫和我們的袁曦大小姐做了一些基本的心理建設工作，”楊暗年語氣輕快地聳了聳肩，轉過身對袁夕輕聲說，“小袁曦，還不向白主任問好？這位先生便是臨楊一中的二把手，臨楊一中教導主任兼副校長白鉦麟，你能辦理入學手續，都是白主任的功勞。”

    “白主任好。”背著緋紅色的書包，袁夕將雙手背在身后，左手和右手的手指糾纏著。

    “白主任，這就是我和你提到的要入學的女孩，我的表妹，袁曦。”楊暗年也掛上彬彬有禮的笑容，對白鉦麟介紹袁夕，只不過令袁夕有些錯愕，她什么時候又變成楊暗年的表妹了？

    “我沒什么功勞，”白鉦麟不近人情地說，他深深掃了袁夕一眼，袁夕覺得他的眼神中有很多復雜的味道，如果要具體形容，那就像是籠罩著瘴氣的泥沼一般讓人一不小心就會失足深陷，“這不過是一個交易罷了，我幫你走關系，你替我解決我的麻煩，我們互不相欠。”

    “不論如何，我得謝謝白主任替我走完了手續，我來之前還是查了一下本校的歷史和底蘊的，我知道如果沒有您的幫助，我是不可能有機會進臨楊一中的。”袁夕擠出有些蒼白的笑容，對白鉦麟微微鞠躬，就算是冷淡如白鉦麟，也因為那一瞬間的笑容而有些失神。

    “咳咳，既然來了臨楊一中，就好好學習不要再分心他用，”白鉦麟清了清嗓子，聲音也變得溫和了一點，“過去我也見過幾個和你挺像的小姑娘，以為進了臨楊一中就會前途無憂穩進一本重點，在學校肆無忌憚攪亂學風，最后可都沒好去處，你可別學你的學姐們呀。”

    “謝謝白主任的指教，我一定注意，專心學習。”袁夕嘴上還是笑得甜美有禮，可是心底根本沒有在意白鉦麟的話，她進學校可不是來學習的，袁夕也不相信靈界、四元體之類的存在會讓她在這個學校安心學習。

    “白主任在這一點上你可以放心，我們的袁曦是個挺乖巧的小姑娘，肯定不會給您添亂的，”楊暗年也笑得十分虛偽，“而且據我所知，她在轉學之前的成績也相當不錯，一定不會給臨楊一中添麻煩的，畢竟她也知道破壞規矩的后果。”

    呵，破壞規矩的后果，袁夕惡狠狠地看了一眼笑嘻嘻的楊暗年，卻并沒有再說出反駁的話語，只能索性別過頭，當楊暗年這個討人嫌的家伙不存在。

    “那么我先帶你分配到班上去，我已經和你的班主任有過溝通，你要去的班級是高一三班，剛剛開學一個月，班上大部分的同學其實也都在互相熟悉的階段，如果你能開朗一些、友善一些、盡快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相信你也能很快融入新的班集體的。”白鉦麟對袁夕點點頭說，“對了，有件事還沒問，你是確定要住校的嗎？”

    “還是先不住校了吧，我更習慣一個人住……”袁夕柔柔地說。

    “不不不，袁曦小姐需要盡快融入女生集體，她當然要住校，”微笑的楊暗年卻先一步打斷了袁夕，“更重要的是，我可沒有時間每天上學放學都來開車接送袁曦小姐，而袁曦小姐這樣可愛的小姑娘，我可不放心每天她都一個人自行回家，畢竟沒人能確信她會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什么不是嗎？”

    袁夕的心底幾乎要抓狂了，她低著頭，雙手攥成拳頭，身體微微顫抖，深呼吸數次，最后看楊暗年的眼神幾乎是要把楊暗年撕碎一般，然而最后，她的小臉上只能綻放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楊表哥說的太對了，是我的考慮有所欠缺，那么我就住校吧。”

    面無表情的，跟著白鉦麟行走在通往教學樓的林蔭道上，兩側是流動的光影和搖晃的枝葉，袁夕最后回頭了一次，看到一臉壞笑的楊暗年，站在校門口，對著袁夕揮手致意，他的表情卻像是終于甩掉了一個沉重麻煩的負擔似的輕松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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