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一葦耳邊的經文聲散去了,陳驚天耳邊的蠶鳴卻越來越響。
在這片陽神所化的千畝桃林中,用來測試孟一葦修為的只有那一株,而陳驚天面對的則是化為鳴蠶的億朵桃花。
其實,種道人對于孟一葦算是極為溫和了,只是以桃樹為幡,經文為令,將其本源之力緩緩吸走,除了讓其短時間內喪失修為,對本體并無傷害。
而陳驚天這邊則完全不同,溫和吸收變成了強力吞噬,更準確來說是啃噬!
漫步在桃林中的陳驚天,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皮肉,骨骼,元氣和神識,甚至最是虛無的霸意上,都爬滿了一只只看不見蠶。
“咔嚓,咔嚓”,這些嬌弱似花瓣的蠶,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啃噬著陳驚天的本源。
陳驚天嘗試著關閉周身氣穴,但是這些蠶還是能進入他的體內,輕而易舉的爬進識海和氣海。
“這就是陽神的玄妙嗎?”陳驚天對于本源的流失并不在意,反而仔細的觀察起那些無處不在的蠶。
他發現,這些蠶雖然都是樹上的桃花,卻在不同環境發生迥異變化。
進入他識海中的蠶,變的更加輕盈,除了頭部是實體,其他部位只是一團飄忽的氣。
爬進他氣海的蠶,全身則完全硬化,就像一塊桃紅色的水晶,在氣海星璇的碾壓中也毫發無損。
附著在他身軀上的蠶最為普通,除了顏色有些鮮艷外,看樣子就是一條普通的肉蠶,硬要說奇異之處,就這些蠶腹部長出了幾十條利鉤,牢牢的嵌入皮肉和骨骼中。
最后是進入在他霸意中的蠶,這些蠶的形態最為奇妙。一會是氣態,一會是晶體,一會又包裹上一層角質,不一會又長出了一雙翅膀。每一只蠶都在不停的變換形態。
“常言道門陽神,可瞬息千里,可變化萬千,今日見到了大真人的桃花蠶,才真是開了眼界。”陳驚天觀察完蠶的形態,由衷的贊嘆道。
種道人不知何時也來到了桃林深處,消化了書院小夫子帶給他的震撼,這位道門大真人要開始做正事。
“都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道。”此時種道人的身影已經清晰似實體,眉間的桃花紅的像朱砂畫上去的,“修道百年,不過是為了脫去皮囊,陽神飛升。哪有像我這樣種了桃花,又養起蠶的!”種道人自嘲道。
“真人這樣理解,倒是有些狹隘了!”陳驚天聽著蠶鳴,不疾不徐的應道,“道門說大道三千,可沒說天門之內,只容陽神吧?”
“哼,你以為道門沒人有你這樣的想法嗎”種道人有些自傲,“千年以來,得到天道感應的先輩祖師不下三十人。但是真正通過天門的,卻只有寥寥九人。而這九人都是內修圓滿,陽神大成!其他修金丹,修五行,修陰陽的真人,不論修為有多高深,都被阻攔在天門之外,最后尸解道消。”
“所以,”陳驚天終于挑起了眉,“這又說明什么?”
看到陳驚天明知故問的神態,種道人沒來由的有些慍怒,“說明什么?當然說明天道只認陽神,欲想飛升,只能脫去皮囊,以陽神通過天門。”
“哦?”陳驚天始終平淡的臉上,終于露出一抹戲虐的笑,“真人啊,機會難得,陳某人有些問題倒想請教一二。”
“講!”平時心平氣靜的種道人,此時卻沒來由的焦躁起來,不過拖的時
間越長,陳驚天的本源就會被桃花蠶啃噬的越多。桃花蠶吸收的本源之力,再反補種道人的陽神。此消彼長,徒增些許勝算!
種道人這樣料想,縱使陳驚天狂言質疑天道,我也只當他放屁。就算陳驚天是武道三甲,又豈能三言兩語,就壞了一位大真人的道心。
種道人主意定下,心中的那絲躁意似乎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只聽陳驚天開頭問道,“第一個問題,道門為何要追求長生?”
“哼”種道人有些嗤笑,“不信輪回業果的和尚還算是和尚嗎?不想成為圣人治世的儒生還算是儒生嗎?同理,不求長生的道士還算道士?”
對于種道人的嗆聲,陳驚天并沒有理會,而是立馬繼續發問,“第二個問題,飛升是否就能得到了長生?”
“當……然”種道人剛想回答,卻突然有了一絲遲疑。千年道門,歷代飛升祖師共有九人,任一位無不是當時之世的道門領袖,執天下宗教牛耳。可是無論飛升之前修為多么高深,飛升之時天地同賀之音多么洪亮,飛升之后卻再未有半點信息傳來。對于天門之后的世界,縱使翻遍道門經文,也不過一些模糊描述。
“肉身既消,脫離有色界,化無色、無聲、無我、無矩之境,靈識如燈,萬古不滅。”種道人喃喃背誦經文中描述的飛升后的場景,卻只有寥寥四句話。
“第三個問題,”陳驚天沒有給種道人思考的時間,他沖種道人握了握拳頭說道,“我是武夫,不懂得道門的修行境界,但是我卻很想知道,即使達到飛升之境,但是陽神離體,戰力又剩下幾分?”
“陽神離體,可馭劍千里斬人頭顱。亦可突入彌瘴,震懾妖邪。更能像貧道這樣,化身萬千,在荒原上種下千畝桃林。”
“十天之后呢?”陳驚天突然插言。
種道人一窒,“未達圓滿之境,陽神最多離體三日,可三日已經可以游遍九州。而達到圓滿脫去皮囊,七日之內天門必現!”
“哈哈,哈哈哈……”陳驚天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得極為開心,“那陳某人了解了!”
“你了解了什么?”種道人心頭一緊,剛才消散的躁意更熾烈的襲來,他不僅厲聲喝問。
陳驚天扭了扭持刀的手腕,像一個即將肢解牛尸的屠夫,眼睛中閃爍著比天道經文還冷酷的光。
“這是陳某人對于道門飛升的猜測。真人聽好了!”陳驚天緊緊盯住種道人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天門只容陽神通過,就是為了讓爾等脫去堅韌皮囊。陽神離體,日久虛弱,也終究不過是一團精純的神識之力。所以……”
陳驚天磨磨牙,終于說出了最殘酷的話,“在我陳某人看來,那些通過天門的陽神,不過是去做了天道的補品。”
“你……胡言亂語,辱沒道門先祖,辱沒天道,辱沒……”種道人心中的躁意,已經變成燃燒的火焰。
“哈哈哈”陳驚天卻暢懷大笑,“說白了,那些遵循天道,追求飛升的仙人,不過是一塊塊送上砧板的肉!”
此刻的種道人是極度憤怒的,但是憤怒中卻又帶著一絲驚恐。那絲驚恐就像火海中一顆被燒成白骨的頭顱,突然對著他咧嘴一笑。
驚恐的來源就是,以人世間的法則邏輯來看,陳驚天的推論似乎無懈可擊。體、氣、神,為人根本之源,三者缺一不
可。體弱者必然氣虛無力,精神不濟,這是鄉野村婦都知道的道理。
至于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也沒有脫離這個規則。武者九品之下,都是先煉體,后納氣,再凝神。九品之上,更是以修煉體魄作為踏境升級的起點。
皮囊雖是藩籬,但也是屏障!
道宗張紙壇曾將“陽神離體”叫做放風箏,而皮囊就是扯住陽神的線頭。雖然沒有了線的束縛,風箏可能會飛的更高更遠,但是免不了被樹枝刮住,被罡風撕碎。所以道門長輩教導剛凝結陽神的弟子,第一條就是告誡他們陽神不要輕易離體。
可是為什么到了最終飛升之時,就要丟掉修煉了百年的皮囊呢?
難道陽神大圓滿后,就能替代體魄,成為守護靈智和人格的屏障?
種道人突然露出一抹慘笑,他此時才知道,為何比起在斗旋宮中論道,他更喜歡到翦云山腰去中桃樹,原來自己的潛意識中就存在著對陽神飛升的質疑和恐懼啊!
道門大真人的道心當然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動搖,但是如果那顆道心早就有了裂痕呢?
陳驚天感覺到耳邊的蠶鳴突然弱了下來,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此次北上,意義重大。雖然他要以戰養刀,但是卻不能讓自己傷到本源。
可是面對這位神游萬里,在荒原深處種出一片桃花的道門大真人,陳驚天卻沒有絲毫安然退敵的把握。
特別是那些詭異無比的桃花蟬,不但能進入他的皮肉骨骼,牢牢占據識海、氣海,甚至能啃噬他的霸意,這勢必對他之后的戰斗造成影響。
一刀斬之?陳驚天清楚,種道人絕對無法攔住他,但是被啃食的本源,也會一并消散。
他不知道孟一葦剛才差點將一棵桃樹吸干,即使知道他也不可能照做。畢竟這世間擁有一片神識之海,而且海中還養著一條獨眼怪魚的,也只有書院小夫子一人。
但是陳驚天可是天下武道三甲,被書院認為當今江湖唯一可能成就宗師的武夫。世人只看到他的霸氣絕倫,卻忘了這是一位善于打破窠臼的武道奇人。
只見,陳驚天慢慢拔出了腰邊的破鐵片,左手兩指夾住鐵片的刀尖,用力一捻,就將那里的鐵銹抹掉,刀尖頓時一亮。
“這是?”桃林外的孟一葦,突然感覺自己的神識被刺了一下。
似乎是種道人對于剛才試探孟一葦的補償,孟一葦在吸收了桃樹的本源后,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能感知整座桃林。桃林深處,江湖武夫和道門真人的論道,讓他也不禁陷入思索,直到此時被一針刺醒。
隨即他看到桃林中又飄起了雨絲,可惜這不是春雨,而是一顆顆綿密鋒利的針。
這些針的源頭就是那塊被陳驚天擦亮的刀尖,輕輕柔柔的飄下,在即將碰到桃花的時候,才猛然加速,洞穿而過。
一霎間,銀雨飛針,桃花盡碎。
在陳驚天看來,卻又是另一幅場景。此時每一只蠶上都被釘上了一顆針,無論是飄忽的、變幻的蠶,還是牢固的,堅硬的蠶,都被針刺穿了一個小洞。
被啃食走的本源之力,就從這些小洞中流出,再次回到陳驚天的體魄,氣海,識海,還有霸意中。
陳驚天抬刀四顧,看到種道人身影飄搖欲散,不禁也微微一嘆,“看來道門要少了一位大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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