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赫鰭族的勇士,身上都是被魚鱗割出的傷口。血水混著湖水,一遇到荒原的寒風(fēng),就結(jié)成了最堅固的冰甲。
所有赫鰭族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他們發(fā)現(xiàn)兩位勇士的冰甲上,還纏著紅彤彤的繩子。繩子的一頭,攥在兩人的手里,另一頭插在大魚的身上。
“這兩根紅繩子,不會是大魚的腸子吧?”一個赫鰭族人吃驚的喊道。
經(jīng)他一提醒,所有人才恍然大悟。纏在部族兩位勇士身上的,不就是從大魚腹部拽出來的腸子。
“赫鰭族,不愧是荒原上的民族啊!”孟一葦也不禁贊嘆道。
剛才,兩位赫鰭族勇士,咬著短刀跳下冰洞。憑借極佳的水性,追上了下潛的大魚。繞到大魚腹下,用短刀在最柔軟的魚骨間劃出一個口子,一把將魚腸子拽了出來。
這青淵中長大的魚王,一身厚重的鱗片,可以比得上鎮(zhèn)北軍的重鎧,尋常刀刃根本不能破身。但是柔軟的腸子連著五臟六腑,只要兩人一拽,給大魚造成的疼痛,比撕裂的尾巴更加劇烈。
于是,被攥住腸子的兩條青淵魚王,不得不馱著追殺自己的人類,又浮出了水面。
生活在青淵中的魚類,生命力都極強。這兩只大魚,先是被撕裂了尾巴,現(xiàn)在又被拽出了腸子,可仍然沒有死去。此時,正浮在水面上,身軀一抽一抽的抖動。
那布拓是族長的兒子,胸前的傷疤是他成年之時,潛到青淵之下兩百多丈,被一個巨大生物的鱗片刮裂的。從此身體上有了疤痕,再也不能潛入青淵過深,否則巨大的水壓,會讓傷疤重新崩裂。
他從小在青淵湖邊長大,但是他恨青淵。這座巨大的荒原湖泊,就是赫鰭族的牢獄。所有人在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就看到了生命的結(jié)束——老死或病死,然后被族人沉入青淵。
之所以剛過了成年禮,那布拓就迫不及待的嘗試潛入冰湖,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最偉大的赫鰭族勇士,而是族中傳說,青淵湖底有暗河通向東海。他想潛下去看一看,傳說是不是真的。如果真有一條暗河,族人是不是可以從這里逃出去。
緊緊憑著一腔熱血的那布拓,抱著一塊石頭就跳進了湖水。沒有考慮青淵到底會有多深,也沒有想到,就算湖底真的有通往東海的暗河,也不可能有人可以通過暗河游到東海。青淵離極天涯,還有足足三百里之遙。
三天后,心急如焚的族人在湖岸上發(fā)現(xiàn)了,胸口幾乎已經(jīng)翻開的那布拓,抬回去養(yǎng)了一個月才恢復(fù)元氣。傷好的那布拓從開朗的小伙,變成了沉默寡言的男人。他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與其沉下青淵,不如張開雙臂,去抵抗鎮(zhèn)北軍的屠刀。
這樣的那布拓,總是會走到青淵湖五里之外的邊界上。這里沒有什么界碑,也沒有什么牢籠,只有一堆用赫鰭族先祖的人頭,搭成的三丈高塔。
八百年前,赫鰭族雖然投降了大煜,免于滅族之災(zāi)。但是,族內(nèi)所有的武士都被屠戮于此,砍下的人頭,被白煜命人混著黑土和米漿,筑造成這座威懾荒人所有附屬部族的景觀。
那布拓想拆了這座人頭塔,讓先祖的冤魂,回歸荒原大地。但是他不敢!
鎮(zhèn)北軍就是白煜留在北疆的牧羊人和守門狗,牧的是像赫鰭族這樣的荒原民族,守得則是極天涯對面的天荒島。而圈養(yǎng)的羊如果跳圈,沒有呵斥,沒有警告,只有屠刀。
那布拓逐漸心如死灰,就等著父親死去沉入青淵后,自己繼續(xù)帶著赫鰭族茍延殘喘,做這青淵湖上的打魚人。
沒想到,在自己還有一副強壯身軀的時候,會等到一個可能打破部族宿命的機會。
縱使身上的冰甲,將自己的四肢凍得有些僵硬,但是那布拓感覺自己身上的血,在燃燒,在沸騰。
“阿哲,我們來一場真正的斗魚吧!”那布拓將手中的魚腸扯了扯,半死不活的大魚又劇烈的翻騰起來。
“好!八百年后赫鰭族的第一場斗魚,不能就這么平淡。”既是那布拓從小的競爭者,也是最理解兄長心中苦悶的那布哲,也攥緊了手中的魚腸,胯下的大魚也開始掙扎起來。
手中的魚腸就像是韁繩,座下的青淵魚王就像草原上烈馬,在兩位赫鰭族勇士的操控下,開始向?qū)Ψ矫土业淖踩ァ?br />
今年開湖捕上來的這兩條最大的魚王,屬于青淵湖深水魚類的一種。一般只會生活自湖面三百丈以下。為了抵抗強大的水壓,這種深水魚,都長出了一身厚實的魚鱗,因此被稱為鐵甲魚。
鐵甲魚頭頂還長著一塊錘子似得硬質(zhì)骨骼,每年冰封湖面的時候,這種魚類就會從深水中浮上來,在冰面下面繁衍后代。這時,雄魚就會用頭錘互相撞擊,能把所有對手全部撞暈的雄魚,將會優(yōu)先選擇配偶。
可如今這兩條鐵甲魚王,瘋狂的朝著對方撞去,不是因為爭奪配偶權(quán),而是腹中的劇痛讓它們陷入了最后的瘋狂。
看著這幾位血性的一幕,孟一葦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赫鰭族人都陷入了癲狂,所有人都在嘶吼著,就連剛才一直還算穩(wěn)重謙和的老布,此時也雙眼通紅的盯著即將撞在一起的兩條鐵甲魚,嘴中發(fā)出狼嚎般的叫聲。裸露的背上,那道鮮紅的裂鰭紋,像一扇血染的大旗。
這是一種南人沒有蠻荒血性,也注定與南人格格不入。雖然鎮(zhèn)北軍是北疆所有部族頭上的鍘刀,但是屠殺是為了鎮(zhèn)壓,是為了讓北疆處于大煜版圖之內(nèi)。正因為有了目的,才會用屠刀毫不猶豫的砍下赫鰭族人的腦袋。
但是眼前的荒原民族,他們對殺戮的渴望,似乎是浸透在骨子里的。就像這赫鰭族,雖然被大煜困在青淵八百年,但是骨子里的嗜血卻并沒有被稀釋掉。只要一被誘發(fā),就會成倍的釋放出來。
作為荒人附屬部族中,出了名“溫順”的赫鰭已經(jīng)如此。那曾經(jīng)荒原上的主人,荒人又會怎樣崇拜殺戮呢?
孟一葦突然覺得,冷酷的始帝白煜,屠戮百萬荒人,是不是也是一種無奈?因為荒人注定無法融入到南人的世界中。
正在孟一葦思考間,一聲巨大的撞擊聲震動了在場所有人的耳膜。
孟一葦曾在翼陽城北郊,看到過從朔方原南下的白牛群,為了爭奪一塊鮮嫩的草皮,而相互爭斗。兩個牛群中最強壯的公牛,會相離一百多丈對沖過去。在速度達(dá)到最大之時,也是兩支牛角相撞之時。最后的結(jié)果,往往是一只白牛被撞斷牛角,灰溜溜的帶著自己的族群離開。
這個聲響讓孟一葦想到了白牛相撞的情景,就像兩座小山撞到一起,但是卻比白牛慘烈百倍。
爭奪草皮的白牛,只是為了一塊食物,這里不行還可以去別處,翼陽城外的樹林,足夠南下的白牛過冬。
但是這兩只青淵鐵甲魚,卻是為了生命!
就像赫鰭族為了生存,不得不去做那件事一樣。這兩者鐵甲魚,也不得不拼勁最后的力氣,狠狠的撞在一起,否則柔軟的腸子就會被背上的人扯斷。
孟一葦在赫鰭族人的歡呼聲中,慢慢睜大了眼睛。只見冰洞已經(jīng)擴大了一倍,水面上紅的血液,白的腦漿,黑的魚鱗,混雜在一起,像一碗粘稠的漿糊。在這碗腥臭的漿糊中心,兩條腦袋碎掉的鐵甲魚王漂浮了一會,慢慢沉下了青淵。
而那兩位赫鰭族的勇士,已經(jīng)站在了岸上。
只是兩人手里還攥著完全扯斷的魚腸,那布哲手中魚腸的末端,甚至還連帶出了大魚的心臟。
那顆心臟仍然一顫一顫的跳動著,展示著青淵魚類強大的生命力,但是下一刻,心臟就被這個赫鰭族勇士捏爆。
那布哲舉著鐵甲魚王的心臟,血水從他的頭上澆下來。滾燙的心頭血,讓他身上的冰甲融化,最凍結(jié)成一身全新的血甲。
赫鰭族人的歡呼聲更大了,甚至有些老人喊出了荒語。
孟一葦曾在書院的藏書中,了解過荒語的發(fā)音,所以對此事赫鰭族人喊出的荒原,也能聽懂一二。
大概的意思是,“大荒天,北疆至高無上的主,請賜福給您最卑微的奴仆,脫離魔鬼的束縛。我們會敬獻最純潔的處女,和最鮮美的心臟,請您重新降臨吧!”
孟一葦臉色越來越嚴(yán)肅,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知道,赫哲族在和另外一批人在密謀著某個計劃。這個計劃,需要“午大人”操縱萬馬,運來一批東西,然后赫鰭族人再將這些東西運出去。
孟一葦不知道計劃的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這些人眼神所望去的,是天荒島,始帝白煜流放荒人的地方。
孟一葦也不知道萬馬運來的東西是什么,但是他有直覺,這些東西一定會被運到極天涯。
赫哲族人還在狂歡,仿佛八百年的禁錮,已經(jīng)讓他們將本性壓抑的太久。
孟一葦又想到了鐵甲魚鱗片上的眼睛紋路。可是又覺得,與鐵甲魚背上狹長的眼紋相比,現(xiàn)在赫哲族人充滿血絲的眼睛,才更像自己忌憚的那顆黃色眼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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