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那像是有人在長舒,亦像是有人在嘆息。
醉太平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那只欲伸往天空的手,終究還是觸碰不到此刻這近在咫尺的月。
但他臉上依舊掛著的淺笑,似是在說著,他對此并沒有什么遺憾。
踏雪劍再度失去了光輝,重歸平靜;而那雙執(zhí)劍的手,也緩緩地垂了下去。
“狐……墨君!”
紅裙少女尚未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猛一瞥見已不知何時立于她身前的身影正在下墜,便慌忙邁步上前一把挽住了那人的手臂,這才堪堪拖住了那人的身體。
少女卻是猛地一沉,險些站立不穩(wěn)。
好重。
她從不知道這個看起來這般清瘦的男子,他的身體原來是這么地重。
“你……”
“我沒事,只不過有些脫力而已。”
墨君輕輕拍了拍少女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沖她展露出一個疲倦的微笑,隨后重新挺直了身子。
沉重的感覺驟然消散,少女下意識地松開了手,接著便十分失措地將雙手背在腰后,十指雜亂地絞在一起,最后甚至膽怯地低下了頭。
墨君似是對少女的舉動毫無察覺,他收起劍,緩步行至醉太平的身邊,就這般站著,靜靜地看著對方,目光復(fù)雜。
“我殺過很多人,亦有很多人在我身邊死去。”他輕輕道:“他們或是不甘,或是憤恨,或是懊悔,或是平靜,或者……大義凜然。”
“但你這種笑容,卻是第一次見。”
墨君笑了一聲,深深地吐出一口氣,接著也不在意滿地的鮮血,兩手撐著膝蓋盤腿坐了下來,繼續(xù)像是說給面前的死人、又像是說給自己聽般自言自語著。
“你是看見了什么嗎?”
“還是……看不見什么嗎?”
他仰起頭,看著四周盤旋飛舞著的花瓣,聲音越發(fā)地寂寥:“是風(fēng)太大,讓你聽不清劍揮動的聲音?是花太亂,遮蔽了你的視線?是月太耀,迷亂了你的魂?”
他低下頭,將長劍橫于膝前,又問:“還是雪太冷,奪去了你的心?”
“若是如此,在下感同身受。”
他感嘆著,卻在這聲嘆息落下時,嘴角又再度上揚:“不過,我可能比你幸運一點。”
“此劍祭你,便叫‘風(fēng)花雪月’。”
斷崖峰頂,忽然只剩下了風(fēng)聲。
墨君緩緩起身,回頭,視線落在身后那紅裙少女上,后者則顯得更為緊張了,兩腿顫抖著向后倒退,不料腳步不穩(wěn),一屁股摔倒在了地上。
墨君嗤笑一聲,率先打破了尷尬的氣氛道:“大小姐,你……”
紅裙少女怒斥:“閉嘴!”
墨君一滯。
“我可還沒說原諒你了!”
“喔。”墨君笑著回答:“那你就恨著吧,在下隨時恭候大小姐來親自取走我性命。”
“你!”
少女咬牙切齒,又羞又怒,不禁握緊了那柄失而復(fù)得的匕首,恨不得沖上前給面前這個混賬心口來上一刀,而這次,一定要刺右邊。少女此時才想起,面前這人還叫“譚狐”的時候,就是這么個厚顏無恥沒心沒肺不解風(fēng)情的徹頭徹尾的混賬!
“好一個風(fēng)花雪月。”
就在兩人對峙間,一道極為合時宜的聲音突然從少女身后響起。這聲音極富磁性、內(nèi)斂且深沉,此刻回蕩在這斷崖峰頂上,令人聽得真切。
兩人一驚,少女滿臉愕然地舉目四望、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令人害羞的事情般不知所措;而墨君,則如臨大敵。
這聲音,他至死也不會忘記。
緊接著,這聲音又發(fā)出了與其特質(zhì)不符的調(diào)笑般的話語,語氣滿是玩味:“若我不在,兩位是不是要真的來一場‘風(fēng)花雪月’了呢?”
“胡說八道!”少女氣沖云霄,除了羞惱之外,仿佛已將一切付諸腦后。
“大小姐,小心!”
唰。
像是一道電光閃過,就在少女稍一錯愕的功夫,墨君已出現(xiàn)在她身后,而他手中那把雪白的長劍也已然重新出鞘。
一人一劍,散發(fā)著洶涌的氣勢。
少女的目光也在那時由錯愕轉(zhuǎn)為驚恐。
她清楚
地看到,這片桃花林所倒映的樹影下,飛出了千萬只振翅的黑鴉。
它們渾身漆黑如墨,眼中閃爍著令人顫栗的血光,所過之處,卷起一陣詭異黑霧,那黑霧在這片桃花林里彌漫、肆虐一番后,竟?jié)u漸地匯聚在了一起,最終幻化成了一道全身籠罩著黑袍的人影。
爾后,漫天霧氣消散,黑鴉遁影,花林重歸寧靜。
與方才相比,不過多了一人而已。
黑袍、長發(fā)、還有那猙獰丑陋的惡鬼面具……以及,那面具的眸中閃爍著的如同狼一般幽綠的目光。
少女想到了一個名字,但她的嘴唇除了顫抖,什么都說不出來。
“裝神弄鬼,你什么時候還對這些不詳之鳥起有興趣了?”墨君見到這番情景,不禁出言譏諷道。
“來此之時,路過了一個有趣的地方,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故此耍了點小把戲而已。”黑袍人笑了笑,這般說道:“若是大將軍不喜歡,下次便不在大將軍面前弄拙了。”
“只是在下并不敢保證,大將軍還有沒有下次了。”
他說的極為輕蔑,似乎面前對手的生死,已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墨君的手忽然開始顫抖起來。
這不是恐懼,也不是興奮,他無法用語言形容這種感覺。
僅僅是一見到這黑袍、一見到這面具,就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而已。
亦師亦友的微生悠、如父如君的微生昭、未曾謀面的天機、還有他的摯友司空望……很多人。
很多仇。
盡管身后的少女語中夾雜著哭腔拼命地解釋著自己并不知道事情也變成這樣、不知道那個人會出現(xiàn)在這里,但這些墨君都已經(jīng)不在乎了。
腦子被占據(jù)了,耳朵也什么都聽不見了,眼中只容得下一人。
但內(nèi)心深處似乎還感受到一人曾在自己面前懇切地請求,“救救我家公子”。
可笑。
“你必須死。”
他道。
“巧了。”
黑影笑了一聲。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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