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已分。”
樓上的袁初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隨后他將視線收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身后的沈玉清聽一般道:“原本以為此次大秋會上,荀門才是清風(fēng)閣最大的對手,如今看來,似乎是出了些意外……反倒是這本以為應(yīng)是沽名釣譽的逍遙堂,竟還真藏著些東西。”
“看來這卻如沈公子所說那般,袁某的見識已經(jīng)跟不上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啦!”
沈玉清現(xiàn)在非常后悔方才為何要用“見識短淺”四字來呈一時口舌之能,現(xiàn)在被袁初多次反拿這事調(diào)侃,但自己越聽卻越覺得話里有話,心中極為忐忑。
但他不敢將這種忐忑表露出來,又不愿被袁初一直牽著鼻子走,于是便主動出擊,同時也順便藉此一解心中困惑。
“袁閣主如此折煞晚輩,晚輩實是愧不敢當(dāng),但晚輩心中卻有一問,還望袁閣主能為晚輩解答。”
袁初濃眉一挑,“哦”了一聲,頗感興趣道:“賢侄請講。”
沈玉清正色道:“當(dāng)今中原武林,四海爭雄,袁閣主貴為云仙閣之主,應(yīng)對四海盟中的各大小宗門有所了解才是,須知,當(dāng)今我輩年輕人之中,那清風(fēng)閣的孔溫一騎絕塵,無人可與之比擬;荀門雖是底蘊深厚,門生故吏遍及天下,但也同樣因此而在武道方面不甚突出。”
“而已此次大秋會的規(guī)則來看,先不說這突然出現(xiàn)的逍遙堂,單論那天香府,也非荀門能夠望其項背的吧。”
袁初點了點頭,稱贊道:“不錯!”
沈玉清疑惑道:“那袁閣主又為何會認(rèn)為,荀門會是清風(fēng)閣最大的對手?”
袁初一捋長須,爽朗的大笑聲隨之響起:“賢侄自謂見識廣闊,但目光卻不夠長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沈玉清愣了愣,隨即謙虛道:“還請袁閣主賜教。”
袁初一揚衣袖,轉(zhuǎn)身向閣房中走去,悠然落座。
沈玉清忙抬腳跟上,并恭敬地為其倒了一杯酒,雙手奉上。
袁初接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后他咂咂嘴品味一番,方才答道:“英雄不問出處。此次大秋會,明面上乃是各宗門弟子四海盟盟主之爭,實則比的更是一方宗門的人脈、氣魄與膽識。”
“五名弟子,我們不會追究他從何而來、究竟是什么人,只要他報上名號,得到了承認(rèn),便足夠了。因此,認(rèn)識到了這一點后,不少宗派都暗自招攬了身手不凡的外人,算在了自己門下。”
沈玉清聞言一驚,急忙道:“也就是說……”
袁初笑瞇瞇地說道:“也就是說,只要你有本事,自己宗門門下的弟子強弱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廣交英杰的人脈、有沒有令人為你所用的氣魄、又有沒有信之任之的膽識!”
“譬如,當(dāng)今武功年輕一輩之中公認(rèn)的最強乃是天梁星孔溫,但倘若天香府有足夠的魅力,亦可將孔溫招至門下,為其效命……”袁初呵呵一笑,接著道:“當(dāng)然,這只是玩笑話,孔溫那小子定然不會有此舉動,天香府想來也不屑為之。”
沈玉清思慮片刻,方才恍然大悟道:“那么袁閣主看好荀門……”
“論及名聲,四海盟之中無有可與荀門比肩者,而在我看來,閣主孟子度也與荀無琊相去甚遠。”袁初毫不避諱地說道。
他身為清風(fēng)閣中走出來的弟子,又是云仙閣的副閣主,能夠坦言說出這句話,已實屬不易了;而且他才談及荀門時,舍去了現(xiàn)今的門主荀無意,卻直接提起了已入朝中不聞江湖事的荀無琊,由此亦可見一斑。
“袁某在多年前,曾與荀無琊有過數(shù)面之緣,我與他,也算是相識了,對其也有一些了解。”
袁初頓了頓,伸手用力地拍了拍還是一臉呆滯的沈玉清的后背,語氣玩味:“憑那家伙的性格,是絕不可能放任荀門不管的……況且在不久前,京城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而有一人也從那時起不見了蹤跡。據(jù)說那個人,在朝中與荀無琊的關(guān)系相當(dāng)不錯。”
“墨君?”沈玉清皺起眉來,但很快便又在心里暗笑一聲。
墨君,又如何。
袁初沒有回答,而是接著道:“五名弟子,荀門之中至今只出現(xiàn)了三人,還有兩人猶未可知。”
“賢侄,袁某勸你一句,千萬別小看荀門啊!”
袁初笑意彌漫,依舊是那般話里有話。
沈玉清起身,站直身子,恭敬地向袁初拱手作別。
“晚輩受教,袁閣主,告辭!”
袁初點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沈玉清保持著拱手的姿勢退至門前,抬腳踏出,隨后轉(zhuǎn)過身去。
那把折扇再次打開,輕輕搖晃。
沈玉清的嘴角亦在那時撇過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袁閣主,您應(yīng)該還不知道,荀門的第五人,乃是那懦夫荀玉展吧?”
他在心中暗諷道。
“袁閣主,依晚輩看來,您還真是年紀(jì)大了,見識短淺啊!”
啪!
沈玉清收起折扇,瀟灑離去。
而閣房中的袁初,將頭仰靠在背椅上,兩只胳膊搭著扶手,嘴上悠閑地哼著小曲。他瞇起一雙豐神的眼睛,望著沈玉清離去的背影,極為有默契地在心中嘆了一句。
“賢侄,別忘了你方才說過的……‘人不可貌相’啊!當(dāng)年的荀無琊,也同樣是個‘懦夫’。”
嘆罷,袁初緩緩地閉上眼,如同睡去。
只是可惜,他心中的這句話,沈玉清是聽不到了。
——
擂臺上,隨著荀無雙突兀的倒下,全場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觀眾們瞪大著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就他們而言,從方才兩人交手來看,荀無雙雖是落了下風(fēng),但也并非沒有還手之力,那花千樹雖是動作迅猛、出刀凌厲,但來來回回就那么幾招,每次皆被荀無雙擋了下來;而最后那一下看似最為兇狠的一擊,也依舊沒有將荀無雙打出擂臺外。
在他們看來,荀無雙理應(yīng)要開始反擊了。
但就在這眨眼的功夫,荀無雙就這般沒有征兆地倒了下去,叫人完全看不清、猜不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窒息。
這是他們現(xiàn)在所能做到的事。
不止是因為荀門中這最為耀眼的天才荀無雙輕易地落敗,更是因為這名叫花千樹的女子。
她看上去亦是相當(dāng)?shù)哪贻p,但卻更強。只是這等人物,為何之前從未有聽說過?
下一刻,人群沸騰。
“這花千樹是誰?”有位長衫背劍的青年向旁人急問道。
“那逍遙堂是什么來頭?”有位身材健碩腰跨砍刀的絡(luò)腮大漢瞪起了眼睛。
還有位滿臉煙脂氣的玉面公子兩手對著臺上的花千樹比劃一陣,在她的胸前和臀后劃了個半圓,隨即咋舌道:“這等人物,本公子平生實乃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
而在那擂臺上,氣氛顯然便與臺下格格不入了。
“大小姐!”
眼見荀無雙的身影倒下,宋安士立馬起身沖了出去,而姜靈見狀也是捂住嘴,愣了一下便緊隨其后。
后方的幾名長老面色凝重,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動。
不錯,宋安士與荀無雙二人乃是如今荀門之中最為出色的弟子,宋安士可勝荀無雙幾招,但兩人也相差無幾,皆是半只腳踏入無色境的高手了。而論及整個荀門,也只有荀無琊、荀無意和魏定山能穩(wěn)勝二人,其他師門長輩徒有師名,在武道上已難以為二人指點了。
也就是說,若荀無雙輕易落敗,那宋安士也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
一眾長老面如死灰,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絕望。
雖然按照大秋會的規(guī)則,荀門在這西擂之中持有勝點,即使就此落敗,亦可將其抵去。也就是說,在這西擂之中,荀門仍有卷土再來的機會。
但如今此地已被這不知來路的逍遙堂占下,就這花千樹來看,荀門一眾弟子之中已是無人能與之匹敵,那還有四人,又當(dāng)如何?若占不下西擂,北有清風(fēng)、南有天香,這兩處亦沒有太大希望,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那江湖人共逐之的東擂了。
只是……荀門在自己所鎮(zhèn)守的西擂被打跑,去別處搶了一擂臺勉強混進了第二輪,這要是傳了出去,別提多丟人了!
幾位長老臉上掛不住,那荀掌門的臉上更是要掛不住!
眾長老心中叫苦,臉上更苦。
他們知道,荀門,完了!
“大小姐!”
宋安士掠身至荀無雙身旁,將其扶起,伸出二指一探鼻息,心中大石落下,方才暗暗松了口氣。
還好,荀無雙還有呼吸,此刻只是昏了過去而已。
方才宋安士見荀無雙這般直挺挺地倒下,還以為出了什么變故,當(dāng)即嚇得不清。對他來說,還是那句話,輸場事小,若是真?zhèn)舜笮〗悖攀钦嬲夭缓媒淮?br />
“靈兒,扶大小姐下去。”宋安士將荀無雙交給跟上來的姜靈,隨即挺身而起,靜靜地看著那個名為花千樹的女子。
而花千樹早已與他們拉開了距離,同樣平靜地看著這里。
“該你了?”隨后,她開口問道。
“不。”
宋安士側(cè)目看了一眼已經(jīng)退下的姜靈和荀無雙,再看了一眼那群滿面憂慮的長老,隨即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難以抉擇的決心般說道。
“荀門,認(rèn)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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