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苗笑了兩聲。“夫人自謙了。我聽說關(guān)羽曾稱其女為虎女，可是在我看來，夫人才是真正的虎女。瘋狗嘛，指的是我這樣的人。”他嘆息道，心懷惆悵。“而且是喪家之狗。”
孫夫人出了一會兒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臉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下層的艙室傳來孫權(quán)爽朗的大笑聲。曹苗有些詫異，皺著眉，看看孫夫人。孫夫人卻無動于衷，臉上的自嘲更加明顯。曹苗小心翼翼地挪到樓梯口，探頭向艙里看了看，只見偌大的艙室里坐了十幾個人，有寬衣博帶的文臣，也有穿著輕甲的將領(lǐng)，大多看著孫權(quán)、孫魯班父女，也有幾人低著頭，自顧自的飲酒。
但沒有人說話，整個艙室里只聽到孫權(quán)的笑聲。
孫權(quán)笑得很開心，卻也很孤獨，連一個附和的都沒有，場面有點尷尬。
曹苗無聲地笑了笑，又退了回來，與孫夫人并肩伏在欄桿上。孫夫人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喝道：“離我遠(yuǎn)點。”曹苗眨眨眼睛，向一側(cè)移了半步，嘴里嘟囔了兩句。
孫夫人皺著眉，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你說什么”
“沒什么。”曹苗說道，又忍不住笑了兩聲。
孫夫人哼了一聲，以示不屑。
過了一會兒，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孫魯班走了上來，耷拉著腦袋。曹苗和孫夫人同時轉(zhuǎn)過身，孫魯班看看他們，轉(zhuǎn)身進了艙，帶上了艙門。
曹苗和孫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剛要說話，又有一個年輕人走了上來，向?qū)O夫人施了一禮。
“姑姑。”
孫夫人有些詫異，隨即笑道：“是伯平啊，你們聊，我進去看看大虎。”
年輕人拱手再拜，含笑道：“姑姑請便。”轉(zhuǎn)身看看曹苗。“富春孫泰，見過鄉(xiāng)公。”
曹苗眉梢輕揚。到江東幾個月，終于看到親戚了。他拱手還禮，客套了幾句，問候了從姑。孫泰的母親是曹操的從女，按輩份算，是他的姑姑輩，不如清河公主親，卻比德陽公主近得多。
哪怕一點印象沒有，親戚就是親戚，該有的禮節(jié)不能少。
孫泰的來意很簡單。他是請示了孫權(quán)之后，邀請曹苗明日過府赴宴的。曹苗到江東，他自然清楚，之所以拖到現(xiàn)在才露面，是因為曹苗一直被軟禁在解煩營，這幾天算是正式恢復(fù)自由。借著今天上巳游船的機會，他向?qū)O權(quán)請旨，也算是全了禮儀。
曹苗心知肚明，也沒太多推辭，表示了感謝。兩人約定了時間，孫泰躬身再拜，轉(zhuǎn)身下了飛廬。
曹苗看著孫泰消失在樓梯口，有點感慨。這個從姑也真是可憐，小小年紀(jì)嫁到江東，沒幾年就守了寡。不過更悲劇的還在后面，孫泰好像也短命，跟著孫權(quán)進攻合肥時，死在戰(zhàn)場上了。
說起來，孫權(quán)攻合肥還真是送了不少人頭，估計夜里做夢都能哭醒。
艙門輕響，露出了孫夫人的半張臉。她沖著曹苗招招手，曹苗走了過去，隔著門，看到孫魯班厥著嘴，抹著眼淚，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只是從她的手勢來看，應(yīng)該不是什么好話。
“這是……”
“受了委屈。”孫夫人起身出了艙，示意曹苗進去。“你來勸勸吧，我不擅長這些。”
曹苗卻沒動，靜靜地看著孫夫人。“夫人當(dāng)年，可曾有人勸”
孫夫人眼神一閃，欲言又止。
曹苗又道：“解煩營督天生孤臣，受人冷落是常有的事，不適應(yīng)也得適應(yīng)。靠人勸，能勸到何時”他轉(zhuǎn)頭看著淚眼朦朧的孫魯班。“我相信公主能堅強起來，無愧孫氏血脈。”說著，輕輕帶上了艙門，將孫魯班一人留在艙內(nèi)。
孫夫人愕然，隨即苦笑。
孫登看著孫泰重新入艙，靜靜地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的點點頭。
諸葛恪會意，起身繞了一圈，走到孫泰身邊，低語了幾句。得知曹苗答應(yīng)了明日赴宴，他暗自松了一口氣，說了幾句閑話，轉(zhuǎn)身回去。
孫權(quán)坐在案后，臉上在笑，眼神卻有些不善。他向?qū)O登招了招手。孫登起身離席，來到孫權(quán)案前。
“父王。”
孫權(quán)指了指，有侍者上前，為孫登鋪了一張小席。孫登跪坐好，恭恭敬敬地看著孫權(quán)。孫權(quán)又將次子孫慮叫了過來，示意他與孫登同席而坐。孫登有些意外，卻還是往一旁挪了挪，讓出半片席。
孫權(quán)淡淡的問道：“子高，最近可曾習(xí)弓馬”
孫登躬身道：“回稟父王，依舊例，三日一操弓，十日一乘馬。”
孫權(quán)點點頭，轉(zhuǎn)身孫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你呢”
孫慮不好意思的笑笑。“原本也和太子一般，最近得了父王所賜良馬，騎射練得多一些。”
“能用幾斤弓一番幾中的”
“一石弓，一番能中七八，中的不多，偶有一二。”
孫權(quán)轉(zhuǎn)頭看向?qū)O登。孫登神情尷尬，拱手道：“子智射藝精進，臣自愧不如。”
孫權(quán)淡淡地哼了一聲。“太子守國，射藝好不好，倒也不重要。子智，你要多加練習(xí)，不過也不能急于求成，免得落下射病。你姑姑說，曹苗以武證道，頗知心得。你有時間，可以向他請教一些拳法，或許對你習(xí)射有好處。學(xué)武還是要從明師，下苦功，要不然學(xué)不到真本事，只是些書面文章，當(dāng)不得用。”
孫慮欣然領(lǐng)命。孫登卻變了臉色，不敢多說一個字。
丞相顧雍離得不遠(yuǎn)，聽得清楚，眉心微微蹙起。他沉吟片刻，離席而起，躬身施禮。“至尊，臣有一言，昧死敢聞。”
孫權(quán)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顧雍，卻遲遲沒有說話。
文武諸臣見顧雍發(fā)言，都有些詫異，不約而同的看了過來。這位顧丞相一向惜言如金，很少公開發(fā)表態(tài)度，今天這是怎么了
一時間，艙內(nèi)氣氛有些古怪，靜得可怕。
孫權(quán)呵呵笑了一聲。“丞相今天好興致，真是難得。你我君臣之間，有什么不能直言，何必昧死”
顧雍臉色不變，從容說道：“臣以為，君臣有別，無禮不立。太子與建昌侯雖是兄弟，卻有儲君之位，不宜與臣同席，亂了尊卑禮法。魏國曹丕、曹植兄弟殷鑒在前，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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