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低頭再看奏疏,似無意間問道:
“他說什么”
魏忠賢并未直接答話,卻顧左右而看,給外頭候著的王朝輔打了個眼色,后者也是眼尖,趕緊招呼一幫都人、小閹們退下。
待西暖閣中只有天啟皇帝與他自己,魏忠賢才道:“議和已成,爺天縱英明,建奴中了您的計了。”
朱由校神色沒有半分變化,仍舊是低著頭一封封批復(fù)文臣們上呈的奏疏,一邊說道:
“你就是朕肚里的蛔蟲,朕一直覺得你魏忠賢,最會體察朕的心思。”
魏忠賢只當(dāng)皇帝是在夸自己辦事得力,笑道:“皇爺說的是,奴婢文武不通,政事不明,唯獨會的,就是為陛下分憂而已。”
“那你來說說,朕要不要順著這坡下驢,就這么和了”言至于此,朱由校手上一頓,緩緩抬眸。
魏忠賢被這眼神盯得心里直發(fā)毛,輕笑說道:
“老奴不懂兵事,也不知曉遼東戰(zhàn)事如今到了何種境地,老奴只是知道,建奴都是狼子野心之徒。”
“就算皇爺把這份合約當(dāng)回事兒,等朱督師撤軍,建奴指不定反手就撕了合約,這幫蠻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來。”
“老奴市井出身,最是通曉此理。”
魏忠賢早就猜到,當(dāng)今皇帝有意議和,絕不僅僅只是議和,只是他此前還不明白朱由校到底是想干什么。
現(xiàn)下看來,果真如他先前所料,皇帝議和是假,想要以議和做幌子,讓建奴疏于防范是真。
實際上,皇帝的心里早就做好打算要再打一場!
只是不知,這崔呈秀回來以后如何處置,既是私下議和,事后翻臉不認(rèn)人,就不能說是奉了密旨出關(guān)。
看來,這鍋還得咱老魏來背…
朱由校大致能猜到魏忠賢現(xiàn)在心里的小九九,聽了這一番話,也就明白,這家伙是早就猜到自己議和是假的,所以這段時間才會如此老實。
朱由校沒有正面回答,卻指著西暖閣遠(yuǎn)處一顆樹,將毛筆放下,笑問:“你可認(rèn)得這是什么”
魏忠賢蹙眉,答道:“松樹。”
“那個呢”朱由校手指向另外一邊。
魏忠賢疑惑不解,老老實實答道:“柏樹。”
朱由校又指,魏忠賢再答,直至反復(fù)數(shù)次,魏忠賢細(xì)思有時,方才答道:“皇爺恕罪,老奴老眼昏花了,不認(rèn)得。”
朱由校并沒有生氣,走到西暖閣外負(fù)手而立,站在一列石柱的最中間,恰似華茂松柏,話語中仿佛透露著千般堅定。
“這一次,朕要自己扛。”
“傳朕密旨,叫崔呈秀以正式之禮簽訂合約,后金大軍撤退之日,便是決戰(zhàn)之時。”
魏忠賢心下一驚,默默望了皇帝半晌,遂放下了想勸諫的心思,垂頭說道:“老奴明白。”
......
議和消息不脛而走。
這仗打了半年,遼東無數(shù)將士血灑疆場,朝廷居然要屈膝投降,贈送禮金,見聞?wù)邿o不憤慨。
遼陽城西五十里,援遼大軍營地。
“朝廷議和了!”
“這事扯的,俺們千里援遼,一路上死了多少兄弟眼下可倒好,朝廷一句話,居然就這么議和了!”
“就是,誰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前幾天還說朝會的結(jié)果是大臣們都不同意議和嗎,難道又是閹黨蒙蔽圣聽,攛掇陛下議和的”
偌大的營盤之中,到處都是這種埋怨與不滿之聲,只是還遠(yuǎn)沒到激起兵變的時候,畢竟無論如何,天啟皇帝的威嚴(yán)還在。
此次出關(guān),寧夏鎮(zhèn)出兵一萬七千。
朱燮元以平定西南有功,奉旨督七鎮(zhèn)精兵出關(guān),號稱二十萬大軍,麾下七帥三十六將,王汝金便是這次出關(guān)的七邊鎮(zhèn)之一,寧夏鎮(zhèn)的總兵官。
近日,天啟皇帝密旨遣兵部尚書崔呈秀與奴酋議和的消息傳遍營中。
聽到這個消息,兵士們起先是不相信,再然后便多是怨聲載道,將帥們雖然不解,卻也在極力維護(hù)營中秩序,加上督師朱燮元對此一言不發(fā),更是顯得撲朔迷離。
寧夏鎮(zhèn)營地,一處營帳住著二十名裝備精良的兵士,這些人皆是王汝金精挑細(xì)選出來的家丁。
“既然是要議和,怎么大帥近日還叫我們擦亮快刀,以備它用”一人忽然問道。
聞言,其余人也都是不理解。
“莫非是大帥有什么其它的計劃,想在簽訂合約前再干一票”
“哈哈哈,你說是別家大帥我還信,咱家大帥,這種事兒不可能,還是乖乖回寧夏吧!”
眾人聞言,也都是哈哈大笑。
的確,他們這些做家丁的最是了解自家大帥,王汝金經(jīng)過此前在寧夏的戰(zhàn)敗以后,作戰(zhàn)就不是很英勇了。
以王汝金的脾性,這次最大可能是直接跟著大軍撤回關(guān)內(nèi),是有不少將帥在私下商量,說是拼個抗命也要打一票,可他們寧夏的總兵王汝金絕不可能參與其中。
在惜命這一塊王汝金的手段,寧夏的時候家丁們就看出來了。
李過閑來無事,便到家丁營帳來找李鴻基嘮嗑。
剛走進(jìn)來,他見眾家丁都在嬉鬧,只有李鴻基悶頭磨刀,不解道:
“馬上就要簽訂合約撤軍了,叔你這刀磨就算得再亮,也沒什么用處,去打誰啊!”
說完,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重重嘆了口氣。
李鴻基眼中閃爍著精光,依舊在一絲不茍的磨刀,他舉起佩刀沖著日光看了看,淡淡道:
“你也回去磨刀。”
李過屁股不抬,坐在那嘟囔起來:“磨了去砍誰就王汝金那個慫樣,他敢跟著王大帥抗命去打韃子嗎”
李鴻基看了他一眼,罵道:“死囚囊的,老子叫你磨你就去磨,嘰嘰歪歪個沒完。”
“等我做了把總,你還得是個小兵!”
“那怕啥,叔你要是做了把總,那我就得是個伍長!嘿嘿,叔你說是吧”李過被罵了也不氣,反倒是哈哈大笑。
見李鴻基又瞪了回來,李過這才拍拍屁股站起來,邊走邊道:“得嘞,得嘞!您磨吧,我還得回去收拾鋪蓋卷,省的過幾日撤軍手忙腳亂!”
李鴻基也是被李過這副虎樣給逗得發(fā)笑,見李過出了營,便就一聲不吭,繼續(xù)磨著自己的刀。
撤軍
不知道為何,近日雖說是要簽訂合約,準(zhǔn)備撤軍,可李鴻基總覺得事情沒這么簡單。
營地之中將帥們各都風(fēng)聲鶴唳,對撤軍之事沒怎么安排,一番軍隊調(diào)動根本不像是撤軍,倒像是預(yù)備開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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