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景山。

    小院別墅樓的客廳。

    程嬸端來托盤，分別放了一杯茶在殷樹國和殷九燼面前，至于顏瑾虞面前，她放的是一罐酸奶。

    放好后還對顏瑾虞慈祥一笑。

    上次顏瑾虞一口氣喝了那么多酸奶，程嬸知道是她喝的，但程嬸并不知她具體的情況，只以為是她對酸奶尤其偏愛，一時貪嘴喝多。

    所以哪怕后來殷九燼私底下告訴程嬸，讓她備東西到冰箱的時候，每天的酸奶不能超過五罐，程嬸也沒多想，以為是殷九燼怕顏瑾虞會因為太過喜歡以致于沒個度的喝，才特地在備的時候就給她限量。

    看著放在面前茶幾上的酸奶，顏瑾虞對程嬸笑了一下，“謝謝程嬸。”

    語罷見殷九燼瞥她一眼，顏瑾虞也對他笑笑。

    殷九燼看看她，最后看看已經(jīng)被她拿在手里的酸奶，眉頭微擰，想說什么，終是沒說。

    顏瑾虞很想喝么？

    其實也沒有。

    她會這么快速的將酸奶拿在手里打開，完全是因為這是程嬸給她的關(guān)愛。

    是的，關(guān)愛，不摻雜任何東西，單純的來自長輩對晚輩的關(guān)愛。

    她不舍得拒絕。

    看看，這會兒她將酸奶歡喜的打開，程嬸就特別開心。

    幾人的互動都被殷樹國看在眼中，等程嬸轉(zhuǎn)身往廚房去洗水果，殷樹國不由問：“虞丫頭喜歡喝牛……”好在他年紀雖大，視力卻還不錯，才看到不是牛奶，“喜歡喝酸奶？”

    顏瑾虞點頭，“嗯，喜歡。”說罷還甜滋滋的喝了一口。

    她這副模樣，就連殷九燼看到后都覺得她是真的喜歡。

    “既然喜歡，就讓程嬸在家里多備些，隨時可以喝。”

    聽到殷樹國的話，顏瑾虞似笑非笑的看向殷九燼，她是知道是他給她限了量，她每天都習慣性的要喝，第一次還會覺得是程嬸沒來得及準備，可無論哪一次她去打開冰箱都看到里面有五罐酸奶，連續(xù)幾次后，她就發(fā)現(xiàn)了。

    只是她不道破而已。

    反正她每天都和殷九燼待在一起，不會像在顏家時一樣動不動就有煩躁的情緒冒出來，喝不喝酸奶，影響其實并不大。

    “好的。”顏瑾虞說。

    殷九燼始終沒說話，直到殷樹國對顏瑾虞說：“既然已經(jīng)住到景山上來，過往的事就別再介懷，不管是你失蹤這些年的經(jīng)歷，還是顏家其他人對你的態(tài)度……”

    “我知道的，謝謝殷爺爺。”顏瑾虞笑意燦爛，好像絲毫沒受這些影響一樣，哪怕被人當面提起，她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這讓殷樹國不由得又在心下感慨。

    這丫頭小小年紀竟就有如此心胸，很讓人欣慰。

    猶豫片刻，殷樹國又看著顏瑾虞說：“你前幾天的生日？”

    顏瑾虞笑著點頭，盡管她不知道殷樹國為什么會突然問起這個。

    “才滿十八歲？”這一聲帶著點點感慨。

    “是的。”

    “十八歲，花兒一樣的年紀，聽說你現(xiàn)在一直跟在燼兒身邊，做他的……保鏢？”問出這個，老人眼角都抽了一下。

    在來北城之前，殷樹國自然細致查探過，所以顏瑾虞和殷九燼的近況他基本清楚。

    剛聽到底下人匯報說，如今顏瑾虞都跟在殷九燼身邊，每天陪著殷九燼上下班打著的名頭是殷九燼的保鏢時，殷樹國的表情簡直一言難盡。

    殷樹國怎么都不相信顏瑾虞一個小丫頭真有能耐當什么保鏢。

    既不是保鏢，一個小丫頭跟著一家跨國企業(yè)的總裁一起去集團總部，還在辦公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關(guān)鍵是，這樣的事并非一天兩天，而是整整持續(xù)了兩個星期。

    傳出去像什么樣子？

    為免旁人看笑話，加上小丫頭這個年紀又正是汲取知識的時候，怎么能這么虛度光陰？

    于是，殷樹國才提前來北城見他們一面。

    聽到殷樹國的話，殷九燼不由得看他一眼。

    顯然是猜到了他的意圖，遲疑一瞬，終是沒出聲打斷。

    “是啊。”顏瑾虞應(yīng)得坦然。

    對于殷樹國能知道這些，她絲毫不覺得奇怪，畢竟殷老爺子年輕時候就是一方人物，能查到這些算不上秘密的事，很正常。

    她應(yīng)得這么坦然，殷樹國倒是不好繼續(xù)這個話題了，生怕打擊了小丫頭的積極性。

    瞧瞧，那一臉燦爛的笑。

    “……虞丫頭你，身手不錯？”斟酌半晌，殷樹國才再次出聲。

    顏瑾虞咧嘴一笑，模樣有幾分傻，“還行吧。”

    一旁保持沉默的殷九燼：“……”

    就算他不愿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小姑娘的身手確實很好，不是誰都有那樣能將飛速襲來的子彈于瞬息間擊碎的本事，哪怕手上有再厲害的武器。

    旁人不能，小姑娘卻能，不是身手極好又是什么？

    用“還行”來形容，是謙虛了些。

    分明是那么急于表現(xiàn)又想得到認可的小孩子心性，原以為面對其他人，她也會說出諸如“很厲害”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倒是沒想到，她的不謙虛只在他一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

    換而言之，就是她其實只在他一人面前急于表現(xiàn)，只想得到他一人的認可。

    這很好。

    是呆傻還是聰慧，是尋常還是優(yōu)秀，只有他一人清楚就夠了。

    倒是聽到顏瑾虞回答的殷樹國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一下，小丫頭還真不謙虛，就她這小胳膊小腿的，跳跳舞還行，有身手會打架？

    反正他是不信的。

    “練過？”

    顏瑾虞笑著點頭。

    “練了幾年？”

    “六七年吧。”盡管此后都有很多訓練，可事實上，她九歲以前基本已經(jīng)把該學的本事都學了，不然她也不可能十歲那年一舉成名。

    所以認真算來，她好好練身手的時間也就六七年的樣子。

    殷樹國一默。

    說得這么一本正經(jīng)，如果不是在得知燼兒將她接回北城時特地去查過她的過往，他怕是都要相信了。

    “……跟著別人練的？”

    “不是，自己練的。”知識和技能都有人指點，卻也僅僅是指點而已，不管是知識還是其他技能，包括身手，全都是自己去學去練出來的。

    不愿自己學不愿自己練？

    優(yōu)勝劣汰，稍一不慎就會丟掉性命，不學不練就只有死路一條。

    顏瑾虞一笑，“不過，陪練的人倒是有不少。”

    每一批入鬼剎島的有幾百人，最后卻只留下十人，其他人自然都是在交手的過程中被淘汰掉了。

    被淘汰了的，可不就是陪練？

    不過，鬼剎島上的規(guī)則就是，不死不淘汰。

    也就是說，那些所謂被淘汰了的人，其實都已經(jīng)死了。

    顏瑾虞雖是依舊帶著笑，可說著這話時，她那抹笑明顯是不達眼底的。

    看得殷九燼微微擰了下眉。

    陪練？

    祖父不懂，他卻懂。

    “問她這些做什么？她愿意跟在我身邊，跟著就是，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要緊？誰敢說半句不是？”卻忘了他一開始是不打算打斷殷樹國的。

    殷九燼明顯的不悅讓殷樹國側(cè)目。

    他不過是當作閑聊的問了幾句，就這么護著？還有，莫名發(fā)什么怒？他又沒問什么不能問的。

    這個二孫子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

    似乎也愈發(fā)狂妄了。

    誰敢說半句不是？

    呃，好像真沒人敢說，包括他們這些親人。

    “不過隨意問問，閑聊幾句。你如果不想聽，就去書房忙你的，我和虞丫頭單獨聊聊，等小尤做好晚飯再叫你。”程嬸姓尤。

    對上殷九燼淡淡的眸光，殷樹國不閃不避，“你也別說這是你的地盤，在哪里都是你說了算，這景山可是你祖母給你的。我和你祖母夫妻一輩子，算半個景山的前主人。”

    “所以，你現(xiàn)在要么上樓去別打擾我們，要么就安靜的坐著。”

    殷九燼面無表情的看他一眼，慵懶的往沙發(fā)上靠。

    沉默了。

    懶得搭理。

    不提起當年那件事的時候，殷樹國和殷九燼見面，大多時候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

    見他不再說話，殷樹國才滿意的看向顏瑾虞，表情又與面對殷九燼時是兩個極端，慈祥和藹。

    “女孩子有點身手好，這樣在外才不容易被欺負。”

    “只是虞丫頭，燼兒身邊不缺身手好的人，他自己也練過幾年，尋常不會有什么危險，你又是女孩子，這么以保鏢的身份跟在燼兒身邊，也……不太合適。”

    “你現(xiàn)在才十八歲，我聽說你那個雙胞胎妹妹還在上高三，你……想不想再去上學？”

    顏瑾虞聞言，笑意不變的說：“不想。”

    殷樹國：“……”

    殷九燼：“……”他就知道。

    “而且我覺得做九哥的保鏢挺好的，沒什么不合適。”

    “當然，如果殷爺爺覺得我做九哥的保鏢實在不合適，我可以待在景山幫九哥看家，或者去九哥的公司幫他也行，反正除了上學，什么都可以。”

    “哦，去九哥的公司幫他，我的學歷好像不夠。”

    兩人再次：“……”

    你也知道學歷不夠啊！

    “這么說來，我似乎就只能留在景山幫九哥看家了。殷爺爺放心，我很會看家的，有我在，保證一只蒼蠅都飛不進景山。”

    這不是看不看家的問題，更不是會不會看家的問題。

    再說，就算沒有你，景山也是銅墻鐵壁。

    良久，殷樹國低低一嘆，“虞丫頭，殷爺爺與你說實話吧，你如果想一直和燼兒在一起，以你的學歷，就算你們順利結(jié)婚，也會有很多人說閑話的。”

    “燼兒雖沒正式去學校上過幾天學，卻是實打?qū)嵉墨@得了帝都大學的雙博士學位，你總不希望將來有人說你配不上燼兒吧？”

    老人的語氣并不重，甚至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

    顏瑾虞笑意微斂。

    眼下她最不喜歡聽到的，就是別人說她和殷九燼不配。

    只是她還沒說什么，殷九燼就先開了口：“我的事誰敢置啄？配得上如何，配不上又如何？難道誰還有能耐來左右我的婚事不成？”

    聽到他的話，殷樹國狠狠瞪他一眼。

    這臭小子，都好不容易要說動這小丫頭了，他打什么岔？！他要表達的重點是這個嗎？是嗎？

    他是想讓虞丫頭繼續(xù)去學習，不說學多少，最起碼要把畢業(yè)證拿到手，避免將來有人拿她的學歷來說事！

    他們殷家的地位雖然少有哪個家族能比得上，可世上人那么多，又不是殷家都管得的，如果有人在背后就學歷來貶低虞丫頭，到時候有得這臭小子哭的！

    就虞丫頭這初中學歷，別說外人，就是他們殷家人，怕也沒有幾個能接受她。

    如果不是老伴兒相中的孫媳，他都不會贊成殷家娶這么一個無背景單純無心計甚至連基本的大學……高中學歷都沒有女孩做他的孫媳。

    殷九燼不喜歡聽殷樹國這話歸不喜歡聽，卻也明白殷樹國的意思。

    本來他早就有將小姑娘送進學校的打算，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看向顏瑾虞，“雖說旁人不敢隨意置啄我的事，你這個年紀，去學校上學卻是應(yīng)當?shù)摹！?br />
    話音剛落，就見顏瑾虞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一副恍然的模樣道：“啊呀，我忘了小雨讓我這個點給她打電話，殷爺爺和九哥先聊著，我上樓去給小雨打個電話。我講電話的時間可能會有點長，程嬸做好晚飯你們先吃，不用叫我，讓程嬸送一份到我房間就行。”

    說完，不等兩人反應(yīng)，一個轉(zhuǎn)身就“篤篤篤”的跑上了樓。

    “砰”的一聲，房門關(guān)上。

    自來神色冷清情緒不外露的祖孫兩人，表情那叫一個復(fù)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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