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混亂，一直忙到晌午才算結(jié)束。
幾家鄰居的院墻被毀，其中就包括小六家的，更有不少人因此受傷。
張府護(hù)院有兩人傷的最為嚴(yán)重，一人傷在后背，一人傷在大腿。
他們都是被那煞鵝噴的惡水擊中，傷處猶如凍瘡，望之可怖。
幸好馬神婆的符水神異，及時(shí)控制住傷勢蔓延，若不然怕是會(huì)傷及性命。
但即使如此，十天半個(gè)月的臥床不起也是少不了的。
方正也被惡水擊中了胸口，但神奇的是，他竟然一點(diǎn)事都沒有。
他只能把這歸結(jié)于自己修煉了玄陰煉形。
這門功法也確實(shí)神異。
雖然修煉不久，效用卻是不弱。
這次方正之所以沒有大礙，甚至因禍得福，全賴這門功法之故。
“嘩啦啦……”
冰涼的井水沖洗過面頰，讓人精神一震。
張初五有些疲倦的坐在一旁，道：“方兄弟，你那里還差一個(gè)水缸，這樣一次一桶的抬可不是辦法。”
“是。”
方正抹了把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等下我就去街上買一個(gè)，嘿……，多虧了張大官人的賞錢。”
“是張夫人！”
張初五笑著糾正：“玉昆二哥雖然有能耐，但在家里卻揚(yáng)不起威來。”
方正回以一笑。
此事他卻是知道。
張家其實(shí)本已沒落，張玉昆早年也不過是一個(gè)看守鋪?zhàn)拥牟菟幧倘恕?br />
之所以有現(xiàn)今的排場，全賴娶了宋家三小姐。
宋三小姐的陪嫁品，就包括張家以前發(fā)賣的老宅，和一處大藥鋪。
兩人可謂是珠聯(lián)璧合，婚后女子打理家事，男兒在外經(jīng)營藥鋪生意。
幾年過去，不論是家里、還是外面的生意，全都經(jīng)營的紅紅火火。
感情也是如膠似漆。
前年，張玉昆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了個(gè)散官，一躍成為城中的上等階層。
只可惜，張夫人一直沒有身孕，殊為遺憾。
說起來，張初五之所以能接到宋家的差事，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兩人說說笑笑間，就見幾人急匆匆的跑過來。
其中一人更是急喝：“初五，快去小六家，二太爺、五太爺帶著人過來了。”
“啊！”
張初五一愣，急忙起身站起：“二太爺怎么過來了？他不是在城外莊子里養(yǎng)身體嗎？”
“好像是秀秀的事。”
那人腳步一停，道：“楊寨的人找到莊子里，把兩位太爺請過來了。”
“秀秀……”
張初五眉頭一皺，當(dāng)下也顧不得多問，一提長衫就朝著小六家奔去。
獨(dú)留方正一人，呆呆的站在井亭里。
…………
小六家有四間堂屋，兩側(cè)各有一間配房，家里各式活計(jì)齊全。
此時(shí)，院子里擠滿了張家人。
堂屋門口搬來了兩張椅子，兩位白發(fā)蒼蒼、身著藍(lán)綢長衣的老者坐在其上。
“叭叭……”
其中一位老者眼似銅鈴，抽著根大煙桿，斜瞅庭院中的幾人。
“安進(jìn)家的，你這是干的什么？”
他嘆了口氣，也停下吞云吐霧：“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這事辦的可不地道。”
這位，就是張家的二太爺，早年中了秀才，也是張氏家族如今的話事人。
“不錯(cuò)。”
他身旁，滿臉褶子的五太爺顫巍巍的點(diǎn)頭：“把女兒藏起來，這是壞別人的家事啊！傳出去，豈不是也壞了我們張家的名聲？”
“是啊，是啊！”
“我說怎么找不到人，原來一直躲在娘家。”
“有一陣子了吧，這是過的不合意？”
庭院里眾人議論紛紛，不時(shí)看向正中站著四人，正是小六、秀秀和他們父母。
“兩位老爺子，我們不是有心的。”
一身灰布衣衫的張母滿面干笑：“秀秀也是剛回來，我想著有段日子沒見了，就讓她住兩日。”
“他爹這兩天身體也不怎么好，夜里不停咳嗽，有她在也能照顧著點(diǎn)。”
“剛回來？”
左側(cè)有一人上前一步，沉聲開口：“這丫頭從楊二家跑出去可是有一陣子了，我們翻遍了十里八莊都沒找到！”
“她一個(gè)女娃，能藏哪里？我看就是你們夫婦不愿意把她交出來！”
此人身材魁梧，一身莊稼漢打扮，草鞋破爛，卻是楊寨的人。
輩分上，比秀秀夫君楊二高一輩。
“他家七哥，可不能這么說。”
秀秀娘連連擺手：“我女兒回娘家，怎么能說是藏？不過是住一段時(shí)間罷了。”
“那好！”
漢子也不糾結(jié)，聞言點(diǎn)頭：“你說剛回來就剛回來，現(xiàn)在人找到了，是不是該跟我們回去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一直蜷縮著身子的張秀秀突然大叫起來，雙手更是死死的抓住她娘的衣袖。
“他們打我！”
“他們用棍子打我，打我的臉，抽我的身子，我……我不回去。”
“娘，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啊！”
她身材瘦小，縮在父母身后幾乎不顯影，但聲音卻大的驚人。
那聲音，顫抖中帶著竭嘶底里的恐懼，讓門外路過的方正都為之駐足。
院子里，小六、小六父母面露不忍，一干張家人也交頭接耳。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幾日，但秀秀臉上的淤青猶在，一看就知道日子過得不太平。
“二爺！五爺！”
楊家人面色一沉，拱手看向張家二太爺、五太爺：“今天這事，你們張家怎么說？”
“這……”
五太爺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丫頭。”
二太爺抽了口旱煙，道：“打婆娘的漢子，多了去了。你問你娘，以前剛進(jìn)門的時(shí)候有沒有挨過打？”
“男子漢雖利害，卻不打那勤謹(jǐn)懂事之妻，你到他家，把家事做妥當(dāng)，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他怎會(huì)無緣無故的打你？”
“是啊，是啊！”
五太爺連連點(diǎn)頭。
楊家人的面上也露出滿意之色。
人群中有親近之人開口勸道：“秀秀，咱們女人那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苦日子忍忍就過去了。”
當(dāng)然，也有那尖酸刻薄的。
“我看她是在娘家慣壞了，受不得半點(diǎn)委屈，還就是欠人收拾。興許，多打幾頓就好了！”
“不……不……”
眾人的小聲議論，父母眼中的遲疑，讓張秀秀心中越發(fā)恐慌。
她哆嗦著雙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衫扣子。
口中更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他們不把我當(dāng)人，他們不把我當(dāng)人的……”
“看！”
她拼命掙開父母的阻攔，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衫，只留里面的肚兜，把身體展給在場所有人看。
“你們看，這都是他們打的！”
這位身材干瘦到幾乎皮包骨頭的少女跑到庭院正中，宛如瘋癲般指著自己身上的傷口。
“這是他們用棍打得，這是用竹條抽的，這里是用板凳砸的……”
淤青、黑紫、潰爛，在她身上遍布，幾乎沒有一點(diǎn)屬于她這個(gè)年紀(jì)的好肌膚。
她眼神驚恐，渴求著他人的認(rèn)同。
奈何，眾人的眼神卻罕有憐憫。
有的厭惡、有的不屑，有的年輕人，眼神中更是透著好奇和興奮。
“成何體統(tǒng)！”
二太爺一拍扶手從座位上站起，滿面怒容：“安進(jìn)家的，趕緊給她穿上衣服，真是丟人現(xiàn)眼、不知廉恥！”
“是，是。”
秀秀娘趕緊拉住自家女兒，父親更是解下自己的褂子披上去。
二太爺沉著臉繼續(xù)道：“張家嫁出去的女兒，就從來沒有回來過的，趕緊收拾收拾，跟著他們回去。”
“不！”
“不！”
張秀秀雙目圓瞪，拼命的嘶吼、掙扎，矮小干瘦的身子竟是爆發(fā)出她父親都?jí)褐撇蛔〉牧Φ馈?br />
“我不回去！”
“他們不是人，不是人！”
“不止楊二，還有他哥！他們一起糟蹋我，他們一家子都是畜生！”
“畜生！”
“畜生啊！”
凄厲的聲音，讓人心頭發(fā)寒，明明日頭正陽，方正卻仿若回到了剛剛接觸這個(gè)世界的那個(gè)夜晚。
“……”
場中一靜，就連幾個(gè)老人，面色都為之一變。
“賤人！”
楊家人的怒吼打斷寂靜，那漢子繃著臉怒道：“你要是不愿意嫁也可以，何故敗壞我們楊家人的名聲。”
“秀秀爹娘，你們也必不多說，如果不想嫁女兒，把二十兩銀子的定錢拿出來，我們立馬就走。”
“今天，要不拿錢，要不拿人，我們一定要帶一樣?xùn)|西回去，你們看著辦！”
張秀秀身子一緊，急忙轉(zhuǎn)身，臉帶狂喜之色看向自己的父母。
但下一刻。
她眼中的某些東西，好似被人抹去一般，再也不復(fù)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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