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剛才說話的口吻,平靜如水,又冷面如霜,就像是對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發話一樣。
其中姿態高高在上,哪怕她現在是一個重病人,這一瞬間,也讓馬天佑的自尊心一涌而出,腦門上突然一熱,立馬就想轉身走人。
楊梅也沒想到,以安靜骨子里溫和的性子,會對同學說出如此打臉傷人的話。
安靜以前在學校不大跟男生說話,也是因為被人騷擾太多,并非真是冷面孤傲。
現在,誰都不愿發生的事故都已經發生了,這又是何苦呢?
楊梅偷偷拽著馬天佑坐下來,示意他先別說話,安靜突然又拖過被子蓋住了臉。
馬天佑一坐下來就又冷靜了,無論安靜現在有啥情緒,該做的事他還得做,不求別的,但求心安。
他原本計劃今晚不回白龍鎮了,留在醫院幫個忙啥的。現在一看這架勢,不僅稍后要面對那位何醫生,還得時時面對安靜的一張冷臉。
若是如此,等何醫生回來了,交待幾句,還是走了吧。
想到這里,馬天佑過去撿起那一萬塊,交給楊梅,示意她先幫著收下。
楊梅則輕聲說,最好等何阿姨來了,由馬天佑親手交給她。
楊梅本來是恨屋及烏的心理,自己的好姐妹因馬天佑重傷,讓她對馬天佑也很有些反感。
只是她沒想到,打小就暗戀安靜的盧遠,今天過來轉一圈就跑了,又只帶了1500塊錢。
而且,安靜受傷這件事,盧遠自己本來也有責任。
倒是馬天佑寧愿欠下巨債,也一口氣拿出了相當于3年的工資,來支付安靜的醫藥費。
作為安靜從小到大的閨蜜,楊梅自然知道,馬天佑以前跟安靜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只是一個年級的同學。
楊梅在賢柏縣建行上班,還有正式編制,1萬塊錢,也相當于她一年的工資加獎金了。
這一對比,讓楊梅對馬天佑的印象改觀了不少。
馬天佑才坐了一會兒,屁股底下就如坐針氈,突然就很盼望那位何醫生能早點歸來。
讓人家嘴里再出出氣,然后付了醫藥費,趕緊逃回白龍鎮去。
安靜不待見馬天佑,楊梅也不好跟他聊得太多,又靠在沙發上打盹。
包里尋呼機突然響了,楊梅取出來一瞧,示意馬天佑看著安靜的點滴,下樓找地方回電話去了。
馬天佑就這樣干坐著,看一眼床上,安靜依然蒙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馬天佑可沒有盧遠那種在女生面前那種厚臉皮式的自信心,這樣的場景,他真沒辦法無話找話。
做記者采訪時,他可以面對任何人侃侃而談,現在卻是一臉窘相,仿佛病房空氣中懸著一口時鐘,就聽得那時針一直在滴答,滴答……
雖然藏著一個中年大叔的靈魂,面對突然不講理的小女生,大叔也很難搞啊。
病房門又開了,馬天佑沒等到那位何醫生,等到的是楊梅打完電話回來,站在門口悄悄招手。
馬天佑看過一眼點滴,瓶里還剩下不少,便輕手輕腳要出病房。一眼瞥見那一萬塊錢被楊梅扔在沙發上了,又回去拿在手上。
要是一個不注意,被人順手牽了羊,損失就有點大了。
兩人走到通道盡頭說話。
“楊梅,有啥事啊?”
“馬天佑,我都不知道怎么說,剛才是何阿姨的電話,安靜家里有事,何阿姨說她今晚來不了了。”
“安靜家里出啥事了?”
“不知道,何阿姨也沒說,她只說明天下午應該能趕過來。我估計,可能是安勇高考的事吧。安勇是安靜的弟弟,今年高考,眼看就剩這幾天時間了。”
“楊梅,看來今晚只能辛苦你了。”
“我辛苦幾天倒沒什么,馬天佑,我只了一周假,再長的假也請不下來了。我叫你出來商量,就是擔心安靜她要住很長時間的院,何阿姨又這么忙,你說該怎么辦嘛。”
“安靜她家里沒別人啦,比如親戚什么的。”
“沒了呀,其實他們家不是本地人,你也聽見何阿姨說一口普通話的。安靜他爸工作很忙,老家也不在禹南。”
“這樣啊,實在不行的話,要不請個細心點的護理工?”
“那哪成啊,你都說了,安靜需要有人陪護,有人開導,今天她的情緒你都看見了,平常她也不這樣。”
馬天佑頓時沉默了,只能取根煙點上,舒緩一下煩悶。
他沒想到,安靜家里居然是這樣子。
俗話都說久病無孝子,楊梅還只是安靜的閨蜜,她能請一周假來護理安靜,站在任何角度看,都算是仁至義盡了。
馬天佑也想到自家還有老媽,還有姐姐。
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馬上就滅了。
且不說自己重生以來還沒回過老家,家人知道這件事又會如何擔心,然后還有安靜是否能適應她們來看護等問題……
單單一想到安靜現在那張冷臉,馬天佑就覺得不現實。
他可以忍受安靜和她家人的冷臉,卻無法忍受自己家人來遭受這個,到時候他只能翻臉不認人了。
直到這一刻,馬天佑才意識到,自己重回1995年,這剛一睜眼,到底惹上了多大的麻煩。
這特么根本就不是錢能解決的事啊。
要是花錢就能解決,他馬上貸款十萬八萬的,眼皮都不會眨一下。
想到這些問題,馬天佑惟有苦笑,遇上了這樣的事,還真特么感覺無力啊。
“那個,楊梅,我也是真心希望安靜能盡快康復,可惜這的確不現實。這幾天一是要麻煩你辛苦一下,二來也請你幫我多跟何老師溝通溝通,我相信總能找到解決辦法的,反正不可能真將安靜一個人扔在醫院。”
“看來也只能這樣子了,我還有4天假,到時候就真沒辦法了,最多周末再過來幫忙。”
“其實,我倒是馬上要來禹南上班了,只是安靜她現在很煩我啊,再說我又是個男的……”
“你要調到市里來了?家里有啥關系這么硬哪。”
“我家在農村,父母都老實巴交的,有個屁的關系。這邊報社在招聘記者,我今天剛去應聘了,基本上都能定下來了。”
“應聘報社記者呀,挺好啊。”
“只是招聘記者,人家又不給編制的,跟打工差不多,有啥好的。”
“什么?沒編制你還來……不會是因為安靜住院的事吧?”
“我只能說,有這個因素。”
“馬天佑,我真沒想到,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我是哪樣的人了?”
“老同學,我在夸你呢,你做人好有擔當啊。”
“這個……男人嘛,生來就是要擔當的,說實話,安靜的傷因我而起,只要她能康復,我就是辭職來照顧她,那也是應該的。”
“真的?”
“真的。”
“那我可跟安靜說了。”
“別呀,你跟她提這些干啥。”
“你緊張什么,我會想辦法勸勸安靜別再那樣對你了。說實話,你撞傷了安靜是事實,這件事純屬意外也是事實。
既然現在都這樣子了,我想安靜總會理解的,其實她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現在情緒很低落。
你要是真到禹南來了,那護理的事,還真有辦法解決了,嗯,就是這樣……”
“楊梅,我是個男的!”
“你是說安靜要解手那些事吧,簡單呀,你找護士來幫忙啊,她住的可是特護房……”
馬天佑突然有些傻眼了。
自己好像有點犯二了,我特么不吹牛會死嗎。
真要是讓楊梅勸動了安靜,這算不算自己刨坑把自己給埋了?
“馬天佑,我突然覺得你這人挺講良心的。只是萬一安靜在這住上幾個月,你的犧牲就有點大了。”
“怎么說呢,做人做事,但求心安吧,只希望她能早日康復,大家都早日解脫,不然還能怎么著啊……”
馬天佑想,這一回自己大概是讓楊梅給繞進去了,接著吹唄。
總不能說,自己看著美人臥病,惹人垂憐,動了一個男人的惻隱之心。
有這可能嗎?
說起來,老子自己都不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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