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年元旦節下午，安勇也從軍訓中暫時解脫了，因為他得跟馬老板一起開車，去仁安鄉接人進城。

    前幾天，馬天佑的姐姐馬天美就call他，問原來商量的年底舉家進城計劃什么時候動身。馬天佑這幾天要陪著全員軍訓，便推到元旦節這一天。

    也早該帶家人進城了。

    安靜聽說這事以后，非要跟著一起去仁安，說是想去馬天佑老家玩玩。馬天佑不知人家姑娘是想在未來公公婆婆面前掙表現，拗不過也就同意了，開車回城后，順便又叫上了馬玲。

    元旦下午，兩輛車直到下午快4點才出發，都是因為安靜堅持要給馬天佑家人采買首次登門拜訪的見面禮物。

    馬天佑實在理解不了安大美女這種心思，這一趟回家是接他們進城了，真要以這種俗禮表達心意，這種事不能等到進城后安頓下來再說嗎，再說以后大家幾乎每天都能見面的。

    結果，馬天佑開奧迪100在前，安勇開捷達在后，一行人趕到仁安鄉街上都下午5點過了。

    好在馬天佑出發前，專門在回馬天美再次call他的電話中說了，晚上和馬玲一起回家，另外還有兩個朋友，當晚得住在家里，只能明天一早再進城了。

    馬天美夫妻二人決定先回和平村幫忙準備晚飯，讓馬天佑直接回村里老家。

    開車到馬家梁子腳下，又只能停車步行了，這時候天色都有些暗了，安勇和馬玲兩人拎著大包小包，馬天佑和安靜手里也各自拎了兩提。

    這些禮物，今天可花了安大美女2000多塊，還是拖著馬天佑一起去百貨大樓買的。

    結果剛走進村口，突然沖過一條汪汪狂吠的田園犬，也是農村里俗稱的土狗。不僅是安靜嚇得花容失色，連安勇都想轉身而逃了。

    這只土狗被馬玲厲聲喝退之后，安大美女臉上也頓失從容，趕緊一只手緊緊挽住馬天佑胳膊，安勇也不敢落在最后了，換成了馬玲在他身后防護。

    看著姐弟倆這副膽小模樣，馬天佑倒是樂不可支，就告訴他們會叫的狗不咬人的道理，結果人家根本不信。

    馬天佑一行走進馬家院門時，大黑狗嗚嗚著撲過來，又嚇得安靜一臉刷白，沒想人家是想跟馬老板親熱。

    馬天佑拍拍大黑的頭，對安靜姐弟笑道：“這家伙你們真不用怕，它挺有靈性的，只要是跟著我們進屋的，氣味再陌生它也不會張牙裂嘴。安勇，瞧，大黑在跟你搖尾巴，對你表示友好呢……”

    安勇見大黑果然不像路上遇到那幾條土狗兇狠的樣子，鼓起膽子想學馬天佑一樣摸摸狗頭，沒想大黑長舌一吐，舔上安勇那只手的一剎，又嚇得他趕緊縮手回去。

    見到這一幕，院里迎出來的李秀珍、馬天美和張小麗幾個女人，都呵呵笑了起來，也都說大黑這家伙不咬帶進院里的客人的。

    這時候，除了飛奔著撲向馬天佑，迅速掛在他身上的外甥江曉白，馬政學和馬政才兄弟，江彬，還有馬俊等人也都迎上來了。

    今天，還是馬天佑重生后第一次見著馬俊，這家伙大概是見著安靜的漂亮，都給嚇傻了。

    實際上，不僅是馬俊，馬家院子里所有人，看了安靜姐弟的第一眼，都不敢再看第二眼。姑娘漂亮，小伙英俊，都像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從來沒在現實中見到過的那種。

    江曉白撲在馬天佑懷里，而后好奇地看看安大美女：“舅舅，這個阿姨好漂亮啊，是你女朋友嗎？”

    “曉白，你瞎說什么，這位安阿姨是舅舅的同學。”

    眾目睽睽之下，安大美女本來羞紅了臉，結果聽到這樣一句解釋，心里又悄然罵了無數遍笨木頭，死木頭。

    晚飯早都準備好了，自然是殺雞宰鴨，大魚大肉，大碗喝馬天佑帶來回的五糧液。

    見怎么看都漂亮得嚇人的安靜，一坐上飯桌就笑意滿滿，手里的筷子卻老是去夾那兩盤素菜，嘴巴快的張小麗，就問她是不是飯菜不合口胃。

    這句話，也是李秀珍和馬天美母女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

    安大美女有些羞澀地表示，飯菜味道都很好，自己只是擔心吃肉太多，將來會長胖。

    張小麗和李秀珍兩名中年婦女，包括25歲的馬天美，看看自己并不顯得胖的身材，不免有些愕然。

    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樣啊，現在農村姑娘都嫌肉不夠吃，怎么可能會長胖嘛。

    馬天佑父母和姐姐一家要進城做生意的事，張小麗一家早都知道了，等酒過三巡，張小麗便開口了，有一搭沒一搭的開始打聽，甚至直言希望馬天佑能將馬俊也帶到城里去發財。

    沒想到的是，馬天佑明確拒絕了，只說自己現在也沒啥好路子，要等父母和姐姐一家進城打開局面了，再看有沒人適合馬俊進城闖蕩的機會。

    馬天佑此言一出，不明就里的安靜姐弟臉上有了不同反應。

    安勇是愕然甚至震驚，他想不到馬天佑在自己堂哥面前顯得如此絕情。

    而安靜首先想到的是，這個馬俊要不是跟馬天佑有仇恨，要不就是馬天佑自有想法。反正，這都不是她該操心的事。

    因為打算明天一早出發進城，今晚馬天佑沒打算勸大家喝太多酒，等他提出明天動身的時間后，沒想到沉默少言的馬政學一口拒絕。

    馬政學說，搬家進城是大事，得去馬家祖宗墳頭祭祀告明了才能動身。本來，馬政學以為馬天佑今晚上午就會到家，原計劃下午去祭祖的。

    看著父親不容置喙的態度，想起高中年代在馬家祖墳前經歷過的一幕，馬天佑突然明白了，明天還真的去祭祖。

    元月二日上午9點過，馬天佑、江彬和馬天美各自端著一盤整雞、整魚和刀頭，馬政學提著香蠟紙錢，后面還跟著馬玲兄妹和馬政才，以及想跟著去見識一下的安靜姐弟。

    馬家梁子有一片上百畝的竹林，也是仁安鄉一帶常見的織竹，就在馬氏兄弟倆屋后不遠處。

    穿過這片大竹林，快到山梁頂上時，又出現了一道小山坳。

    山坳兩側，山坡上都是密集的松林，松林里，是密密麻麻的墳堆。

    有的有墓碑，有的干脆就是一座小土堆。墓碑上的姓氏，幾乎全寫著一個馬字。

    這片小山坳，分布著歷經幾百年安埋歷史的上百座墳堆，也被當地人叫了很多年的馬家墳山。

    馬政學兄弟，先帶著幾個后輩在一座墳前立有兩尊約1米高的石獸，墓碑也寬過兩米的大墳面前燒香點蠟。

    而后，又挨個祭祀了十幾座有墓碑或沒墓碑的墳，一一告訴馬天佑和馬俊，這些都是馬家祖上那一代的先祖。

    馬天佑想起，自己剛去縣中上高一那一年的春節前，馬政學也是這樣帶著他，一一祭奠下來。

    那一天，馬天佑才知道馬家祖上在這片梁子也曾輝煌過，往前推一百年左右，這一帶的馬氏族人還常年不下于兩三百口子。

    安靜跟安勇，一直站在距離馬家人祭祖時幾十步外的距離，靜靜看著馬天佑等人極認真地，在一座座墳前作揖磕頭。

    有那么一刻，安靜突然又想起了自己體驗過的那種半死亡狀態，好像突然就明白馬家的人，在縹緲的祖宗面前為何如此認真。

    每一個人，大概都不愿被后人所遺忘吧。

    安靜這樣想著，卻見馬天佑臉上掛著微笑朝她走來，然后說該回家搬東西上車了。

    回家路上，穿過那片竹林時，安靜悄聲問道：“天佑，你們馬家在這里就只有你們兩家了嗎？”

    “是啊，這一帶曾經叫做馬家梁子，聽說馬家最鼎盛的年代，這片梁子附近，住著馬家不下于四五百人。”

    “那么多啊，那是啥年代的事了？”

    “估計是乾隆年間或稍后一點吧，剛才那座大墓，是馬家在這片土地上修建的第一座族人墓，那塊大墓碑上記載著，馬家人在乾隆末年自湘南遷居至此……”

    聽到這話，安靜一愣，停下腳步，回望竹林背后那片松林，嘆道：“果然是滄海桑田哪。”

    安靜在想，自己如果嫁給馬天佑，等將來老死以后，是不是也會葬身于那片松林，被馬家后人在自己墓碑上寫著“先考妣馬……”。

    馬天佑突然指著那片竹林：“安靜，你知道嗎，這片竹林有上百畝，我爸跟我說，這都是馬家在100多年前，幾代人慢慢栽出來的，解放前就有這么大面積了。”

    安靜好奇道：“那后來呢？”

    “后來？”馬天佑笑笑，“聽說，后來土改年代全都充公了，現在，我們家還到我二伯家，在這片竹林一家分了大概有四五畝吧。”

    “天佑，你們家解放前是地主吧？”

    “地主？呵呵，我爸的爺爺，也就是我曾祖，聽說是抽鴉片抽死的，那時候他的馬家就一窮二白了。我爺爺也是抽鴉片死的，比他老子死得還早，我生下來就沒看過他一眼……”

    馬天佑停下來看了安靜一眼，很認真道：“安靜，我跟你說過，我們家祖上三代都是貧農，真沒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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