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數十只戈矛刀劍已全部擲出，而六丑面前十余丈范疇之內，再無任何能夠站立的士卒。

    人類好不容易和妖怪建立起來的平衡，在這一刻被撕碎，以六丑為中心，妖怪的優勢開始如同水波似的蕩漾開去，越來越大，面對妖怪的死戰不退，人類士卒從最初的信誓旦旦，逐漸變成了現在的畏縮膽怯，躊躇不前，而隱藏在這些士卒中的九拍衛，也讓六丑看得越發清晰。

    暗獄厚墻與甕城城墻之間，戰斗仍在持續。

    六丑正在庫倉間穿行，戰斗進行至此時刻，人族的陣型已被徹底撕碎，妖怪與人類徹底的混為一團，各自為戰，六丑眼前的兩名九拍衛正在拼命奔走，試圖去和袍澤匯合，卻被六丑一路攆到了庫倉間的窄徑上。

    這里已經沒有了路，兩名九拍衛急忙轉身，卻和趕來的六丑正好照面，手中的猙獰鐵棍之上，鮮血淋漓，讓兩名九拍衛看清了對手的強悍。

    九拍衛并肩而立，手中青銅長劍揚起，左手抹過，一道符箓化為灰燼，而劍身也同時出現了種黯淡的光芒，對視一眼，兩名九拍衛怒吼而起，雙雙撲來。

    窄徑中噴起沖天血光，還有兩名九拍衛慘厲的呼嗥！

    片刻之后，六丑提著鐵棍從窄徑中走出，在窄徑的對面，出現了另一名九拍衛的身影。

    看著六丑眼中的殺意，九拍衛忍不住周身顫栗，竟然轉身逃開。

    他聽著袍澤的聲音而來，但是遇到的卻只是這只妖怪，很顯然，兩名九拍衛已經死在了妖怪的手中，而且時間極短，毫無停滯。

    能夠瞬息間殺死兩名九拍衛，這只妖怪的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九拍衛的速度很快，但六丑卻是更加迅捷，轉眼便從后面追上，鐵棍直取，一下子便將九拍衛的脊背戳透！九拍衛垂死掙扎，凄厲的叫聲在庫倉中不斷回蕩。

    六丑如同鬼魅般在整個戰場游走，手中的鐵棍不斷出擊，始終對準的都是那些戰力遠遠超出普通士卒的九拍衛，以及中低級的什長、伍長，他的身體始終沒有出現異常，即便是感覺到了疲倦，心底卻未升起那種對鮮血的渴望。

    六丑深深記得，自己在和夜蝠戰斗時升起的那種感覺，那種對鮮血的渴望，無論是在鬼谷營地，還是后面的戰斗中，這種感覺都不復出現，但是卻讓六丑始終擔心，因為從種種跡象來看，這都不是妖怪應有的現象，極為奇怪。

    在未找到原因之前，六丑暫時還只能將此事深埋心底，但是戰斗中卻需要時時警惕，不敢輕心。

    他想不出，一只妖怪，猙獰血腥也好，殘忍暴戾也好，但是為什么會涌現這種對鮮血的渴望，以及說不出的饑餓感，這讓他頗為擔心。

    身為妖獸的時候每日廝殺，根本顧不得思索，后來想起，卻又不敢吐露，倒是讓六丑極為難受，只能憋在心頭。

    數以千計的士卒很多，單憑十余只妖怪來殺，沒有三兩個時辰或者也殺不完，但士卒終究不是機關獸，傷亡達到一定程度之后，士氣開始逐漸下降，再加上大量的低級什、伍之長死亡，無人統御之下，很多士卒開始偷偷的朝來處回撤，最終導致了整個戰場的崩潰。

    當六丑沖到與摩云碰面的時候，他們發現目力所見范圍中的人族士兵都在回撤，雖有少數十余人、二三十人的小隊仍在拼命抵擋，卻已經無法挽回大勢，大量的士卒都涌向了甕城城門，拼命逃竄。

    整個戰場，至少留下了五百具以上的尸骸，而妖怪這便，數量也已只剩七八。

    稀稀拉拉的嚎叫開始在各處響起，幸存的妖怪陸續從各處走出，有些還要追殺，卻被摩云呵斥回來，聚集在兩妖身旁，興奮的看著士卒的潰逃奔突，有些還干脆從地上撿起殘肢斷臂，放口大嚼。

    瓠絲的身影也在此刻出現，來到兩名妖怪身邊的時候，他眼中閃爍著某種說不出的光芒，壓低聲音幾句之后，同樣的光芒也出現在了六丑和摩云的眼中，沒有半點猶豫，六丑立刻道：“走，看看。”

    眾妖立刻在瓠絲的帶領下繞過了庫倉，來到了側面的甕城位置，也不露面，就只借著庫倉和房舍的遮掩朝上觀望。

    瓠絲果然沒有說錯，此間甕城上的士卒幾乎無人，空空蕩蕩，毫無半點值守的跡象，像是所有人都已被抽走。

    六丑靜靜傾聽片刻，現在幾乎所有的聲響都集中在了甕城城門的位置，士卒哭喊哀求，謾罵不止，紛紛央求城墻上之人將城門開啟，放其離去，而城墻上則一面拼命調動人手準備弓弩防守，一面大聲呵斥，命令士卒重新列隊，準備迎戰。

    確實，人已經被抽離集中，此間成為了一堵徹底的空墻。

    “走！”

    六丑終于下定了覺醒，朝著那城墻一指，道：“爬過這堵城墻，我們走！”

    ※

    鄭邑之外，荒野之上。

    十只模樣奇特的機關獸正在放足狂奔，這兩只機獸的身軀頗為細長，極具流線，六只長腿擺動奇快，讓它的速度遠遠超過了尋常的馬匹，每噴出一股白煙的同時，便能沖出幾乎十丈。

    在這兩只機關獸的背后，一支由輕型機關獸組成的隊伍正在拼命追趕，每只機關獸腹中都搭載了十余名精銳之士，從他們的衣著打扮來看，和方才甕城中之輩截然不同。

    這里趕來的全是真正的九拍衛精銳，混編了不少的煉氣士在內，而且他們所用的兵刃也對妖魔皆有獨到的效用，機關獸上白氣直噴，速度極快，朝著鄭邑放肆趕去。

    中央的某具機關獸中，一名百校面色冰冷，正盯著身旁兩名副手，臉色不善，其中一人面色如常，另一人則面色暈紅，頗為有些不自在。

    如常者，自是與暗獄脫逃之事無關，反之，暈紅者便是此處暗獄的主官，也是偷偷溜出去飲酒作樂，未曾駐守的擔責之人。

    罵已罵過，但百校心頭似乎仍然有氣，卻又不知如何，只能等趕到地方，收拾形勢之后再上報議罪。

    便在這個時候，機關獸忽然停了下來，百校的臉色頓時有些扭曲，不等發問，外面已經有人靠近，稟報道：

    “百校大人，您最好親自來看看。”

    百校從機關獸中跳下，兩名副手也緊緊跟隨，朝著機關獸前端走去，便見到道路中間有棵倒伏的巨大樹木，而在那樹木之上，坐著個身穿五彩斑斕衣衫之人，手捏蓮指，扭腰轉身，正在咿咿呀呀的唱著曲：

    “孑孑干旄，在浚之郊兮；

    素絲紕之，良馬四之兮

    彼姝者子，何以畀之……”

    來人身穿鮮紅大裘，上繡花團，色澤奪目，看起來便似弄臣佞人一般，但當他轉過目光的時候，卻宛如利劍，讓整個荒漠都變得危險起來，似乎只因為他一人的出現，便使得整個世界不復安全，充滿了形色不同的殺意。

    在他旁邊路上，另有五人或坐或立，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彎著手里的短匕短刀，每個人都精短衣衫，背負弩箭，充溢著某種詭異的氣息。

    給予百校的感覺，這里站著的并非幾個人，而是幾尊勁弩，只要稍有動靜，便會離弦而出！

    百校站在機關獸隊伍前列，還未出口，那名開始面色如常的副官已經靠近，低聲道：“百校，是天山遁的人。”

    “天山遁？”百校臉色有些難看：“何人？”

    “不知，”副官搖了搖頭，然后伸手朝天上指指：“有蝙蝠云舟。”

    能夠使用蝙蝠云舟出行者，必然是天山遁四部正將，論起官職皆屬旅尉一級，比起百校更高，雖然四衛中人皆不買其他軍旅官職大小的賬，卻不能無視不同官職代表的實力差距，能夠成為正將，來人代表的力量絕對不容輕視。

    百校抬頭，這才見到了遠遠懸掛在半空的蝙蝠云舟，這也算得上天山遁的一個標志，他臉色有些難堪，重重的哼了一聲，正要說話，那唱曲的怪誕之人忽然停住了口中的曲子，淡淡道：

    “退回去吧，算是我欠你個人情。”

    他聲音并不大，但是卻陰媚婉轉，越過數十丈的距離，清清楚楚傳進了每個人的耳中。

    百校抬眼朝那似男似女之人望去，凌厲如箭，道：“鄭邑暗獄動亂，乃我九拍衛之事，你們天山遁無權插手！”

    來人的眉毛挑了挑，眼中瞳孔忽然有些游離，那百校忽然感覺一股莫名的壓力在身旁出現，他忽然拼命側身，轟然聲響，一柄短刃已經從他身下地面鉆出，穿透衣衫，幾乎貼著他的胯下直直穿出，從衣領中飛了出去。

    百校周身巨顫，冷汗橫流，幾乎同時，他身畔的士卒嘩啦啦全部取出了兵刃在手，將他圍住，嚴陣以待。

    他重重的咳嗽幾聲，指向那人，喝道：“射上一輪！”

    嗚嗚之聲大作，數十支箭矢瞬間離弦，朝著那人狂躁的疾射而去，而此刻他身旁的人終于動了起來，兩人飛身而起，快如閃電似的在箭雨中穿行，揮舞手臂，只聽得鐺鐺之聲不絕，那些箭矢全部被劈成兩段，無力落下。

    箭雨之中，來人嘻嘻嘻的笑了起來，等到箭矢全部落地，他的笑聲也就停住，突然道：

    “還要試么？若是再來，我可不再留手了！”

    聲音充滿笑意，但聽在九拍衛耳中，卻又冷又濕，便似一條毒蛇，而與之同時，四周的殺氣也漸漸開始凝聚，宛如實質般粘在了百校身上。

    意義非常明顯，若是再敢動手，便不再留情，直下狠手。

    整個隊伍未必會輸，可是自己，卻萬萬逃不掉！

    在這種赤果果的死亡面前，百校也忍不住有些悚然，他臉上陰晴不定，半響才道：“汝，留個名字。”

    那人臉上的笑容更加嫵媚，也回答了百校的問題，很簡單，很直接的一句：

    “天山遁，蜃樓屠諸，也叫……屠蜃！”

    （ps：出自《詩經-干旄》歌詞大意，牛尾之旗高高飄，人馬來到浚邑郊。素絲束束理分明，良馬四匹禮不輕。那位忠順的賢士，你用什么來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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