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珠爾自接到解禁的旨意,將近兩個月了。除了小莫頭在府里的時候,比先前少之外,他的生活跟以前沒什么變化。
早上去護軍營點個卯,就回府里看書,或是逗橘貓。
他的職務(wù)是宮中的一等侍衛(wèi)。差事是保護皇宮、保護皇帝。皇帝讓他當這個差,是表明對他的信任。
他當差第一天,看到同僚的目光始終不離他左右,半上午的時候,就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第二日,點個卯就離開。
他的頂頭上級步軍統(tǒng)領(lǐng)托合齊,找他好言好語的談過多次,大意是萬歲爺這么看重大王子,把大王子當成皇子一樣的看待,大王子莫要辜負了萬歲爺?shù)钠谠S。要認真對待差事等等。
巴爾珠爾依舊如常。
他若是去當差,同僚們就會多一項盯著他的任務(wù)。
他不去,彼此都輕松。
巴爾珠爾去護軍營點卯后,回府坐在廊檐下看書。正看到張生跳墻私會崔鶯鶯,聽到門衛(wèi)稟報,四王爺來了。
他繼續(xù)往下看:“說什么事了嗎?”
門衛(wèi)說:“四王爺沒說。”
巴爾珠爾的眼睛,依舊沒離開書頁:“就說我出城了,不在府里。”
門衛(wèi)離去后,不久就又回來,“四王爺說,他跟您談?wù)勑⊥踝拥氖隆Uf等您明年離開后,他來替您照顧小王子。”
真是不折不扣的混蛋。
巴爾珠爾瞇了瞇狹長的眸子,語調(diào)平緩地說:“把他帶到客廳。”說完把書擱在桌幾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背起手朝客廳走。
巴爾珠爾沒等到胤禛。
在門衛(wèi)向胤禛回話的時候,胤禛遇到了前來尋他的戴鐸。
戴鐸說有事跟他談。
胤禛急著想見蘇櫻,急著看她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急得心神不寧。此時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在大王子府上等著。
但想到戴鐸找他,可能是談關(guān)于內(nèi)務(wù)府買辦的事。
耐著性子說:“就在這里說吧。”
戴鐸掃視了周圍的人后,說:“這里說話不方便。”
正是上值的時間,戴鐸穿著便衣。
淺黃色的棉布長衫,領(lǐng)口和袖子搭了四指寬的深藍邊,寬藍邊上用黃絲線繡了朵朵小花。
繡工極好,小花朵栩栩如生。
胤禛看他這個樣子,想起了宮中的飯菜。一顆水蘿卜,經(jīng)過幾十道的工序,生生折騰得品不出原來的味道。
想顯擺,直接穿綢緞不妥了。這么折騰下來,比綢緞的價格還高。
這個扎眼的人,腦袋就是不正常的。
胤禛把目光放到別處,語氣里不由的帶了厭煩,“去哪兒?”
戴鐸仍是先前的神態(tài),說話也平常:“順天府。”
胤禛跨上馬,才發(fā)現(xiàn)戴鐸是坐著馬車過來的。對他的厭惡,瞬間又提升了一個新的高度。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同時到達了順天府。沒再相互客套,直接關(guān)起門來說話。
“大王子要聯(lián)合太子來對付四爺,四爺無動于衷嗎?”戴鐸沉聲問。
胤禛心里又煩又急,出口的話也急:“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戴大人要談的若是這個,恕我不陪了。”
戴鐸說:“內(nèi)務(wù)府采買權(quán),是他們第一次聯(lián)手的事。大家都在觀望結(jié)果,四爺不能讓他們得逞。”
就你這點小聰明,還想給我繞圈子下套呢。
胤禛冷“哼”了一聲道:“你不是跟沙穆哈交情深嗎?怎么不找他去說?走投無路,才想起我來了。內(nèi)務(wù)府的采買權(quán)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太子和大阿哥的什么關(guān)系,跟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我為什么要趟這灘渾水?”
胤禛等著戴鐸說,這是東家的事,怎么跟你沒關(guān)系。那他就應(yīng)下來,然后趕緊去大王子府。見到蘇櫻后,趕緊去辦這事。
戴鐸說:“大王子想拿采買權(quán)作為投靠太子的見面禮。他們一旦聯(lián)起手來,四爺就是死路一條。”
胤禛最煩誰威脅他。
看戴鐸也說不出什么新鮮東西,不想在這里浪費時間。
于是說:“你也太高看我了。你還有要說的嗎?沒有,我就走了。”
戴鐸呵笑了一聲,道:“下官終于知道,東家為什么要跟四爺和離。下官若是女子,寧死也不會嫁給四爺這樣的人。”
胤禛未加思索地急聲問:“為什么?”
戴鐸:“四爺?shù)男愿瘢瑢嵲谟懭藚挕!?br />
雖然戴鐸沒有給出胤禛想知道的答案,卻給了他啟示。從順天府里出來,他決定暫不去大王子府,而是奔往溫府。
這個時候,溫尚書在工部當值,只有高氏在家。
高氏聽他說,不是找溫達,而是找自己。
十分意外。
把他帶到了客廳。
丫頭還未來得及把茶水沏上,胤禛就迫不及待的說:“我今日是來向夫人請教一些問題。”
高氏一聽這話,擺手讓跟著的丫頭們都出去。
“我跟福晉和離之后,為什么沒有人從中撮合我們和好呢?”胤禛鄭重地問。
“為什么要搓合?”高氏反問。
胤禛回答:“君子應(yīng)成人之美。佛家還有云:成就一段姻緣,勝造七級浮土。”
高氏笑道:“那要郞有情妾有意才行。您和蘇姑娘已經(jīng)和離了,再撮合就是孽緣。說不定,要還惹您不高興。誰愿意做這種討人嫌的事。”
胤禛急聲說:“我很高興,我一直想跟福晉重歸于好。”
高氏怔了一下,哈哈笑道:“四爺,您怎么不早說呢。這都兩年多了您才說。我還以為,您嫌棄蘇姑娘。”
胤禛:“......”我養(yǎng)大的福晉,那么可愛,怎么可能嫌棄。
奇怪地問:“你們都是這樣想的?”
高氏笑呵呵:“對呀。我跟阿達多次談?wù)撨^您和蘇姑娘,一直感嘆您究竟在想什么呢。放這么好的姑娘不要,非要另娶。”
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點過了。立即又解釋:“納蘭福晉也很好。可能是我們先認識蘇姑娘,跟她的感情比較深厚,所以才覺得她哪里都好。”
胤禛接話:“我也覺得她哪里都好。”
高氏收斂了笑意,嘆了口氣道:“可您有了新福晉,蘇姑娘也有了意中人。現(xiàn)在說這些話,晚了。”
胤禛也嘆氣:“是有些晚,她現(xiàn)在不想見我。”
在高氏以為,他今日只是來感嘆的。
胤禛接著說:“撮合起來,比以前增加了難度。”
胤禛快中午的時候,才離開溫府。
在這半天里,通過與高氏的交談,他的思想,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徹底意識到了過去的七年,他的所做所為都是錯的。
大錯特錯。
他對他福晉的心思,為什么要隱藏呢?真是把自己藏習(xí)慣了,藏來藏去,什么事都藏著掖著。
最最重要的是,感情是相互的。想要得到什么,就要先付出什么。而不是用威脅索取的手段。
慶幸自己的悟性高,高夫人說的那些話,他往自己身上一套,就找到了問題的根源。
胤禛在溫府的那段時間,劉能四處找他。
把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去溫府。
兩人在內(nèi)務(wù)府門口碰上。
“主子爺,張三公子在您的辦事房里等您。”
胤禛本來正要進去,聽到這話,停住了腳:“把他叫出來,我們?nèi)ビ蔑垺D慊馗铮姨K總管要宮里賞的翡翠玉如意,拿去送給高夫人。”
……
胤禛與張廷璐進了香滿樓的包房后。
先開了口:“買辦的事,出了點問題。你們不要擔心,我來替你們想辦法。我找你是告訴你,這事背后的原因復(fù)雜,你們不要隨便去打聽求人,免得牽扯出更多的問題。”
張廷璐伸頭望向窗外,想看看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
現(xiàn)在是正中午,看不出來。
張廷璐和眼前這人認識幾年了,除了大前年他主動找自己,讓自己跟著他著那件事之外,就沒見他說話溫和過。
更不用提熱情了。
整日板著臉,一副冰冷高傲欠揍的模樣。
最近一次跟他打交道,是他盛氣凌人的要喬遷禮物。
張廷璐對胤禛的討厭,跟戴鐸不同。張廷璐對胤禛的煩,只是表面,是由胤禛對他的態(tài)度不好造成的。
現(xiàn)在的胤禛態(tài)度真誠又和悅,張廷璐就覺得,他還是個不錯的人。
再加上張廷璐最近正想著,怎樣跟胤禛處好關(guān)系呢,看胤禛先伸出了友情的手。
立馬給予對方同等的真誠回應(yīng),“多謝四爺關(guān)照。今兒中午這頓我請了。”
胤禛笑道:“這家酒樓是我九弟開的,我們只管吃喝,不用付錢。”說著,起身走到門后,開門對外面的人吩咐:“去把九爺叫過來。”
待他重又坐下來。
張廷璐笑著說:“東家回來了。四爺知道嗎?”
胤禛稍怔了一下后,作驚喜狀,連問道:“蘇櫻回來了?什么時候?她還好嗎?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張廷璐:“......”東家明明說,早上在八方客棧見到他了。
裝著不知情:“東家去了朱家莊。這一路奔波挺辛苦,今兒會在朱家莊休息一天,明兒再來京城。”
胤禛藏好“撲通撲通”的心跳,努力作出平常樣子,緩聲問:“吳二公子跟她一起回來的?”
張廷璐笑呵呵:“吳懷深那廝不是個東西,途中跑去打仗建功立業(yè)去了。”
胤禛有點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確認:“吳懷深沒跟她在一起?”
張廷璐:“路上遇到了年羹堯,跟年羹堯去了西藏。”
胤禛沒見過吳懷深,每次想到這個人,不是把他想成沒鼻子,就是沒眼睛。長相各種奇怪,各種丑陋。
此時吳懷深在他腦海里,立即變成了相貌丑陋的蓋世英雄。踏著風火輪一路向西,經(jīng)過幾年努力掃平了西藏。
如此以來,就沒有了走到半路反悔,又跑回來的可能。
胤禛端起杯子,連喝了幾口水后,才接話:“你有空多開導(dǎo)開導(dǎo)東家,讓她莫要傷心。天下好男兒多的是。”
飯后與張廷璐和九阿哥道別后,胤禛回到了內(nèi)務(wù)府。他現(xiàn)在是內(nèi)務(wù)府主事,有單獨的辦事間。
整個下午,他都坐在辦事間里沒動,努力思考怎樣才能幫蘇櫻把買辦爭取過來。坐到下值,也沒想出一個穩(wěn)妥的法子。
朝中的兩大勢力聯(lián)手。
自己根本招架不了。
何況還有那些中立的頑固派,也是反對蘇櫻擔承內(nèi)務(wù)府的買辦。
傍晚的天空,鋪滿了彩霞。和五彩煙霞錦一樣的美麗。
胤禛在夕陽的籠罩下,踏進了八貝勒府。
“內(nèi)務(wù)府買辦的事,八弟你怎么看?”胤禛問。
八阿哥胤祀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溫和地笑道:“四哥,你說這朝中最聰明最有手段的人是誰?”
胤禛:“高士奇?”
八阿哥搖頭。
“佟半朝?”
“不是。”
“溫達?溫達升遷的最快。”
“不是。”
胤禛想把八阿哥拉到自己這邊來,今日對他特別的有耐心,陪著他繞圈子:“戴鐸?”
八阿哥揚起嘴角微笑,笑得像只機智而又乖巧的軟萌貓:“是我們的皇阿瑪。”
胤禛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接話道:“皇阿瑪若是個臣子,肯定是最有手段的。我明白了,八弟的意思是,讓我去找皇阿瑪。”站起身,走到八阿哥身邊,手掌重重地搭在他的肩膀,“多謝八弟的提醒,我現(xiàn)在就入宮。”
胤禛走出八貝勒府,又想到了和高氏的那些談話。
不禁暗嘆,原來世間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夫妻間的相處,與和其他人打交道是一樣。放下身段,捧出誠心,會有更多的收獲。
從內(nèi)務(wù)府里出來的時候,他就想著去找皇帝了。但他需要其他皇子的支持。
因為每一個皇子身后,都有一股或強或弱的勢力。
三阿哥在觀望,五阿哥不問政事,九阿哥已經(jīng)拉過來了,把八阿哥再拉過來。雖然無法和太子與大阿哥的勢力抗衡,加上皇帝,就有一搏的可能。
沒料到,八阿哥會對他這么有誠意。路子都幫他指了出來。
胤禛不喜歡八阿哥,總覺得這個人很虛假。不過,他也不喜歡其他皇子。準確地說,他沒有喜歡的人。除了他養(yǎng)大的福晉。
他覺得這世上,除了蘇櫻之外,不是偽君子,就是無恥小人,要么就是蠢貨笨蛋。不值得他去另眼相看。
“皇阿瑪,兒臣想讓蘇櫻做內(nèi)務(wù)府的買辦。這其有兩個原因,一是:她想做,她能做的好。二是:兒臣跟她做夫妻的那幾年,沒為她做過什么事,每每想起,就后悔不已。她現(xiàn)在正需要幫助,兒臣想幫她實現(xiàn)這個愿望。”
“可現(xiàn)在有人反對。”
“兒臣想不到用什么辦法,去說服那些反對的朝臣們。特向皇阿瑪請教。”
乾清宮里,胤禛的坐姿神態(tài),和說話的語氣,都老實的像只等待救援的小鵪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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