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元八年正月二十三日，萬晴，宜舉典。

    萬眾矚目的首次龍母祭于今日聲勢浩大舉行，街頭巷尾百姓雀躍歡騰，熱鬧程度更勝年節。

    因才過完除夕與元宵兩個重要節慶，故而昭都大街小巷仍是一片喜慶的裝扮。

    花紅的燈籠，炫麗的彩掛，挨家挨戶新換的春對和沒錢掛著的花燈，將這座城池裝點成一幅絢艷畫卷。

    趕清早，有百余兵衛負責運送一尊巨大的石像立于昭都正中的三皇殿外。

    那三皇殿本是用來祭奠伏羲、女媧和神農這三尊人類始祖之神的，可在大昭百姓的眼中，龍母比起這些虛幻的神明而言，似乎更有存在的價值。

    那尊巨大的石像立在三皇殿外，上頭用象征大海的蔚藍色扎布蓋著。

    所有人都知道那石像乃為龍母雕像，只等龍母祭開始，由皇帝將扎布掀開，往后這三皇殿也就成了大昭最大的龍母廟，龍母自也就成了大昭最受人崇敬的神。

    帝苑城午門與順昌門同時開啟，上朝畢的文武百官由午門而出，后宮女眷這里包含皇子由順昌門偏門而出，帝后則同乘鸞轎，儀仗隊奉其正門而出。

    今日的主角并不是玄玨和楚衿，他們的鸞轎行至昭都長街上時，百姓們按禮制駐足禮拜，等全了禮數，一個個都趕著往三黃殿跑去。

    玄玨從半掀開的轎簾望出去，因此次龍母祭并未限制參與的百姓數，故而整個昭都近乎已經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

    他們不是空手去看熱鬧的，人人手中幾乎都提著供奉給龍母的祭品。

    大至牛羊活牲，小至香蠟檀燭，滿臉還堆著笑。

    都說龍母靈驗，起先只是保佑大昭海面太平，后來也不知玄說從何時就傳了起來，說龍母有求必應，求子求官求財，只要心誠龍母必允。

    自那以后，龍母就成了所有神明的代表。百姓但凡有所求，首先想到的就是去龍母廟祭拜。

    當你將自己的身家性命與前程命運都交給旁人去替你做主的時候，你的人生，其實就已經毀了大半。

    至三皇殿時，殿外圍攏的百姓少說已逾萬數。

    大家都虔誠向著那尊高聳如山的石像而立，眼巴巴盯著蓋在石像上的湛藍色扎布，盼著能第一時間目睹石像真容，第一時間說出自己的所求心愿。

    玄玨，楚衿，張太后，與眾多的大昭三品以上朝臣依次排開端正立著。

    禮官將祭詞交給玄玨，玄玨朗聲誦讀。

    那祭詞多是對龍母歌功頌德的虛偽言辭，字里行間都歌頌著龍母降于世人的大恩德。

    明白真相的玄玨需得親口念出這些與事實不符的妄詞，想想也是可笑。

    自己的母親，大昭所有臣民都虔誠祭拜的神明，實則對人類恨之入骨。

    玄玨越念那祭詞越覺得諷刺，后來索性加快了語速，草草念罷。

    朝臣們有迷信之人當著玄玨的面就變了臉色，進言他此舉乃為對龍母不敬。

    玄玨反道：“敬自在心中，從不在嘴上。朕以為潛心祭拜龍母而無所圖才可稱之為敬，愛卿可是于今日龍母祭上并無所求？”

    他當然有，所以他啞口無言。

    三皇殿的廟祝將鍍金的挑頭雙手奉上遞給玄玨，緩聲笑道：“皇上，挑頭挑扎布尾端的福孔，扎布即可滑落，龍母像也可現真容。”

    玄玨依照廟祝所說，順利掀開了龍母像的蓋頭。

    扎布滑下的瞬間，人群傳來陣陣窸窣騷動。

    那是布料摩擦地面的聲音，接踵而來的還有磕頭聲。

    玄玨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所有人仿佛著魔一般不約而同齊齊下跪，對著龍母像叩首連連，口中還念念有詞，各有各的說辭。

    他看了一眼龍母像，是按照觀世音的模樣雕刻的，眉宇間盡是慈祥，一副普度眾生的神明該有的模樣。

    楚衿湊到玄玨耳邊淺笑道：“你見過你娘親，她是生得這模樣嗎？”

    玄玨笑，“不是很像，但也差不多。”

    響徹街頭巷尾的鞭炮聲炸起了龍母祭的開端，空氣中彌漫著的煙火味比年節那日帝苑城內還要濃烈。

    也不單只有煙火味。

    楚衿聳了聳鼻尖問玄玨，“你問到海水味了嗎？”

    經她一提，玄玨這才察覺那股濃烈的煙火味之下，還隱藏著一股海水淡淡的咸鮮味。

    淡淡淺淺的一股，不知從何處飄來。

    昭都離東海尚有數十里的距離，繞城的九水皆是內湖淡水，與海水的氣味有鮮明區別。

    隨著空氣變得愈發濕潤，那股海水的氣息愈發濃郁。

    玄玨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祭奠繼續舉行，歌舞司的舞女樂師圍在三皇殿前跳起了祭舞，皇室先于龍母像前跪拜祈福，之后許百姓們開始紛紛上供自己的祭品。

    活物牲畜交給三皇殿的廟僧牽下去，香燭則排隊于龍母像前的佛龕焚燒。

    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祭典臨近尾聲，玄玨下旨擺駕回宮。

    正此時，人群中冒出一男子興奮的呼喊聲，“龍母娘娘顯靈了！龍母娘娘顯靈了！”

    那男人在人群里跌跌撞撞一路擠到了人群最前面，喜悅之情溢于臉上，咧嘴笑得開懷，“東海之濱的海水退了好幾里露出了海床來，海灘上擱淺了許多魚蝦蟹，許多還都是出海才能捕撈到的稀罕品種！更有數不清的結了珍珠的蚌，漁村的百姓撿都撿不完！這是龍母娘娘給咱們的饋贈喲！”

    他五體投地向龍母像一拜，而后招呼大伙兒，道：“漁村的人說從沒有過這樣的事，既然是龍母饋贈，那些魚蝦蟹八成都是神物，吃了能延年益壽祛除病痛！大伙兒快謝了龍母的隆恩，一并去東海之濱接受龍母的饋贈吧！”

    三兩句話，足以令那些龍母的虔誠信徒們興奮到失去了理智。

    他們只當是自己的誠心感動了天，龍母當真為他們的虔誠所動顯了靈。

    于是在草草拜了兩下后，人群開始騷動，人們一窩蜂似的向東面涌去，只留下三皇殿前滿地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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