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海之濱一路往帝苑城行去，對于如今的玄玨而言再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他再不能動用自己的神力，只能同楚衿一并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走回去。

    因漁村受海難侵襲，人跡罕見，馬駒難尋。區區三十里的路程，對于玄玨而言卻顯得極為漫長。

    東海之濱去往昭都的路上有一片茂密的楓樹林。

    林間雖然許多灌木已經被海水沖斷了根，但好在楓樹粗壯，受損并不嚴重。

    此地因方卷了洪水，森林里的清香更為怡人。盤旋在頭頂的鳥鳴聲清脆悅耳，恍惚間令人暫時忘卻了煩惱。

    直到走出這片楓樹林，一路行往昭都北城門的路上，才見零星逃難的百姓。

    房屋被沖垮，他們沒了寄居之所，昭都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重建修復恢復往日的樣貌還不知得多少年。

    這樣的苦日子許多人都熬不下去，于是帶著自己的妻兒與為數不多的錢銀，往周圍的城池遷徙。

    這些沿途遇見的百姓們除了衣衫襤褸外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人人都怨聲載道，或多或少議論著玄玨的不是。

    他們中許多人甚至連玄玨長什么模樣都不知道，但對他的恨意甚濃，就像是被玄玨殺了雙親一樣，什么難聽的話都能罵出口。

    楚衿見玄玨聽著那些污糟話面不改色的與他們擦肩而過感到陣陣心疼，她停下步子，想與那些百姓理論一番。玄玨看穿了她的心思后握著她的手暗暗用力，沖她搖了搖頭，道：“莫要生事了。”

    楚衿無法想象玄玨聽見那些污言穢語后會有多心疼。

    他們明明都是自己愛戴的百姓，自己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也要換回他們的性命。

    可最終，他又得了什么？

    除了一身的傷痕與無休止的謾罵外，甚至連一句感謝的話都聽不到。

    玄玨的沉默一直持續到了北城門口。

    因災，一向井然有序的昭都如今亂作一團。

    城門口沒有守城的兵衛，大家都自顧忙著活命，國家的利益在此刻看來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玄玨問楚衿要了一方手帕，折疊后蒙住了自己的臉。

    入了昭都，許多人都見過他。他不想被人認出，不想和他們發生無端的沖突。

    饒是如此，在入城后不過行了四條街道后，他和楚衿還是被巡查的兵衛認了出來。

    那些兵衛二話不說便拔刀向玄玨，刀刀欲取他性命。

    玄玨雖然沒了神力，但自幼習武的功夫還是在身上的。

    與兵衛們過了兩招后，另一群人馬趕來護住了玄玨。

    這些面孔他都十分熟悉，是帝苑城里隸屬于自己管轄的親兵。

    “你等對皇上暗下殺手，是意圖謀反嗎？”護在玄玨身前的一命高大兵衛壓低了聲音說道。

    與他對立的一持刀領衛冷嗤一聲，“我等奉卓大人之命，取妖皇性命以平天下，有何不妥？”

    卓大人？妖皇？

    玄玨唇角劃過一絲苦笑，就頭埋得極低。

    “就你長了張嘴張口閉口叨叨個沒完。”楚衿行至那持刀領衛面前，嗆聲道：“皇上是妖皇，本宮可是妖后？你等，可是妖嗣啊？”

    “這天下怎能讓一妖主稱帝？豈非笑話？皇后娘娘今日還是皇后，只等妖皇被處決后，您還算什么？微臣勸您此時少說兩句話，來日妖皇伏法，您和您的后嗣，可能還有活路。”

    “哦？這么說，本宮的命卻掌握在你一小小統領手中？”楚衿訕笑回身，猛然將玄玨親兵的佩刀從腰間抽了出來，電光火石之間將刀刃抵在了統領的脖頸上。

    眾人嘩然，持刀領衛更嚇得手抖，“你你要作甚？”

    “不作甚，讓你的人退下去。本宮和皇上平安入了帝苑城，自然也會給你留條后路。”

    楚衿話落，用力將刀口往領衛脖子上抹了一下，刀刃劃破他的皮膚流出鮮紅的血，方才還言辭鏗鏘的領衛旋即挫了銳氣，聲音發顫道：“退下！都退下！！”

    親衛們一路護送著玄玨與楚衿回宮，楚衿則壓著那領衛一并前行。

    至順暢門外，領衛舔著笑臉求楚衿饒恕他。

    楚衿莞爾一笑，橫過手中的刀刃，抹了領衛的脖。

    領衛頃刻間倒在了血泊當中，而玄玨與楚衿此刻已經入了帝苑城，順暢門閉合，那些卓大人的兵衛只能在城外憤怒叫囂。

    玄玨神色灰敗看著楚衿，不等他開口楚衿已然猜到了他要說什么，于是道：“你一日沒被人拉下馬，就是大昭的皇帝。他與你冰刃相向本就是誅九族的死罪，如今只讓他一人赴死，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出乎意料的是，玄玨并沒有怪罪楚衿的意思。

    他與她并肩行著，柔聲道：“衿兒放心，我沒有怪你。娘親說的極是，這世上人心有善有惡，對惡者，是無需手下留情的。”

    他的自稱仍舊是我，楚衿還未完全習慣他這樣的自稱。

    先頭回宮的兵衛將玄玨回宮的消息告訴了玄玢，玄玢同張太后他們一同往城門來迎他。

    楚衿告訴眾人，如今玄玨已經洗髓成功，變成了與他們無異的凡人。

    這樣的好消息，并沒有換得眾人臉上的歡愉。

    玄玢道：“皇上，邊境探子來報，南蠻已經向昭都出兵了。”

    玄玨眉頭一蹙，與張太后說他一切無恙，又吩咐了楚衿兩句，之后就隨玄玢一并入了朝陽宮商議政事。

    二人離去后，瀟瀟挺著個大肚子迎上前來牽起楚衿的手，“可擔心死我和姑母了，生怕你和表兄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姑母都告訴我們了，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風險洗髓成人呢？管表兄是什么，咱們待他的心都是一樣的。”

    楚衿笑笑，沒有深答瀟瀟的話。

    不僅是玄玨對人心失望透頂，楚衿亦然。

    可玄玨就是玄玨，即便被大昭的百姓傷到體無完膚，在聽到大昭有難時，他第一時間想到的仍是同玄玢一并商量對策以救大昭出水火之中。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傻子呢

    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原本可以不去做這些處理不討好的事。

    但若真如此，那他也就不是自己認識的慕容玄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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