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沒一個人肯做事的，什么都是我來做！要把你們?nèi)渴毯蚝茫忠鲲垺⒋蚶磉@整家，又要照顧阿鏡，什么都是我來做，沒一天自由，沒一天自在的，連病也沒時間病，什么都離不開我……”
陳生娣突然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喊，話語非常凌亂，控訴著什么。
這些話似乎都是老話了，與林倩菲隨口提的一些話語就是重的，可見就是陳生娣的日常訴苦，說過不知道多少遍。
大概這也就是這個窮苦家庭的一部分真實狀況，家務(wù)事全部壓在陳生娣那里，早已壓跨了她的神經(jīng)。
與此同時，林國偉的面色更黑，轉(zhuǎn)眼間像更加蒼老了許多，頹然坐在椅子上，十分的彷徨迷茫。
看到夫婦兩人的前后變化，顧俊和王軻、曹亦聰?shù)热诵睦锒贾溃褪撬麄儯c林鏡的失蹤有直接關(guān)系。
顧俊的心頓時揪緊起來，一個不好的預(yù)想漸漸被證為真，一件慘事也就漸漸浮上水面。他甚至不愿意去想真相，一些灰暗的想象畫面卻在心頭翻涌，讓他分不清楚是想象的還是幻象……
帶到深山野林遺棄……推下懸崖……埋進(jìn)用鋤頭挖出的土坑里……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陳阿姨，請你冷靜點，把當(dāng)年的事情，全部都給我們講清楚。”
“說清楚了，我們會斟情處理。”王軻加了一把聲音，也對兩人多加一份壓力，國字臉臉龐上有著長期審訊養(yǎng)就的威嚴(yán)，“如果說不清楚，林倩菲和林龍軒可能需要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一段時間，這肯定會影響學(xué)業(yè)。”
“我們真不知道阿鏡怎么失蹤的啊！”林國偉頓時急道，既緊張害怕，又有些怒氣上頭，“跟菲菲、龍軒沒關(guān)系，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要抓就抓我們，要槍斃就槍斃我們！”
這個中年男人喊得很大聲，憤恨、無處宣泄地一拍茶幾，嘭啪重響，響在陳舊凌亂的客廳里。
如果換了是另一個村漢，可能會被林國偉嚇一跳，但顧俊他們巍然不動，也沒多說什么，只是看著。
陳生娣倒?jié)u漸地不知是冷靜還是低落下來，嘴上喃喃有詞，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足以聽得清楚的話聲，通紅的淚目閃爍著復(fù)雜的神色，似在看著對面墻上的那些發(fā)舊的三好學(xué)生獎狀。
“是我……”她忽然語顫地發(fā)出一聲，“是我這把嘴，都怪我……我不應(yīng)該跟他那么說……都怪我……”
顧俊微微皺眉，與王軻相視了一眼，事情似乎與他們預(yù)想的不一樣。
在林國偉又變得僵硬木頭般一言不發(fā)的同時，陳生娣講出了當(dāng)年一些不為人知的情況。
在林鏡失蹤的三天前，陳生娣罵了這個兒子一頓，起因是林鏡在村前的籃球場邊用腳去踢其他小孩的籃球，跟人家起了爭執(zhí)，被人一通推搡，差點打起來，然后還被一個家長上門投訴。
林鏡說自己只是站在那里，想把落過來的球幫忙踢回去，如果他有手，他就用手接住拋回去了。
但對方幾個小孩就是咬定他在挑事、他的腳很臟、他是個怪物……
陳生娣沒有站在兒子的這邊，當(dāng)著那個家長的面就把林鏡一通罵，等那個家長走了，她還是很生氣，還在繼續(xù)數(shù)落林鏡：“你整天待在籃球場看什么，你又玩不了，跟人家吵，惹事，就會惹麻煩，侍候你就夠煩的了，還惹麻煩！”
其實在以往、在平時，陳生娣也是經(jīng)常這么抱怨責(zé)罵大兒子，她不懂，她心里也很苦，她以為這樣……沒事。
“阿鏡也是我兒子，也是我養(yǎng)大的，沒有手也不是他的錯，他有多難我最知道，我哪會真怨他……”
這時候，回憶的陳生娣哽咽著道，但在那一天，她還罵了幾句狠毒的，以前都沒那么罵過，當(dāng)時自己罵了之后其實就后悔，只是嘴硬不愿意認(rèn)錯，到現(xiàn)在早已是后悔莫及。
“我說……早應(yīng)該在你剛出生的那時候，就聽人勸的把你扔掉，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拖累自己一輩子……”
聽著這些，顧俊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呼吸漸重，仿佛能感受到林鏡那一刻的痛苦。
但他知道自己也許永遠(yuǎn)，都不會真正明白到那份心情，盡管他的原生家庭也不怎么樣。
陳生娣繼續(xù)在說著，三天后的那天傍晚，她踩著載著兩個孩子和幾串香蕉的三輪車回到家，阿鏡已經(jīng)不見了。她說自己在這部分上沒有撒謊，林國偉也沒有撒謊，那天下午他的確是在外地，回來就是加入去尋找阿鏡。
找了幾天，沒有找著……他們就沒有堅持再找下去。
但他們很確定，阿鏡是自己離家出走的，在后來一段時間里應(yīng)該都還活著。
可能傳言中鄰村有人在東州市區(qū)街頭看到的那個無手乞丐小孩就是他……
為此，夫婦兩人曾經(jīng)專門到過東州市區(qū)，去過那處傳言的街頭，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那些街邊的乞討人員。
只是他們沒看到兒子的身影，也沒有上去細(xì)問，也許兒子不在那里，也許是他們沒碰著。去過那么一次，他們就再也沒有任何尋找林鏡的行動了，就當(dāng)這個兒子不在人世了，當(dāng)沒有這個人……
他們得到了一種解脫，這個家庭也變得沒有那么艱難，倩菲和龍軒的日子也好過些。
但這么多年來，他們夫婦兩人，心底何曾有真正地放下這個失蹤的無手大兒子……
顧俊、王軻等人聽完了這一套說辭，暫時不加判定，看著林國偉木然地抽起了廉價的香煙，看著陳生娣起了身，走到連著客廳的主人房里去，顧俊和曹亦聰跟上去看著，只見陳生娣是從床邊衣柜上的一個舊式結(jié)婚皮箱里取出了什么來。
“這張紙，是阿鏡留下的……那天我回到家，紙就放在茶幾上……”
陳生娣一臉茫然，手中拿著的是一小張皺巴巴的白紙。
顧俊接過這張陳年舊紙，只見紙上有一行藍(lán)色圓珠筆寫的字，字跡寫得歪斜、吃力、但竭力控制著一筆一劃。
那是林鏡寫下的字，卻不知道是怎么寫下的。
【我走了，不用找我，等我活夠了，我就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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