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層之上的高空。
謝遠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朝著天陽門折返。
繞路經過滿目瘡痍的青州城,“魔教”大軍已經逐漸退去,但城內依舊混亂不堪。
陳萬峰身死,季有德不在,青州一眾世家自顧不暇,亂的一批。
若換做往常,謝遠多半還要溜進去摸會魚,但此刻卻是沒有半點心思。
修仙人士精力充沛,特別是五行之后,道體初成,十天半月不睡覺也只是等閑。
但此時的謝遠,心頭卻是纏繞著一股淡淡的疲倦。
這一次在外面實在浪的久了點。
從牧羊城到青州城,雖然只去了兩個地方,但經歷的事情卻實在太多。
謝遠的心態,也發生了一點微妙的改變。
此時的謝遠,最懷念的就是自己屋子里那張看似平平無奇實則是用精選妖獸皮毛制作的小床床。
一路前行,路上看到數場大小廝殺,都是一些二三流家族和宗門之間的戰斗,讓謝遠多少有些詫異。
比起混亂的海州和貧瘠的荒州,青州一向秩序穩定,風氣相對和平,這是怎么了?
不過謝遠也沒在意,只是加快了一些步伐。
……
天陽門的位置說來有些奇怪。
在整個極東之地所有一流的家族和門派之中,唯有天陽門的山門坐落在萬重山之上,即便只是邊緣地帶,也是獨一份。
以往謝遠都沒有發現這個事實,直到今日才反應過來。
外界混亂不堪,群山之中的天陽門卻依舊是一片寧靜。
唯有山門之處,一些守門的外門弟子在與低階兇獸搏殺發出的喧囂聲響。
外門弟子本就都是天賦平庸之輩,卻想踏上千萬險阻的修道之路,這不過是第一道考驗罷了。
如浮光劍宗和龍虎山,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晉升渠道,所有的正式弟子只招天賦絕倫之輩,其余都是苦力。
從這點來看,天陽門考驗外門弟子的殘酷手段之下,未嘗沒有菩薩心腸。
看著那些或茫然或恐懼或躍躍欲試的青澀面孔,謝遠多少有點緬懷。
那些讀書掃地偶爾進山加個餐的日子終歸是一去不復返了啊。
……
“終于回來了。”
謝遠站在自家小院之前,輕輕吐了一口濁氣,但隨即又揉了揉眉心,“她在這干嘛?”
吱呀!
謝遠推開院門的聲音驚醒了正在涼亭之中歪著腦殼發呆的少女,她抬眼看來,隨即一喜,“謝遠,你回來了啊!”
“小桃,你怎么在這?”謝遠問道。
“等你啊!”陳之桃理所當然的說道,“黃昏的時候大家都回來了,齊師兄說你應該也快了,我就來等你了。”
“你……沒進屋里?”謝遠瞥了一眼房門緊閉的里屋,表情略微有些奇怪。
“我進去干嘛,在外面也一樣啊。”陳之桃若無所覺。
謝遠點點頭,忽的皺眉看了一眼陳之桃。
陳之桃被謝遠看的莫名其妙,下意識去揪自己的辮子,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裙,茫然道:“怎么了?”
“沒事。”謝遠搖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陳之桃身上的生氣好似又少了一些,但謝遠用神識查探了一番,卻也沒什么異常。
改天去問一問七長老算了……
謝遠這么想的時候,剛好陳之桃也開口道:“對啦,師尊聽說你快回來了,讓你有時間去找他一趟呢,好像大長老也要見你的說……”
“大長老?”陳知秋找謝遠不奇怪,但殷素也想見自己是為什么?
想到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謝遠心中總有一種濃濃的警惕心理。
從種種跡象表明,那是蔣天明都很搞不定的女人,謝遠一般持敬而遠之的態度。
陳之桃不知道謝遠在想什么,見謝遠半天都沒開口,又嘰嘰喳喳的開口道:“你快過來坐,我泡茶給你喝,快跟我講講你這段時間的經歷,我每天都呆在山門,快悶死了,今天好多師兄弟都在長老帶領下出去了,師尊也不準我去……”
陳之桃把謝遠拉到涼亭之中坐下,毫不避諱的挨著他,不時擦擦碰碰的,多少讓謝遠有點頭疼。
這也太不把自己當外人了吧?
謝遠無從揣測陳之桃的心理,但好似自從對方知曉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就已經完全不對他設防了。
身為正人君子的謝遠不動聲色的遠離了一些,有些無奈的聽著陳之桃的絮叨。
不過唯一的好處,倒是從陳之桃口中知曉了不少最近發生的事情。
當然……其實也沒什么大事。
無非就是某某又晉級了,誰煉丹又炸爐了,內門雙狗又上了哪位長老的黑名單,誰誰又結成了道侶……
瑣碎,在星空下聽這些絮叨,卻又意外的溫馨。
不知不覺,謝遠原本浮躁的心情都平靜了不少。
好不容易,陳之桃終于察覺到了謝遠眉間的倦意,似乎也說夠了的陳之桃心滿意足的離去。
推開門之后,陳之桃又駐足,忽的轉頭問道:“哎。”
“嗯?”
“張師兄是個好人,他不會怪你的。”
謝遠一怔,直到少女離去,他才是恍然,明白了陳之桃和他絮叨那么多的用意。
天真爛漫之下,也有一顆玲瓏心啊……
“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需要別人來安慰了。”
謝遠自嘲的一笑,隨即起身,走向了里屋。
推開臥室的門,月光灑下,將屋內的一切映照的如夢似幻。
呃,不過更準確的說,如夢似幻的主要原因應該是因為床上側躺著的那道倩影。
聽到開門的動靜,林清淺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坐起身來,“你回來了?”
“怎么在這睡了?”謝遠目視著對方清冷面貌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那一抹慵懶,多少有些驚心動魄。
“在你這睡,比較安心。”林清淺輕聲道。
謝遠咳嗽一聲,正準備說點什么,林清淺卻已經從床上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你應該也很累了吧,我回去了。”
“就走了?”
“你不想睡覺嗎?”
林清淺疑惑的回頭。
“我……算了算了,你走吧。”
“哦。”
林清淺點點頭,轉身離去,唯有臨出門的時候嘴角一扯,露出了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這一晚,謝遠抱著殘留淡淡香氣的被子,罕見的失眠了……
后來他終于睡著了,卻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有一個島,島上有許多說著奇怪語言的女子,還有一只大螃蟹,張牙舞爪的沖他咆哮。
……
雖然沒有睡的很踏實,但謝遠一覺醒來,精神依舊好了不少。
當!當!當!
晨鐘響起,傳遍了整個天陽門。
“八響!”
謝遠凝神一聽,不由驚訝。
除了關乎門派生死存亡的九響,八響已經是召集弟子的最高級別。
謝遠沒有太多遲疑,隨手翻出一件紫金袍服,披上就趕往內門。
進入內門,隨處可見匆匆往某個方向趕去的天陽門弟子。
謝遠抬頭,終于分辨清楚敲鐘的是大鼎峰。
謝遠腳步一頓,瞬間明白了什么,眼神有片刻的閃動。
他從儲物戒之中扯出一塊白布,包裹在了右臂上,這才繼續往前。
越是臨近大鼎峰,人流越是密集,大部分人都是茫然,但也有少數人已經提前知曉,他們也如謝遠一般,或在額頭或在手臂包裹了一圈白布。
那些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弟子,漸漸也明白了什么。
撕拉!
到處都是扯破自己內襯的聲音。
謝遠沒有特意加快腳步,就這般混合著人流慢慢的往山頂挪動。
等謝遠來到山頂,入眼之處,到處都是白綾。
沒有多少人閑聊,也沒有人好奇的打聽,所有人都是面色沉重。
能被天陽門以如此規格祭奠的門人,本就不多。
無論那個隕落的人是誰,都意味著天陽門又失去了一個真正的精英。
大鼎峰的主殿之前,一字排開放了八個座椅。
此刻除了正中和右二的兩把座椅無人,其余六個座位都已經有人入座。
大長老殷素、三長老莫閑、四長老唐東、五長老蕭遠、六長老馬某人、七長老陳知秋……
除了門主蔣天明和二長老齊天盛,天陽門明面上的所有高層盡皆在此,面色冷肅。
其中,莫閑神態哀傷,眼睛通紅。
下方廣場之上,放置著一口棺木,其中空空蕩蕩,只在棺木頂蓋上放置了一套紫金袍服。
看到這一幕,有部分弟子莫名松了一口氣。
至少,不是某一位長老隕落了。
而有反應比較快的,眼神已經掃過站立在最前方的一眾天陽門內門精英。
似今日的場合,無論是誰,輕易都不會缺席,只需看看誰不在場,大致便能猜到許多了。
“好像是大鼎峰的首席……”
“張師兄?”
“怎么會!”
缺的人太明顯,很快,人群中便起了一陣騷動。
張青木不是內門最妖孽的弟子,但重要性卻沒有相差太多。
煉藥一道,是一條很矛盾的道路。
它入門的門檻不算高,但要修煉到高深處,卻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鉆研,去不斷的試錯。
僅僅如此也就罷了,而隨著煉制丹藥的等階不斷提升,對于煉藥師本身的修為要求,也在不斷拔高。
比如每個有追求的煉藥師都會試圖催生自己的本命火,可以參考謝遠手中的“幽藍火苗”。
那火苗看著不起眼,謝遠也幾乎沒有動用過,但若論實際威能,燒死一個四象強者還是輕輕松松的。
因而任何一個煉藥大師,都需要雙高天賦,才能在保證修煉不落下太多的同時,又在煉藥一道上有高深造詣。
這樣的人,很少。
七峰首席,以張青木最為年長,并非是他一直不愿讓位,而是一直沒有新晉的天才可以取代他。
此外,張青木在七峰首席之中,也是人緣最好的一個。
內門八百弟子,若說有首席能讓他們全部記住的,除了趙無極就只有張青木。
“張師兄……”
此刻猜到隕落之人竟然是張青木,不少弟子都是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謝遠此刻已經走到最前方,和齊歡等人站立一起。
聽到周圍隱約的哭泣聲,齊歡和周生生不方便說什么,只是拍了拍謝遠的肩膀。
謝遠知道他得意思,微微搖頭,面無表情,示意自己沒事。
但無人能看到,隱藏在謝遠眼睛最深處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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