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暖襲人的姣梨香濃郁的似化作有形的霧靄,飄浮盈滿整個寢臥。
秦樓安靠于粟玉芯軟枕,撫著額上已隱隱有些溫熱的濡水錦帕。頭暈沉沉的,置身一室姣梨香中,她愈覺身體輕軟飄忽。
秦樓安撐臂勉強支起半個身子,讓自己靠坐起來。仰目看著繡著海棠花的胭脂紅榻幔,秦樓安甚是無力的嘆了一聲氣。
天意難琢,陰晴雨雪瞬息之變。
昨日她探望完兩位皇兄已是酉時初刻,從二皇兄的含德宮出來時天上還掛著一勾新月,然路途行至一半之時,卻兀然陰風四起,寒雨如潑,來的無有半點征兆。
她與綠綰雖然就近選了處地方避雨,又尋了宮人安排轎攆送她回昭陽殿,但二人依然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冷雨澆灌了個透徹。
回到昭陽殿偏殿后,她褪下緊貼于身冷意刺骨的濕衣,沐浴后又喝了碗熱騰騰的姜湯。
她本以為驅了體寒就沒事了,何況自己一向身強體壯無病無災。誰知今日綠綰見她久不起身進寢叫她之時,才發現她昏睡在床,整個人燒熱的如一只火爐。
“欸”
綠綰輕手輕腳輕聲的開門進來,見秦樓安已坐立起來,腳底小碎步邁的急了些。
“公主,您怎的坐起來了?”
綠綰將手中剔盤落擲在榻邊小案上,將厚實軟和的衾被往秦樓安身上拉了拉,又將秦樓安額頭上的錦帕取下,換了一條新帕子。
“公主,您感覺好些了嗎?”
額上冰涼的感覺讓秦樓安定了定神,暈沉的腦中亦清明了不少。
秦樓安點點頭,又微微蹙眉,濃郁的姣梨香中摻雜著一絲藥氣,聞著都苦。
“公主,趁熱將藥喝了罷。”
還不待秦樓安循著藥氣找到這苦味的源頭,綠綰已將氤氳冒著熱氣的藥碗端到她身前,藥苦味兒愈加濃重。
秦樓安低頭看了眼碗中烏珀色湯藥,瞥目轉頭看向別處。
她不喝,她最厭惡喝藥了,尤其是這等顏色烏黑又苦嗖嗖的藥。
知道自家公主向來視喝藥如飲鴆,現下又見公主這般抗拒的架勢,綠綰看了眼手中藥碗坐于榻緣輕聲哄著。
“公主,您還將藥喝了罷,這樣身子才能好的快。知道您怕苦,奴婢還特意給您準備了蜜餞。”
綠綰將剔盤中的一小碟蜜餞端過來,遞于秦樓安眼前。
“公主,您喝了藥之后吃幾顆蜜餞,保證一點都不覺得苦。”
綠綰一邊說著,一邊將蜜餞放回剔盤,后用小銀勺攪著碗中湯藥,待不燙嘴了,才用銀勺侍候秦樓安用藥。
“綠綰”
秦樓安開口卻驚住,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連她自己聽了都有些陌生。
看來她這次染了風寒,病的還不輕。
見綠綰動作頓住,烏亮的雙眼看著她似乎是在等她說話,秦樓安清了清嗓子。
“你說本宮這次身染風寒,莫不是遭了報應?”
“報應?”綠綰蹙著眉不解,未幾輕淺一笑說道:“公主怎么會遭報應呢?您就別多想了,還是趁熱將這藥喝了才是。”
見綠綰又將湯藥遞過來,秦樓安搖搖頭示意拒絕。
“若非報應,你我二人皆是淋雨,為何你沒事,本宮卻染了風寒?依本宮所見,定是因月玦之事,本宮才遭報應。這筆帳,日后本宮要一并算到月玦頭上。”
“這”綠綰笑容僵在臉上,俯看了眼手中湯藥,小聲翼翼開腔:“公主,依奴婢之見,您這次生病,著實與月玦太子無關啊!您看,這湯藥都是皇后娘娘差奴婢去掩瑜閣中尋玦太子開的,您您不能把什么鍋都甩到玦太子身上啊”
“你說什么?這湯藥的方子是月玦開的?”
秦樓安直了直腰身,接過綠綰手中的藥碗,濃郁的苦味兒直嗆鼻子。
“是啊,是玦太子開的。”
綠綰見公主主動接過碗,心中大喜。怪不得玦太子說此藥對公主來說特別管用,現下公主只聽了藥是玦太子開的,看著都有力氣了些呢。
“本宮雖然甚少染有風寒,然到底也是人生肉長,治風寒燒熱的湯藥本宮亦非沒喝過。可本宮印象當中,以前喝過的湯藥,色與味都不似這碗濃郁”
“公主,玦太子醫術高超,所開的湯藥自然也與一般大夫不同。說不定您這一碗藥下去,風寒立馬就好了,也不用像以前那般連喝數日。”
見綠綰雙眸閃光,滿臉誠摯,秦樓安竟然信了她的邪。
點點頭后,秦樓安仰首,一碗烏黑湯藥一飲而盡
“綠綠綰蜜餞!”
云靄消霽,斑駁露出幾塊青色的天。寒雨偃旗息鼓,凄苦嘶嘯的風氣勢依舊強盛,將冷意堆砌,把人囿于無形冰窖中。
一場深冬冷雨,香梅零落無數,宮粉墻似被澆褪了色。
這般天,幾乎無人冒冷踩濕在此賞梅,惟見一人彎腰撿拾著落于地上的垂枝梅,正是昨日那個身染咳疾的金吾衛。
雖然昨日里月玦太子已將治病良方交給他,還告訴他以梅泡茶的消熱法子。可宮中的梅花,都是供皇上娘娘以及皇子公主們觀賞的,哪能隨便采摘?
這一場禍害了不少人的冷雨,對他來說,倒成了一場喜雨。
那人正彎著腰撿拾,卻突然從腿間衣擺縫隙里看到后面行來二人。雖然現在這樣看來那二人是倒著的,但他還是認出來者是誰。
兜于衣擺的梅瓣盡數散落,他手握纓槍站直了身,頷首斂目大氣都不敢喘。
“參見兩位殿下!”
途徑者正是大皇子秦夜曦,二皇子秦夜淵。
二人對于一小小金吾衛的跪拜行禮,皆已習以為常視若不見,何況二人當下行色匆匆。
“皇兄,依你之見,一夜之間在洛城中瘋傳的月玦身居掩瑜方寸,心知西南乾坤一言,到底是真是假?還有所傳的天時地利人和之析說,是否屬實?”
聞言,秦夜曦側眸看了眼秦夜淵,沉緩搖了搖頭。
“如今這事,我也不好說,甚至連這等流言是從誰口中傳出來的都不知道。好像就如昨日那場風雨,毫無征兆的就鬧了個滿城皆知。不過,空穴不來風,一定是月玦知道了什么。”
秦夜淵面色愈發凝重,陰似初霽的天。
“以前就聽聞東景神機太子月玦的盛名,可后來他卻被廢了,現下又軟囚在西風當質子。若說他知道西南戰況,我還當真有些不相信。然關于月玦析說的西南天時地利人和之言論,卻又傳得有鼻子有眼的。難道,他當真有這么大能耐?”
“夜淵。”秦夜曦駐足,看向身旁人道:“月玦是名副其實也好,徒有虛名也罷,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因為這些傳言,父皇已經對西南傳來的捷報有所懷疑,這對你我來說,可不失為一件好事啊。”
秦夜曦頓了頓,又說道:“接連幾日來,西南捷報頻傳,父皇與朝中眾臣對秦夜軒亦愈來愈看重。你也知曉若是他平定了西南諸事,赫赫戰功加身,又立威于軍中。恐到時,他班師回朝之際,便是入主東宮之時!”
“這這當初要是知曉平定西南諸事如此簡單,皇兄你就該請旨前去。現在倒好,便宜了秦夜軒!”
“哼!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秦夜曦甩袖復行,清俊的面籠罩著不耐。
“不過,現在西南戰況到底如何,尚不可知。現下父皇已經對捷報有所懷疑,若是月玦所說是真的,秦夜軒于西南肯定不會如捷報上所言那般順利。那他極有可能是為奪東宮之位時有更多的籌碼,而急于邀功隱瞞真實戰況。”
“可、可紙包不了火,若騁平軍于西南壺口關失利,秦夜軒卻獻捷于父皇,此事一旦敗露,欺君之罪且先不說,隱瞞軍情貽誤戰機,這可是大罪。如此之舉未免太過冒險,秦夜軒有這么蠢嗎?”
秦夜曦沉沉嘆了口氣,抬頭見掩瑜閣已近在眼前。
“此事頗為蹊蹺,還有待查探,我已派人去西南打探實情。現下你我二人先行去掩瑜閣,會會這個月玦。若他當真有定江山之能,我們也可招其為我等謀事,何況父皇早就有拉攏他為西風效力之意。”
“好。”秦夜淵點頭應下,未幾又說道:“昨日下晌時分,暻姳曾到我宮中,與我說起過月玦。她說此人有治世之能,若向他請教一二,必定受益匪淺。還說若是至掩瑜閣中尋他之時,他若以身染風寒不便見人為由拒不相見,要我等無需理會,直接闖寢。”
“哦?這倒是巧了,昨日暻姳亦到過我宮中,與我也說過這等類似的話。不過月玦自來西風便居于暻姳府上,這二人之間”秦夜曦扯了個意味深長的笑,“可是耐人尋味啊!”
此時掩瑜閣二層寢臥中,月玦方從朝龍殿回來。
算算時辰,佑德來召他去朝龍殿時,秦昊應是放下早朝回宮。這般急著尋他,他當是何事,不曾想,秦昊所問竟是西南之事。
昨日他還想著如何牽涉于西南事中,今日便有人將他一腳踹入坑里,想爬都爬不出來那種。
月玦飲了盞熱茶暖了暖身,斂目淺笑。
多添于藥方中的那味黃連,本意是讓她記住苦,以后亦好珍重身子,亦消一消她近日的火氣。
如今看來,這味黃連倒是頗有先見之明,這等坑賣師父的徒弟該治。
“玦太子。”伯玉匆匆從門外進來,將門闔上阻了寒后急道:“玦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來了,說是拜訪您。”
“拜訪我?”
月玦起身站起,略思片刻后,兀然掩唇輕咳了兩聲。
“伯玉,突如其來的一場風雪,我似是染了風寒咳咳”
玉鉤別開,腰間錦帶抽出掛于花梨架,輕紗錦袍一并脫下。
月玦這般行云流水的動作,伯玉已是眼熟的很。當初月玦拒見婧雪與瑾煙兩位公主時,也是這么做的。
“玦太子。”伯玉湊近床榻,看著還未完全躺下的月玦小聲道道:“您莫要裝病了,這次來不及了,兩位皇子已要上來了”
伯玉聲音方落,便聽黛門一聲輕響,秦夜曦與秦夜淵裹了滿身冷寒進了寢臥。
見月玦半臥于榻上,二人對視一眼,難道還真讓暻姳說中了?
“不知兩位皇子大駕光臨,玦有失遠迎咳、咳小德子,快扶我起來。”
“是。”
伯玉頗為配合的應下一聲,將月玦扶下榻。
他甚是佩服月玦這等裝病的本事,看這兀然之間蒼白的臉色,倒真像那么回事兒。
“二位殿下突然造訪,玦事先不知,不曾來得及起身相迎,于二位皇子面前失了態,還望恕罪。”
月玦言罷,伯玉覷了眼月玦,見其面色不改,云淡風輕,忍不住唇角微動。
這分明是裝病未來得及,竟還說未來得及起身相迎,著實令他佩服。
秦夜曦復看一眼秦夜淵后,上前一步道:“玦太子不必多禮。適才聽玦太子輕咳,想來是染了風寒,我與夜淵此時前來拜訪,恐是擾了玦太子休息,實屬抱歉。若玦太子身子不適,臥于榻上說話亦無妨。”
聽聞秦夜曦此言,一旁伯玉愈加無語。
知道主人身體不適,按理來說應是就此告辭,改日再來。這大皇子殿下,竟然寧愿讓月玦躺于榻上說話也不愿走。
“不妨事,昨日風冷雨涼,不幸染了風寒,小病而已。且二位殿下大駕光臨,玦怎能失禮臥于榻上?”
月玦將方脫下來尚余溫熱的衣袍重又穿回身上,示意二人坐下。
“小德子,速去為兩位皇子沏壺好茶。”
“是。”
伯玉應下一聲,遂將桌案上茶壺拿走,出了房去。
“不知兩位皇子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月玦將錦帶玉鉤系回腰間后一同坐下,見秦夜曦二人相視一眼似有所顧忌,月玦不催亦不問。
“是這樣,我與夜淵聽聞你現下住于宮中掩瑜閣,且對你腹有乾坤定江山之盛名早有耳聞。皆說百聞不如一見,故今日我與夜淵特意來此,見一見傳說中的神機太子。”
“原是如此。”
月玦掩唇輕咳了兩聲。
“那現下二位皇子見著了,可以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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