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猝不及防的試探,元池重摔在地,好在因身旁有僧人墊底才未受重傷。
雖如此,堂堂住持被人撂倒在地,一寺僧眾自然心生不滿,武僧們上前來將元池團團護住,個個金剛怒目看著謝容。
月玦亦沒想到謝容是如此試探,他上前看了眼他肩上的傷口,并未裂開出血。他上前為適才之事向寺中僧眾道歉請罪,不知是因元池無礙,還是因信了月玦是三渡大師的弟子,元池并未為難他們。
如今元池已被攙扶著回了東院,圍在竹院門口的一眾僧人也漸漸散了。
天色已晚,秦樓安命一隊金吾衛將竹林封禁,又命人將悟明悟智的尸體抬到西院禪房中安置,與月玦三人朝西院走。
無妄大師與元嬰從竹林中出來她便再也沒看見二人的身影,竹林封禁,他二人去了何處?
在回西院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元池所說竹林是為無妄大師所栽種之事,隱隱之中她感覺竹林中的尸體一定與無妄大師有莫大的淵源。可至于是何淵源,目前她卻沒有絲毫頭緒。
對于無妄大師本人,如今尚安寺住持都有問題,她不由得也對無妄多了幾分警惕。
適才從悟明腦中發現銀針之時,她第一個懷疑的便是無妄。那日看他為母后治蠱的手法,便知此人內力雄厚。他遁入空門前是邪醫見死不救,對人體穴位的把握定是極其精準。且他一直隱居竹林之中對竹林了如指掌,想要隱藏其中以銀針殺人亦不是什么難事。
可若是如此,難道無妄大師就是悟明悟智身后之人?隱在寺中的其他勢力又到底是誰?
眼前兀然一道白影閃過,秦樓安回神打量四周,發現月玦帶著他們走得是那條偏僻的巷道。適才那道白影應該又是喜歡裝神弄鬼的元癡,對于這等把戲她現在已感覺不到絲毫的害怕,不知道實情的謝容呆愣在原地,一旁司馬賦及也警惕起來。
秦樓安抬手示意他二人莫要驚慌,將之前她與月玦發現元癡的事告訴二人。謝容一定頓時怒上心頭,說道:“竟然事瘋和尚裝神弄鬼嚇我們,看本公子將他捉住給他個教訓看看!”
謝容話還沒說完便朝適才那道黑影閃過的地方追去,昏暗中只聽一聲哀嚎,想來是元癡被謝容捉住了。待他們追上時,果不其然見身披白衫的元癡被謝容摁在墻角,嘴里還嗷嗷叫著。
“你這和尚鬼鬼祟祟的在這巷道中作甚?還裝神弄鬼嚇唬我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適才元癡出現在她與月玦面前是帶他們去竹林,現下他又出現在這里,難道是還有什么事要告訴他們?如今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和尚一定是裝瘋賣傻,且一定知道什么秘密。
“謝容公子,元癡師父喜歡捉弄人卻并無惡意,還請公子將他放開,莫要傷了他。”
聞言,謝容并沒有為難他將他放開,秦樓安上前看著蜷縮在墻根處的元癡,昏暗中他將自己緊緊裹在她的衣衫中,不知是害怕還是因為冷,瑟瑟發抖。
秦樓安緩緩蹲下身,她現在知道眼前人是裝瘋,可她又不能輕易戳穿他。如月玦先前所言,他應是還沒有完全信任他們,不然他一定會主動將自己的知道的秘密告訴他們。
“元癡師父可是有什么話要與我們說?”秦樓安試探的問著,她見元癡止了顫抖,又道:“師父應該一直以來便宿在巷道中罷,如此寒冷的夜元癡師父不如去西院歇息,西院中還有很多空閑禪房,我也順便將糖炒栗子送給師父,如何?”
如今悟明悟智已死,他們背后的人一定會有所動作,尚安寺中不知多少和尚有問題,或許元癡與他們有交集之事早已被他們知道了,他再待在這里已經不安全了。
或許是知曉了她的用心,元癡狠狠點頭答應了,嘴里喊得卻是糖炒栗子,給人的感覺就是他是因為糖炒栗子才答應的。
四人帶著元癡回到西院后,院中禪房已無一處通亮,想來母后粉黛以及單獨住了一間禪房的采桑都已安睡。原先守在西院的金吾衛也已經回來守在門前,雖不能說絕對的安全,然若有人想暗中對元癡下手,他們一定會聽到動靜。
“時候不早,公主今日也累了,便先回房歇息罷,元癡師父我會安排妥當的。”
月玦不說她還不覺得累,現下放松下來困意和著倦意襲來,眼皮似壓了巨石一般沉重。
“既然如此,便有勞玦太子了。如今尚安寺中魚龍混雜,大家務必格外小心,若發現可疑之人或者遇到可疑之事,一定要及時告之大家,切莫一人獨自應對。”
謝容懶懶應下一句便打著哈欠朝自己房間走去,秦樓安回頭一看,司馬賦及早已不見了人影,見他屋中已亮起了燈,想來是還不等她說完便走了。
也是,誰會沒事找事去招惹他,適才她說的話對他來說就是廢話。
秦樓安復看月玦與元癡一眼,月玦朝她微微點頭示意她回房歇息,她應下轉身回了房。走到床邊看了眼,粉黛趴在床緣睡著了,母后也正睡得香甜。
摸黑爬上小榻,秦樓安衣服未脫便裹在衾被里睡去。
如今西院中的禪房大多都空著,月玦帶著元癡尋了間離自己房間比較近的。他自己進去尋了半根蠟燭點了后,元癡才愣怔怔的進來,站在月玦面前一動不動的盯著他。
月玦伸手摸了把桌凳,纖塵不染,他坐在木凳上沒有離去的意思,任由眼前人打量。
“施主當真是神僧三渡大師的弟子?”
元癡的聲音蒼老低啞,然卻口齒清楚將話說的明明白白。此時他看著月玦的眼半遮在臟亂的頭發中雖有些渾濁,但卻透著不屬于瘋癲人所有的清明。
他不瘋,也不傻,只是迫不得已。
月玦點點頭起身,將自己對面藏在桌下的凳子抽出來,抬臂請著眼前人落座。
“弟子月玦,正是三渡大師的徒弟。元池師父既然肯在玦面前卸下偽裝,那玦便視您為前輩,元池師父請坐下說話。”
“施主適才叫老衲什么?”蒼老的聲音因為震驚倒顯得年輕了幾分,他盯著眼前淺笑的年輕人,看著那一雙古水深潭似洞悉一切的眸,他嘆了口氣挪著有些踉蹌的步子坐到凳子上。
“這下老衲相信施主是三渡大師的弟子了,施主所言不錯,老衲法號,正是元池。”
他才是真正的元池,是在火海中坐化圓寂了的元池。
月玦坐回適才的凳子上,看著眼前人將她的那件已污濁不堪的白衫取下,枯槁顫抖著的手指將半長的臟亂頭發拂開,露出那張猙獰的臉。
有些昏暗的燭燈下,那沾帶著泥垢的臉滿布的除了滄桑皺紋,還有烈火燒出的駭人疤痕,從左眼眼角一直蔓延下頜,橫亙鋪展著一層凹凸不平的痂皮。
他的左眼已經有些睜不開了,素日里無人會細看一個瘋癲的老和尚,又加上他臟亂的頭發遮掩著,沒什么人發現他這張可怕的臉,更無人認出他才是元池。
“敢問施主是如何認出老衲才是真正的元池?”
月玦一直沒有主動說話只靜靜的看著他,現下聽他還能將話說清楚,便回道:“七年前在洛城封城時,玦在西門曾與元池師父有過一面之緣,我識得師父頸間的星月菩提珠。縱是現下師父的珠子被泥垢所裹,然我今日湊近師父時,還是認出了其中一顆。”
元池掀抬著垂老的眼皮看向月玦,未幾他將頸間掛珠承在干瘦的手掌中定定望著,未幾雙手合十將珠子夾在掌心。
“阿彌陀佛,當年將城門叫開放老衲等出城者,竟真是施主。”
思及當年之事,月玦輕淺笑了笑,“我不過亦是為了出城而已,我也沒有那等本事將城門叫開,救你們的是暻姳公主秦樓安。”
當年他潛入公主府,偷拿了她的身份令牌,不過代價自然也是有的。
元池聽后,渾濁的眼珠微微動了動,未幾他起身:“施主既為當世神僧三渡大師的弟子,還請施主渡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眾冤魂出苦海,讓他們...遁入輪回。”
元池合十躬身,月玦見此起身將他承起,聲色沉重:“原是尚安寺的僧人幾近滅絕,想來竹林后的那處破敗院下所掩埋的尸骨,便是那一百五十九個喪身火海的寺中僧眾。”
元池長老緩緩點了點頭,縱是他已身入空門數十載,思及那場慘無人道的大火,憶起那聲聲凄厲慘叫,年近古稀的他亦微微濕了眼,那是一百五十九個活生生的人吶!
“七年前元池師父方成為尚安寺住持不久,寺中應是先后來了兩伙奇怪的人。”
月玦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元池,他的神情告訴他,他說對了。
“第一伙人是逃難至尚安寺的,你見他們可憐便將他們收留寺中。他們之中大多受了傷,而且是刀劍傷。寺中的藥材不夠用,你便率著寺中僧眾到洛城中買藥,可不巧的是當你們買好藥材到西門時,恰好碰上洛城封城將你們困在城中。”
元池闔目點了點頭:“當年若非遇到施主,老衲與七個徒兒便出不了城回不了尚安寺了,那位受傷頗重的將軍,應該也活不長了。”
月玦上前扶著元池坐回凳上,立于他身側躬身一拜。
“玦在此代我師弟,謝過元池師父當年好心收留。”
元池蒼老的眼凝在身上看了良久才記起承他起身,當時來尚安寺避難的那群人中,他實在不知道誰是眼前年輕人的師弟。只記得那群人大多身著鎧甲,素日里神出鬼沒,為首的那位將軍身前跟著好些人,寺中送齋的僧人都接近不了半步。
“當年那伙人留在尚安寺中應是住了頗長一段時間,而后寺中應是又來了一群人。這群人,應該就是將尚安寺一百五十九名僧人困在竹林后的院子里放火焚燒的兇手。”
元池又緩緩點了點頭。
當年第一伙人留在尚安寺中住了有四五個月,他們有幾百人之多,然除了那位將軍與幾個隨身侍候的人留在西院,其他人幾乎從來不在寺中現身,也不在寺中用齋飲水。
當時監寺悟明曾提醒他這群人來歷不明恐招來禍患,可幾個月里除了夜間寺中有些不安靜,沒有任何禍事發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又如何忍心將人驅趕出尚安寺。
這群人留在寺中不久后,又有一懷抱嬰孩的和尚投奔寺中,其言為他的師父道寂云游之時所收弟子,法號元妄,襁褓嬰孩法號元嬰,且有師父手書為證。
元妄,便是如今的無妄了。
后來洛城中莫名生了瘟疫,元妄自稱無妄出山相救。再后來,尚安寺因無妄名聲大震,被當今圣上秦昊封為西風第二國寺,且朝廷派人前來重闊寺院,為寺中佛像重塑金身。
可誰想到這群朝廷來的人,個個都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魔鬼。
那群自稱朝廷工部的人來到寺院后,便以拆舊為名將寺院上下查看了個遍。也是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一直住在西院中的那位將軍與他的幾個隨從都已不見了身影。
朝廷工部的人將寺院查看后,為首之人陳江告訴他,他決定將北院拆掉修建藏經閣。
拆遷的前日晚上,寺中僧眾突然被陳江叫到北院,命令他們將院中桌椅等物盡數搬至東西二院。可當僧人們進入禪房搬抬之時,侯在門外的官兵竟將房門上了鎖。
他自己被那群人死死抓住,他們逼著他交出逆賊,只要他交出逆賊他們便將一眾僧人放出來,可他哪里知道他們口中的逆賊是何人?
未幾那群人破油放火,北院瞬成一片火海,房中僧人滾爬的身影,凄厲的慘叫,是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罪孽。
那群人見以眾僧的性命逼問他,他都依舊說不知,便信了他是真的不知道。他們將他放開后,他自無顏活于世,走入火海盤膝而坐。
可他卻沒死,當他醒了后發現他全身都被白紗包裹,是無妄救了他。可更加令他震驚的是,原本燒死在北院中的一眾僧人竟都又出現在寺中,包括另一個元池。
昏黃的燭燈下元池入了定,似睡著了一般。
吱嗝一聲輕響房門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踱進來。元池被涌進的寒風驚醒一般,他偏頭看去,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當年那位重傷的將軍,只是要年輕上些許。
“施主...施主可是當年朝廷要追捕的那位將軍?”
這些年他想透了,那位將軍應該就是陳江要口中的逆賊。
“不是,他是我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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