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荀步履輕緩走到代衡面前行了個禮,看了眼扶著代朝祁的謝容后,朝她淡淡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猶記上次見到他,還是重九菊宴之時,修長的身形,佚麗的容貌,挑繡著白鶴的玄衣,謝荀一如從前,亦如她初次見到他時那般。
七年前生的一場巨變,洛城世家貴門幾乎是換了一次血。
那年大蕭朝卓梁王后裔秘密潛入城中,欲勾結當時身為大將軍的裴朗意圖謀反。
事情敗露被父皇與瑁王代衡鎮壓之后,當時在朝中位高權重的裴家一夜之間闔府上下盡葬火海,依附裴家在洛城立足的一眾將帥侯門也盡數敗落。
如此一來,朝堂之上賴以戰功而位及權臣者唯有瑁王代衡一人。他雖已封王,然王侯僅乃功勛爵位,可享世人敬重與豐厚俸祿,卻偏偏不得掌握兵權與實職。
正當他處心積慮欲將大將軍之位納入囊中之時,自幽州一戰成名的少將司馬賦及卻突然毫無先兆的班師回朝,后來她才聽聞騁平軍是日行二百余里星夜兼程趕回來的。
當時朝堂帥才良將凋零稀疏,無人可擔大將軍之重職,父皇又被代衡欲掌兵權之事逼迫得心力憔悴焦頭爛額,而司馬賦及的出現卻為父皇解了這一難題。
七年前幽州一戰,胡羌部承諾依附西風俯首稱臣,每年定期上繳歲幣供奉。除此之外東景幽州與西風交界之處的一十六城盡歸西風所有,年僅十四歲的司馬賦及率騁平軍立下赫赫戰功,一朝成名天下盡知。
父皇賞識他年少有為,又有滔天戰功傍身,不顧朝中眾臣反對授予其大將軍之位。其實父皇只是想通過此舉斷了代衡欲攬兵權的念頭,又考慮到司馬賦及年少便于他掌控,才將他推上風口浪尖填補了大將軍這處窟窿。
當年司馬賦及揚名天下風頭無兩之時,還有一人在洛城中聲名突起,可謂駕青云而扶搖直上九萬里,那人便是謝家荀郎謝之卿。
說起來謝荀在城中出名的方式,比之謝容長陽發金可謂更加離奇大膽。當時司馬賦及新封為大將軍,父皇特賜旌幡千幅,儀仗數百人供其打馬游街,行至長陽邑之時卻突有車馬一架箱奩十里攔了去路,雙方一時互不相讓對峙起來。
眾人皆知司馬賦及年少成名,在朝中炙手可熱,城中更是無人敢惹。因此看熱鬧的眾人紛紛猜測馬車中的人到底是誰,竟敢攔大將軍的儀駕。
當時她在黃雀樓中,正好可以觀望這一萬人空巷之盛況。雙方焦灼之際,馬車車簾挑起邁下一人。
眾人伸長脖子瞪大眼睛看清那人之時,卻發現竟是個同樣未曾笈冠的少年。繡鶴玄衣飄飄欲舉,束發墨帶恣意迎風,少年翩翩俊秀通身帶著儒雅書香氣,只是懷中卻抱著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孩。
后來她才知道此少年名喚謝荀,是自江南一帶遷入洛城的商賈貴子。
謝荀下了馬車,邀了一身銀甲白袍的司馬賦及去了翠湖的一艘畫舫游船上,至于二人到底說了什么,想來也只有他與司馬賦及兩人知道了。
二人再出來后,司馬賦及讓道偏巷,謝荀的馬車暢行無阻過了長陽。
對于堂堂大將軍繞道而行的結果,眾人大為吃驚,紛紛猜測那玄衣少年的身份來歷。讓眾人知道謝家荀郎謝之卿名號的,還是他做的另外一件膽大包天之事,說來也巧,這件事依舊與司馬賦及有關。
洛城雖為帝都,是為西風最為富庶之地,然城中自身亦有富貧之分。除了位處中心的皇宮,便數城西最為繁華,居于此處者多為朝中貴胄與城中巨商,次之為城北,再次之便是城東與城南。
父皇有意在城西為司馬賦及建造府邸,便著人買下一塊地皮。誰承想破土動工之際,這塊地皮竟被謝荀以三倍的價錢搶了去。商人重利,為了謝家三倍的價錢,這塊地皮原來的主人竟然舍得違了約與謝荀做了交易。
父皇聞之大怒,然司馬賦及卻言他喜歡清凈,自行請旨去了城南。雖然事實如此,可在洛城百姓眼里,司馬賦及是被謝荀搶了地盤被趕去城南的。
自此以后,城中無人不知敢攔司馬大將軍的路,敢搶司馬大將軍房的謝家謝之卿的名號。更有甚者猜度,有朝一日司馬賦及娶妻成親之時,謝荀說不定還會去搶親。
再后來司馬賦及屢戰屢勝被世人敬仰為西風戰神,謝荀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幾乎可說是西風首富。關于二人當年的糾葛無人再提,眾人說起二者也都是分別而論,好像二人之間本就各不相干。
提起謝荀,最先讓她想到的并非是他的萬貫家產,也并不是他謝家家主的身份,而是他的名士風雅之姿。
此人予人隱逸之感,素日里深居淺出如不涉世的隱士高人一般,調琴閱經,戲犬逗鶴,如何風流快活如何來。除了一個胞弟謝容,無人知曉他的父母是誰,也從未聽說過他曾娶妻生子有過家室,盡管有傳言說他當年抱在懷中的嬰兒是他的私生子。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秦樓安不得而知,其實她對謝荀本人亦并無多少了解。他是否當真如表面所見一般清心寡欲,她現下也不敢茍同,尤其是聽了謝容所說他不出洛城便可掌謝家命脈之事。
謝荀這等魄力,堪比月玦身居洛城而知西南戰局,通天的手段足以撐起他覆地的野心。謝荀是個迷,謝容是個迷,整個謝家,也是個難解之迷。
“既然謝家主都已說了楚妖姑娘是家主的人,那本王便看在家主的面子上放她離去。另外本王聽聞家主近來云游在外,不知是何時回來洛城的?”
在她適才回想之際,代衡與謝荀已經洽談起來。看得出來代衡還是很給謝荀面子的,至少把他看的要比月玦重要的多。
也是,人家可是渾身都鍍了金的。至于月玦,說得好聽點是兩袖清風,說得不好聽就是窮得叮當響。孰輕孰重,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要如何選。
“多謝王爺成全,近日荀赴故友相邀,特回江南老家品酒賞梅,是昨日方歸洛城。”
一旁扶著代朝祁的謝容聞言,偏了頭沒眼看自家兄長,什么時候兄長說謊臉不紅大氣也不喘了?赴老友之約回江南老家品酒賞梅,敢不敢再離譜一些?
代衡笑著點點頭道了聲原來如此,又言:“家主自江南而歸,山水迢迢路途遙遠,想來一定是奔波勞累,本王有意設宴為家主接風洗塵,不知家主意下如何?”
“不敢勞煩王爺盛情款待,加之現下小王爺不幸受傷,荀也不好此時上門叨擾。還是等小王爺身子痊愈,到時荀再親自攜楚妖姑娘登門道謝。”
雖然謝荀未曾同意接風之事,但也算應下到他王府道謝,代衡也未再強求,何況現下朝祁養傷確實是最重要的。至于楚妖,代衡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此女有何特別之處,竟能讓月玦與謝荀相爭?
“看來玦太子是不能抱得美人歸了呢。”見謝荀越過弓箭手朝楚妖走去,秦樓安附在月玦身側低聲奚落一句:“玦太子可要看開些才是啊,輸給腰纏萬貫的謝家主,你也不丟人。”
“有些東西并非是由錢能決定的,公主可信楚妖必會棄謝荀而投奔于我?”
“如果她腦子有病的話,我倒是信。”秦樓安不知不覺言語中帶了幾分怒,看向月玦說道:“不管此事結局如何,也無論你對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回府后你最好給我講清楚,為何要為楚妖贖身又為何要護著她。不然,我便把你賣到這十紅粉巷中換錢!”
月玦聞言愕然,未幾淡淡笑了笑。秦樓安見他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輕哼一聲抱臂偏過頭不去看他。
“別以為本宮是在和你開玩笑,你若解釋不清楚今日所為,我便當真不要你了。想來以你的姿色,在這紅粉巷中可要比楚妖更為吸人吧?”
“不要我了嗎?”
月玦眉頭攢起喃喃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向她確認她是不是在開玩笑。感受到他盯在她臉上的目光,秦樓安忍不住偏頭看了他一眼,他眼神中竟有些凄楚...還有些委屈?
心下一橫,秦樓安白了他一眼,勸說自己不能心軟。雖然他已事先告訴她讓她忍耐,可這次的事他做的未免也太過分了,竟然敢往她府里帶女人,這把她置于何地?
不過這個楚妖到底有何能耐,竟讓迷一樣的月玦與謝荀爭著為她贖身?
難道現在的男人,都喜歡一馬平川的嗎,是覺得裁衣之時節省料子?可謝荀家財萬貫大可不必如此啊。
秦樓安側出一步看過去,只見謝荀正立在楚妖與翠娥身前。從她現在的位置看過去,可見謝荀正低斂眉目笑著看著楚妖,眼神極盡溫柔,不像是一時貪圖新鮮,倒像是交了真心動了真情的。
“這是為楚妖姑娘贖身的銀票,翠娥媽媽請收好。”
謝荀從袖口中取出一張銀票遞給翠娥,翠娥依舊一頭霧水的接過,打開一看后她頓時清醒了。一千兩銀子啊,妖妖不愧是她的搖錢樹啊,可這...現在她有沒有命花這個錢還不知道,她的命怎么這么苦啊!
站在遠處的謝容見此,架著代朝祁兩腋將他連拽帶拖抱上馬車,越過弓箭手跑進場中。看了眼秦樓安與月玦后他跑到謝荀身邊,將楚妖上下打量了一眼。
“兄長,你不會是認真的吧?你把她帶回謝府是做甚?栽地里當竹子?這麻桿身材您不覺得硌得慌嗎?”
“是容弟啊。”
謝荀像剛看見謝容一樣招呼了一聲,抬手如撫摸童兒的鬢角一樣摸了摸謝容的頭,說道:“容弟又胡鬧了,聽童兒說,為兄不在這些時日里你可沒少胡作非為。若再如此不聽為兄的話,可要當心為兄如小時候一樣打你屁股了哦,還不快與楚妖姑娘道歉?”
感覺到自己屁股被輕輕拍了兩下,謝容皺眉盯著狐眸微瞇笑著的謝荀。兄長這到底是在搞什么,本來出現在十紅粉巷已經很不像兄長能做出來的事了,現在竟然還要帶個花魁回去?
可這些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女人月玦也想要啊。
可話說回來,月玦想要這個女人一樣是個問題啊。
“本公子才不道歉,兄長,你當真是認真要為她贖身?難道真想娶她回家做我嫂嫂?”
“有什么不可以嗎?”
謝荀看向一直微微低著頭的楚妖,說道:“楚妖姑娘,如今你已是自由身,現下便隨我回謝府吧,荀會好好善待你的。”
楚妖猶若未聞,然謝荀話中之意他心里卻清楚。所謂善待,可是怕他將他射傷代朝祁之事泄露出去而殺人滅口?
“你放心,我謝荀做生意向來追求雙贏共惠,并非卸磨殺驢過河拆橋之人。跟我走,我就可以救你,讓你榮華富貴一輩子,翠娥與容弟都可作證。”
謝荀壓低了聲音僅容幾人能聽到,楚妖聞言抬頭看向他,早先便知道謝荀不是個簡單的,適才他可可是看透他心中所想?
可不得不說,他信了謝荀的話,他的條件太過誘惑他。不需要他做什么,就可以榮華富貴過完下半輩子,這不正是他一直想要的嗎?
一旁翠娥雖然不明真相,但也在小聲催促他讓他答應。楚妖盯著謝荀看了片刻,未幾又偏頭看向月玦——
雖然早就知道他作為質子來了洛城,可因先帝之事他一直未曾去見過他,他也未曾來找過自己或者是要殺了他這個所謂的叛徒。
此次他來找他,必定是因為還肯信他。
楚妖笑了笑,嬌媚的如國色天香的牡丹,就算他不威脅他,他也會聽他的安排去西南王府。
與其榮華富貴地活,不如清清白白地活。太子還肯信他給他機會,他便要做些什么自證清白。
拿過翠娥手中的銀票后,楚妖還給了謝荀。
“楚妖多謝家主厚愛,然我已答應玦太子隨他走,現下恐不能隨家主回謝府了。”
楚妖的聲音不大亦不小,秦樓安聞言皺眉看了眼月玦,竟真如他所言,楚妖肯棄了謝荀選擇他?
“楚妖姑娘決定了嗎?箭一旦開弓,可沒有回旋的余地。”
“我心意已決。”
楚妖簡單又干脆地回了謝荀后,便款款朝月玦走去。他這把弓早就沒有回旋余地,然卻要看在誰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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