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天上殘星未寂,大軍準時出發。
盡管對秦樓安突然下達大軍分兩路行進的命令十分疑惑,然軍令如山,又為不引人起疑,此次率領代衡三萬兵馬一同出征討伐蕭昱的將領,代朝桓,不得不聽令行事,與十萬中禁軍兩撥分流,徑直朝西進軍。
至于代朝桓此人,乃是代衡的親侄子,于數月前聽代衡召令,率領轄內所屬兵馬潛入洛城。
瑁王代衡之所以勢大難除,是因代家尚為大蕭臣子之時手中便握有兵權。而代家手中的兵權,也只牢牢掌控在代家自己人的手中。
西風建立之后,代衡身為第一代瑁王代戰的嫡長子,繼承父輩王位留在京師洛城。代家其余庶出子孫及旁系宗族,便分散各地蓄養舊部兵馬。更甚者把持邊境地方的官府政權,以戍邊為名,光明正大地招兵買馬。
秦政與秦昊雖常有削權奪兵之意,奈何代家勢力歷經數輩已然根深蒂固,純粹簡單的綏靖拉攏之策,既收服不得代家為自己所用,想動其根本又絕無可能。
在西風兩代君主一次又一次害怕除奸不成,反被反噬的恐懼中,代家這頭貪得無厭的老虎,逐漸得到休養生息恢復元氣,又逐漸擴大勢力。
如今代衡終于要撕下假意稱臣的虛偽面具,露出勃勃的野心與鋒利的爪牙,正準備撲向縱虎喂虎之人的秦家身上,噬肉吮血,狠狠啃咬。
“代將軍,那秦樓安故意將我們分開,莫非已經對我們起了疑心?”
“什么起疑心?她從頭到尾就不信我們。”
“那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她故意讓我們的人馬從這山多谷多的地方行軍,會不會早已在前方設下埋伏,就等我們率軍進入她的陷阱里?”
夜色下本是昏暗寂靜的山谷里,有延綿不絕的燈火閃爍。一聲極為傲慢不屑的譏笑,混在低緩沉重的馬蹄聲與腳步聲里格外刺耳,正是騎馬行在最前首的代朝桓。
“我看你是想多了吧廖副將,那秦樓安不過一小小女子,縱是有些本事,能察覺得出我們隨行是別有用心,可若說她深謀遠慮,能夠事先猜到伯父他假意出兵相助,又提前在我們所要經過之地布下埋伏,就未免太可笑,太抬舉她了!”
身為副將的廖文景,聽代朝桓絲毫未將秦樓安放在眼里,他大為擔憂地看向身前的年少將領。
秦昊于此危急存亡之際將十萬中禁軍交給秦樓安,若說這個暻姳公主沒有真才實干,他是如何也不信秦昊會將西風國運,就這么如此輕易地托付給一個徒有其表的女子。
“不過大軍分兩路進軍并不在計劃之中,為謹慎起見,此事要馬上通知伯父。”
代朝桓言罷,不時便有兩人脫離隊伍騎乘快馬,一人朝洛城方向飛奔而去報信,另一個人則為了以防萬一,行在大軍之前為大軍探路。
天光破曉又日上三竿,暮色四籠又夜幕暝暝,即將入夜之時,返回洛城報信的人終于將消息送到瑁王府。
代衡聽聞后面色深沉,眉頭緊鎖沉吟片刻,他心里涌上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一夜輾轉無眠,第二日代衡上朝時,便聽到他手下三萬兵馬在進入岐山后遭遇埋伏的消息。
全軍,覆沒。
此事震驚朝野,誰也沒想到暻姳公主才率軍出征不過兩日,竟然就遭埋伏且損失如此慘重。
一時之間,人人心中皆揣測不安,又唏噓不已女子帶兵打仗終究是荒謬啊!
然震駭歸震駭,質疑歸質疑,眾臣卻不知這其中真相。他們聽到的消息,是暻姳公主與征討大軍遭遇埋伏,在岐山境內慘損三萬人馬。
他們不知道大軍分兩路行進之事,只有代衡在聽聞此噩耗后將其轉變為真相要經過岐山,必然是選擇徑直朝西的路線,而走這條路的,是代朝桓與他手下的三萬兵馬。
是他的人全軍覆沒!
秦樓安與中禁軍未損一兵一卒!
是誰干的?
是誰在岐山設下埋伏?
是誰讓他一下子損失三萬兵馬?!
尚在朝堂上,代衡面容陰鷙,額上青筋猙獰暴出,他心里嘶吼著質問著到底是誰?!
他昨晚才收到代朝桓的報信,今天早上就傳來遭遇埋伏的消息,難道真的是秦昊與秦樓安提前在岐山設下埋伏,而后故意兩軍分路,讓他的人進入事先設好的陷阱之中?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大軍出征前,秦昊所有能夠掌控的兵馬幾乎全部壓在洛城,又怎會有如此兵力能輕而易舉殲滅他三萬多人?且就算他有兵可調,調動之時也絕不可能瞞過他安插在各州各縣的眼線。
最主要者,秦昊如今的矛頭直沖著的是蕭昱,他雖假意與其聯手,可他自認沒有半點破綻露出,秦昊此時絕不可能臨陣倒戈,將矛頭對向他。
他太了解秦昊了,讓秦昊與他和蕭昱二人同時為敵,他不會這么做,也絕不敢這么做。
到底是誰?
代衡冥思不解。
秦昊同樣迷惑不已。
不同于代衡知道慘遭埋伏的是他自己的人馬,秦昊與眾大臣一樣,皆以為是秦樓安與整個征討大軍在岐山遇襲,自然也就極為清楚地知道這不可能是他自己動的手。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蕭昱與騁平軍,畢竟他派人前去征伐他們,他們出軍相抗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問題就在于,岐山。
岐山位于洛河以東,若在岐山設伏之人是蕭昱與騁平軍。那豈不就是說,他們已然渡過洛水這道天然的防衛屏障,已然要兵臨城下,要攻向洛城而來?
秦昊只覺身下的龍椅生出尖銳的芒刺,扎入他渾身涼透的身體,讓他坐立難安。
在秦昊想到是蕭昱與騁平軍時,代衡亦想到這唯一的可能性。如今情勢的發展變化,宛若迅雷疾風,遠比他預想中的要快太多,他不得不被迫地轉變自己的籌謀計劃。
代衡扭曲的面容逐漸恢復陰沉靜漠,雙眼里的怒火逐漸被一股寒流覆滅。
盡管他不舍不甘那三萬兵馬就那么輕易地灰飛煙滅,甚至包括他的侄兒在內,可代家能有如今的權勢地位,他們已經出賣了無數人,傷害了無數人,亦拋棄過無數的性命不差這三萬!
上首那張高高在上的華麗金貴的龍椅,就是要踩著無數人的鮮血尸骨,滿身沾滿血腥罪孽地,一步一步爬上去的。
那三萬兵馬活著要為他所用,如今死了,亦同樣要為他效命。
“皇上。”
代衡側出一步站在殿中央,他執符請于秦昊。
“皇上,暻姳公主從未帶過兵打過仗,不知山谷行兵乃是軍中大忌,故而才出師不利遭遇蕭昱與騁平軍的埋伏。如今蕭昱既然已在岐山,其必然已渡過洛河。皇上,如今前朝余孽已要打進洛城,暻姳公主又怎會是狡猾多端的蕭昱的對手!若就此下去西風危矣!”
唰的一聲,秦昊從龍椅上驚然站起。
如今的局勢,他怎會想不到?
秦昊盯著代衡緩緩問道:“那依瑁王之見,如何才能抵擋得住蕭昱的騁平軍,如何才能保住西風的江山帝業?”
在文武眾臣的驚惶爭議聲中,代衡近前一步。
“換帥,請皇上換帥!”
霎然間,朝堂瞬時陷入死寂鴉雀無聲。
片刻后,滿朝文武皆如代衡一般躬身請奏,異口同聲。
“請皇上換帥,請皇上換帥,請皇上換帥”
無論是心向代衡之人,還是忠于他的臣子,此時所有人都請求他換帥。秦昊身子一沉跌坐在龍椅中,身旁佑德連忙撲上去查看他的情況。
“換帥如今,西風又有何人能做一軍主帥,又有何人能勝過蕭昱”
見秦昊失神無力地扶坐著龍椅,眼神訥訥,言語恍然,代衡眼中精光瞬閃。
他再次走上前一步,離九五至尊之位更近。
“皇上可還記得,臣亦是武將出身?”
秦昊一怔,猛然抬頭看向代衡。
“臣知道這些年皇上對臣頗為忌憚,甚至懷疑臣懷有不臣之心。不過臣知道,這是皇上聽信了奸佞之人的讒言,故而才冤枉了臣對西風對皇上的一片忠心。皇上試想,臣若當真生有二心,這么多年為何會沒有絲毫動作?”
代衡故作停頓,給秦昊思索的時間。他這些年雖然與秦昊明爭暗斗,然卻終究沒有十足的證據證明他要謀反,秦昊一時間也抓不到他致命的破綻。
對于秦昊默然失語,代衡極為滿意,他言行舉止愈加恭敬。
“皇上,如今已到西風存亡攸關之時,還望皇上摒除君臣之間的猜忌嫌隙,任臣為征討大軍的主帥,代暻姳公主殲滅蕭昱謝荀這些前朝余孽!”
“望,皇上恩準!”
代衡聲音激烈高昂,他兀然一撩袞邊蟒袍,屈膝鏗然一跪,頗有大義凜然之勢。
秦昊見此霎時瞪大雙眼。
見駕免跪的瑁王,現在竟然就跪在他身前?
“望皇上恩準!”
秦昊還未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殿中眾臣齊刷刷跪地請命。
沉默良久,神智已有些恍惚的秦昊,在佑德的攙扶下站起身,走到殿下,顫巍巍伸出手將跪地的代衡扶起。
“朕朕準”
“謝皇上,皇上圣明!”
在一片齊聲高呼中,秦昊恍然轉身,從龍椅一旁的角門,緩緩走出大殿。
這一刻,他心里懊悔不已。
他悔得不是讓秦樓安帶兵,悔得也不是現在讓代衡替秦樓安帶兵,他悔得,是他屢次三番背信棄義,以致月玦徹底寒心,最后離西風而去。
他適才跌坐在龍椅上,喃喃自問誰可勝過蕭昱時,他眼前浮現出得是那襲勝雪的白衣,那張疏離的臉容,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深靜眼眸
墉郡定危軍大營中,蕭昱取下靈鳶傳來的書信,他看過后遞給坐臥在榻上的謝荀。
此時的謝荀,已換下他素愛的玄墨色衣衫,穿著一襲繡有幾葉青竹的白衣。不同于一身玄墨時的深沉穩重,此時的他,就如勁瘦的梅枝,褪盡禁錮許久的皴黑枯色,兀然綻放開滿身雪似的寒梅,風神氣韻都煥然一新,謙謙,瑯瑯。
“看來月玦已經出手了。”
謝荀一笑,將手中方寸紙條拈作碎齏。
“月隱軍的行軍速度與殺傷力果然名不虛傳,一夜之間竟讓代衡三萬兵馬全軍覆沒。只是如今張世忠伴在秦樓安左右,那五萬月隱軍如今又是由誰統率?”
“除了楊昭,別無他人。”
“楊昭啊”
謝荀長眉微蹙,雖不解卻依舊笑意吟吟:“可據我近日方探得的消息,楊昭半月前還在幽州率領定西軍,趁崇州境內安北軍進入西風后,他乘虛直入,直接將崇州為月玦納入囊中。如今他又怎會出現在西風呢?”
聽聞如今崇州已歸月玦所有,蕭昱一怔,轉瞬又釋然。在他看來,無論月玦出其不意做到什么,都已不足為怪。
謝荀也是才剛剛得知此事,也才明悟過來為何月玦不就近將幽州的定西軍調來,而是動用月隱軍這把殺手锏。
原來月玦不僅想要助秦昊除掉代衡,以從中獲取某種他目前尚猜不到的利益之外,他還要將崇州納入囊中。這也解開他關于月玦明明已知月琛要將安北軍借給他的情況下,非但不阻止,還讓他們借道幽州迅速進入西風的疑惑。
原來他是打的雙管齊下乘虛直入的如意算盤。
“景宣帝知曉此事之后,不得氣到吐血?”
謝荀灑然不羈的笑了幾聲,腦海里已想象到月扶滄勃然大怒的模樣。
他不知曉的是,這便是當初月扶滄與秦昊交易合作,欲害月玦性命時,月玦當時所說要還給月扶滄的大禮。
只因此時這份大禮還不宜讓月扶滄知道,月玦便命人故意封鎖消息,攔截一切從崇州傳往龍陽的書信。
片刻,謝荀漸漸地收起笑容,看向地上如面粉一般的一層白沫,那是適才被他碾碎的紙條。
“雪子耽既然在信中說如今已然可以配合行事,讓我們率軍朝西逐漸包攏,那便是月玦的請君入甕之計,想來已然得逞。”
蕭昱聞言點頭。
“我這就下令,命定危軍起帳拔營。再通知梁伯玉,命其率騁平軍朝東包攏,嚴守洛河河畔,以防代衡渡河而逃。”
見謝荀點點頭沒有異議,蕭昱退出營帳。
“雖然代衡的三萬兵馬已然全軍覆沒,可月玦他是如何做到的,五萬月隱軍統領又真是楊昭?”
謝荀一個人倚靠在榻上,慢悠悠地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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