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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出發的沈淵，這會兒已經到達了他父親的墳地。
在去拜祭父親的路上，沈淵想著他準備了父親生前最喜歡吃的蓮花酥，往常都沒有，今早他特地去買的。
他早早出去，等在鋪子外面等了許久，鋪子一開張他就去買來了，還是新鮮熱乎的。
有這蓮花酥，父親一定會高興的。
而且他還準備了許多紙錢，比往年的還要多，待燒給父親后，他在底下也可以不用再過得像生前那般拮據了。
他心里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父親說，有委屈的事情，也有為數不多的幾件輕松事兒。他想把這一年來的事情，都說給父親聽。
可就在沈淵轉頭望向他父親的墳冢，看見眼前的景象時，瞳孔狠狠一縮，俊顏上頓時血色全無——
云棠剛爬上嶺子，就聽見一道哀慟聲劃破了長空，撕心裂肺的，令人不忍卒聞。
聽著聲音很明顯是沈淵，云棠心里一驚，以為他是出了什么事，便連忙加緊了步伐。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聲驚動了天上的什么人，這一聲剛落下，隨即云層里就響應起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眨眼的功夫，那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云棠忙撐起傘擋雨，同時腳下的速度也沒慢下來。
因為心里著急，她就無暇顧及腳下，這一個不慎踩到了一塊青苔上，腳下一滑，她就直接滑跪在了地上，傘被打翻在了一邊，膝蓋直接就磕到了地上。
這傳來的鉆心疼痛，讓云棠臉色一白。
雨越來越大，云棠也顧不上太多，連忙撿起了傘擋住雨，忍著痛，杵著拐杖從地上站了起來。
好在是沒有硌到什么石塊，因此膝蓋雖然疼，但還是能走路。
云棠就這樣一瘸一拐的按著云寶的指示來到了沈大夫的墳冢前，不經意的一個抬眼，她頓時就如遭雷擊一樣的石立在了原地——
大雨之中，少年身形狼狽的跪在泥濘的地上，匍匐在地上去撿地上的白骨，紙錢香燭和祭品在他身后的地上，在雨水的沖洗下，也逐漸糊成了一團。
“爹…爹……是孩兒不孝…是孩兒不孝……”
淚水連著雨水一起，模糊住了他眼前的視線。
沈淵顫抖著手，將露在地上的那些白骨一根根的撿了起來，用外衣裝著。失了魂似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自責的話語，聲線都在顫抖，整個人仿佛麻木了一般，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風吹雨打。
“……”
本該是好好埋在土里的白骨這會兒不成型的散落在墳冢的四處，而墳冢所在的地方，卻成了一個大坑，邊兒上還有著幾處明顯的鋤頭印……
這明顯是被人掘出來的……
即便見多識廣如云棠，在看見這樣的景象時，還是被沖擊到了……
九幽之下堆積成山的白骨，也不如此刻眼前所見這般來的沖擊人心。
云棠不忍，忍著膝蓋上的痛意走上前去，打著傘替他遮下那無情的大雨。
沈淵仍沉浸在極大的悲慟之中，并未感覺到云棠的靠近。
他將散落在地上的遺骨全數撿了起來，用衣服包著揣在懷里，失魂落魄的癱坐在地上，壓抑著極大的悲痛，肩膀止不住的顫抖著。
雖然他并未放聲痛哭，只是這般壓抑著聲音嗚咽，但云棠大概能體會一些他此時心里的痛楚。
痛苦到一定程度，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
云棠撐著傘，默默站在他的身后為他擋雨。
她本想讓他先起來找個地方避雨，但是看著他這般，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淵才逐漸從自己的悲痛情緒里走出來了一些。
大雨還在繼續，可是雨點卻不曾打在他身上。
沈淵抬眸，看見遮擋在他頭頂上方的傘后，微微一怔，轉過身來，在看見站在他身后為他撐傘、站在雨里全身濕透的云棠時，一時間忘了該作何反應。
像是意外，但因為心里還充斥著另一種情緒，兩種完全不同情緒一時齊發，便讓他看起來有些呆呆的。
一綹發絲貼在他的額前，臉色被冷冰冰的雨水沖得發白，蒼白的臉頰上掛著水珠，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眼圈通紅，墨眸里凝著一層霧氣，明明是一副慘兮兮的模樣，卻愣是生出了一些我見猶憐的感覺。
云棠為了給沈淵擋雨，大半的身子都在雨里，全身都在淌水。
而她的膝蓋上本來就有傷，被冰冷的雨水浸著，生疼生疼的。加上淋雨淋的有些久了，在這春寒料峭的時候，就被冷得唇色發青、臉色發白。
原本身上脂肪多還能扛一會兒，但這會兒在雨里站久了，身上的溫度也被沿著衣擺往下淌的雨水帶走了，衣服濕噠噠的貼在身上，難受的很。
“啊嘁！”
云棠鼻子一癢，掩唇連打了幾個噴嚏。
而她這噴嚏聲，也把沈淵的思緒稍微拉回了一些。
他穩妥揣著沈父的遺骨，略有些沉默的從地上起來，長睫微斂，有水珠沿著睫毛尖兒處滴落。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聲音嘶啞，細聽之下仍有著些哭腔，語氣里有意外和幾分微不可查的動容。
云棠摸了摸鼻子，聲音因為冷而帶著些輕顫：“下大雨了，我擔心你沒帶傘，所以就給你送傘來了。”
她一雙杏眸清澈干凈，說話時透露出一些顯而易見的擔憂，此外，便再無任何輕慢之意。
仿佛，此刻在她眼中，就只有他一個人。
他這些年見慣了白眼和鄙夷，也見慣了那些癡慕于他這皮相的眼神，可唯獨這般出于擔憂和關心的，他此前也只有在已經亡故的父親那兒見過。
但又和父親不同。
這些時日來，許多時候他都能感覺得到她對他的關心。
只是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曾經那個將他踐踏至泥地里的、前不久還總是戲耍他的人，會對他有絲毫的真心。
可是，當他的世界開始下起了滂沱大雨的時候，也只有她出現在他身后，為他撐起了那把可供他躲雨的傘。
少年微抿著唇，眼眶微熱，淚水不受控制往外涌出，與從頭發上往下滑落的雨水融在了一起。
云棠沒看見他的眼淚，只是見他紅著眼眶、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一時間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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