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凌臨走時氣呼呼地點著綠漪的額頭罵她沒良心，斐有君就在一邊立著，綠漪覺得很是丟臉，再三跟明凌保證有了長進便回去，指望他數(shù)落完趕緊走。明凌卻越說越來勁，一把拽住她：“不行，你還是跟我回去。你是不是嫌棄為師教不好你？”

    綠漪趕緊低聲哄了他半天，說得嘴皮子都要干了，斐有君忽然道：“師叔放心，我一定會傾盡所能，悉心教導(dǎo)師妹。”

    明風(fēng)笑著看了向來話少的徒弟一眼：“師弟，年輕人的事，你就別摻和了。”

    明凌搖頭笑了笑，傾身在綠漪耳邊小聲道：“女大不中留啊。”綠漪臉上騰起兩朵紅云，看得明凌長吁短嘆了一番，終于飄然下了山。

    斐有君垂了垂眸。

    明風(fēng)有心讓兩個孩子多接觸，干脆便讓綠漪在斐有君對面住下，命斐有君無論什么事都要悉心照料。他說的時候綠漪小心翼翼地望著斐有君，看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心道，這人真是很好看的。

    她不想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變化，是以明風(fēng)喚她時她還愣愣地仰著頭看他，正迎上他依舊淡淡的目光。她一陣心慌，忙不迭地垂下了頭，低低答應(yīng)著明風(fēng)的囑咐，抬起頭來，才發(fā)現(xiàn)斐有君依舊注視著她。

    斐有君輕啟薄唇：“我想看看你如今的水平。”

    “我沒有佩劍……”

    斐有君解下自己的佩劍遞給她：“師父走了，你不必局促。”

    令我局促的是你啊。綠漪接過劍凝神細看，劍鞘花紋繁復(fù)，劍光清亮寒氣逼人，劍柄處刻著兩個蠅頭小楷，綠漪輕輕撫摸——

    原來這便是傳說中天下第一的寶劍“巨光”……

    劍招使到最后，綠漪直直向斐有君刺去，被他在身前一寸處牢牢用雙指夾住劍身。綠漪垂下頭，斐有君神色淡淡：“不錯。不過有些地方空有劍招，卻沒有融合劍意。”

    他拿過劍，身形如電，到了綠漪使得生澀的那幾招時，動作明顯放緩。綠漪帶點苦澀地微微笑了起來，她知道他會是個好師父。

    晚間綠漪端了湯送過去，說是感念師兄辛苦，送完湯卻也不走，只在一旁立著。斐有君要提筆寫字她便安安靜靜地磨墨，斐有君要喝水她便搶先遞過水壺茶杯，斐有君要看書時她總算離開了一會兒，片刻后端來一盤糕點，依舊安安靜靜地立在他身后。

    斐有君拿她沒辦法，想起她伺候師叔時的情態(tài)，聲音不知為何有些冷：“我不需要你伺候，今日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著罷。”

    綠漪卻絲毫不為所動，斐有君沒再說什么，示意她坐下，便轉(zhuǎn)頭專心看自己的書了。

    綠漪便專心看他。這個人，即便對她的行為有些無可奈何，神色仍是淡淡。他的心仿若一潭明凈小溪，即便某處落下幾片落葉，但很快便被水流沖走，留不下一絲痕跡。

    相處日久，綠漪發(fā)現(xiàn)斐有君那張臉真是如石刻般沒有一絲表情。她處處粘著他讓他有諸多不便，但他連皺眉也不曾有過。

    這幾日斐有君到處找不到人，綠漪只好端著食盒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旁邊卻忽然擠過來幾個人，笑嘻嘻道：“師姐，你每日只跟著大師兄，看都不看我們一眼，我們好生難過。”

    綠漪埋頭吃飯，知道這些少年是在打趣，并沒有惡意，便也不去理會。一個少年接著道：“師姐劍法高超，不知有沒有時間指點我們一下？”

    綠漪搖了搖頭，輕聲道：“我離斐師兄差遠了，你們不妨直接去找斐師兄。”

    “師姐這幾日都找不到大師兄，我們哪里找得到。”一個少年心直口快道，“大師兄怕是躲到后山去了。”

    綠漪面色一白。躲什么，整個蒼蘭山都知曉。綠漪端了食盒默默走了，那個少年自知失言，訕訕道：“今晚師父在劍堂宣布歷練事宜，師姐別忘了啊！”

    綠漪坐在窗前望著院中光禿禿的桃樹，她來到這里已有半年時光，整個蒼蘭山都知道她的心思，唯獨斐有君仿佛一點也不知曉，對她的態(tài)度從始至終的疏離有禮，未有一絲改變。

    斐有君來找她的時候，她的目光虛無沒有焦距，說不出的黯然。斐有君掃過她的書案，明凌留給她的書被她珍而重之地用綢布包好，紙頁光潔得如同新書一樣。這幾日他為下山歷練之事在后山練劍，對她有些疏忽，斐有君靜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她竟絲毫沒有察覺：“下山歷練在即，怎么不好好練劍？今夜你怎么沒有去劍堂？”

    綠漪回過神來，急忙起身，想起是有人提醒過她，羞愧低頭：“我忘了……”

    “師父命你同我一起下山歷練，明日動身。”

    綠漪只覺得無力。下山歷練向來兩兩組合，斐有君大抵是不愿意和她一起去的。斐有君似乎也在想著什么，室內(nèi)頓時一片靜謐。斐有君看她垂頭露出來的纖細脖頸，猶豫道：“若你不愿意去，我即刻便去向師父說明。”

    綠漪只當(dāng)他急于撇去自己，心內(nèi)一顫，低聲道：“我會好好努力，不拖師兄后腿的。”

    下山后綠漪盡量不再像以前那樣處處粘著斐有君，只是她發(fā)呆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起來。斐有君見她吃著吃著便雙目放空，停了筷子：“此去西武，聽聞師叔也會帶著弟子前去歷練。”

    綠漪一瞬間便回了魂，低低地“嗯”了一聲，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掩去眉間的憂色。

    這種憂慮越接近西武她便表現(xiàn)得越發(fā)明顯，這日他們行到了一個客棧，綠漪的焦灼終于達到了頂峰。她無論如何不肯住進這間客棧，斐有君體諒她急于見到同門的心情，語氣里難得地帶了一點柔和，卻又摻了某些說不清的東西：“趕路固然重要，也要身體吃得消。我知道你急著想見師叔，”他頓了頓，“這一路上你消瘦了不少，你總不能這樣去見他。”

    這語氣接近誘哄了，綠漪本該為這一點高興，但她仍固執(zhí)地咬著唇，不肯踏進客棧一步。

    暮色低垂，斐有君萬年不變的臉上難得浮現(xiàn)出了一點無奈神色，可惜一閃而逝，綠漪并未看見。他向前走去，見綠漪還站在原地不動，淡淡道：“不是不想住么？那便繼續(xù)趕路罷。”

    綠漪驚喜地看向他，身后客棧里卻猛然傳來一陣響動。斐有君閃身上前將綠漪護在身后，聽見客棧里的刀劍相擊聲，正欲上前查看，衣角卻被綠漪緊緊牽住。他回頭見綠漪臉色蒼白，聲音里帶出一點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惜：“沒事的，我去看看。”

    綠漪輕輕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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