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青天閣的柱石之一，柳云天早已習(xí)慣了被人崇拜、膜拜或是畏懼、害怕，到今天，他已不再如年輕時那般在意這些身外之事。看透了，是個原因，但不是真正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經(jīng)歷過了，就不稀罕了。

    幾十年的名利雙收，再渴望名利的他也會厭倦了啊。

    所以對柳宗師來說，能培養(yǎng)出一個人才出來，才是最大的樂趣。每出一個人才，他都能高興很長時間。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有時會產(chǎn)生次品，就像木匠做桌椅，總有做壞了的。但這是不可避免的，人中龍鳳的名額就那么點，想要成功的人又那么多，層層篩選就是必然結(jié)果。

    陳樂天能堅持到現(xiàn)在，還沒爆發(fā)，很出乎他的預(yù)料。

    按照以前的經(jīng)驗，陳樂天現(xiàn)在早已動了手，殺掉那個叫李萱兒的少女，然后暈厥片刻，醒來，看到這一幕，自己再瘋了。

    不過今天這個流程還沒走完，讓他等的有些著急，甚至心里還隱隱生出些不該有的對陳樂天的期待。

    而陳樂天在屋內(nèi)，雙手握著一把實際上并沒有的長槍，前擊側(cè)挑章法俱全，整個一套李家槍打完，本就大汗淋漓的全身更是如剛從水里出來。打完后，陳樂天睜開滿是血絲的是眼，盯著李萱兒。

    腦海里一直不停涌現(xiàn)著五年前遇到的那伙調(diào)戲大宋民女的魏國人，那些人的臉，一張張一個個的閃過，猙獰、兇狠、輕浮。一會，又出現(xiàn)樂游原之戰(zhàn)淮南王的臉，平靜、自信、淡然。一會，又出現(xiàn)李萱兒的臉，明艷、溫暖、絕美。一會，又是他殺過的所有人的臉，馬匪、魏軍、梁軍、西涼軍…

    眼前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意識也時而混沌時而清楚。

    如此交替糾纏，頭痛欲裂，身似火炙。

    李萱兒心中害怕，眼淚撲簌簌的涌出眼眶，但還是極力控制自己，柔聲道：“樂天哥哥你怎么了？萱兒好怕！萱兒給你倒杯水…”

    “樂天哥哥你醒醒，往事都成往事了，要想想現(xiàn)在想想以后啊…”遞上的水杯被陳樂天揮手打碎，萱兒一把將陳樂天緊緊抱住。

    因為自小練拳，雖然都是自己打套路，不具備多少實戰(zhàn)能力，但力氣還是不弱于壯年男子的。

    “萱兒快走！你們這些渣滓，去死吧！”陳樂天掙了掙，居然沒掙開。低吼一聲，使勁一推，將萱兒推倒在地上。手上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劍來，握在手中。呼吸混亂，整張臉和眼睛都紅似鮮血。

    “去死吧！”握劍的手抬起來，一劍往地上萱兒的胸口刺去。

    “啊…”李萱兒嚇得動彈不了，下意識的捂住臉，心中涌起絕望‘樂天哥哥要殺了我了！’

    窗外樹梢上的柳云天呵呵笑了兩聲：“終于不行了嗎？”柳云天覺得自己該出手了，想到現(xiàn)在，他覺得還是不能讓死一個瘋一個的事情發(fā)生，否則安溪肯定會跟他拼命，他倒不是怕安溪，他只是覺得跟安溪打很累，因為十幾天不眠不休的激戰(zhàn)后，他會累成一灘爛泥。他決定一瞬之后，進入屋內(nèi)拯救這對年輕男女。

    不過一瞬間之后，柳云天發(fā)現(xiàn)并不用自己出手了。陳樂天的劍在距離李萱兒胸口前一寸處停住了。

    陳樂天腦海里出現(xiàn)了父母的臉，母親慈祥的笑容如春風(fēng)拂面，告訴他：“樂天，要開心自在。”父親沒有威嚴(yán)只有淡然的笑如冬陽暖人心，告訴他：“樂天，要多出去走走看看，世界很大，你的心也要很大。”

    “哈哈，想擾我心神，亂我胸懷？做夢！”陳樂天收劍，再刺出，刺向虛空，雙眼回復(fù)清明，大笑道：“吾有浩然之氣盈天地;七尺之身，足以破千軍！”

    窗外的柳宗師再也坐不住，站起來立在樹梢，看著屋內(nèi)春風(fēng)流動，春意盎然，忍不住驚詫道：“儒武入春境？這就入了修行境？”

    雖然外面已是初冬，但屋內(nèi)卻溫暖似春，陳樂天笑意淡然，彎腰抱起李萱兒，將她放到床上輕聲道：“萱兒，你受驚了。”

    李萱兒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緊緊抓著陳樂天的雙臂，將頭埋在他的胸前，哭的梨花帶雨。

    “沒事了萱兒，沒事了…”陳樂天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著。氣脈二海順利打開，體內(nèi)真氣流動，雖然少，但總歸是有了。

    窗外的柳大宗師笑著搖搖頭，躍下樹來，步伐輕盈的往青天閣走去。走到青天閣大門的巨大牌匾前，青天閣的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上了鎖。門口站崗的守衛(wèi)見是柳大宗師，只是拱了拱手，并沒有要開門放行的意思。這是青天閣的規(guī)矩，夜晚到時辰必須上鎖，沒有特殊情形，是不能開門的。

    柳大宗師也不在意，只是叮囑那兩守衛(wèi)精神點。然后裝作要去外面找地方過夜的樣子，往旁邊走了半里路，抬頭瞧瞧圍墻。四下望望沒人，縱身一躍，跳進了青天閣的領(lǐng)地。圍墻那邊正好落腳處旁邊正好有幾個巡夜的學(xué)子，見有人翻墻過來，趕忙沖過來圍住。

    “什么人？”

    “是我。”

    “啊，是柳師！拜見柳師。”

    “好了，你們忙你們的吧。”

    “是。”

    負手踱步，慢慢走到守夜大宗師專屬的書房兼休息處，安溪正在里面，手捧著一本沒多少人看過的儒家冷僻著作，看似正讀的津津有味。柳大宗師往椅子上一坐，長嘆一聲，搖了搖頭。

    安溪抬眼看看柳云天，又繼續(xù)看他的書。

    柳云天忽然哈哈大笑。

    安溪眼神冷了冷，道：“贏了沒必要這么高興吧？”

    柳云天還是大笑，不管不顧。

    安溪皺了下眉頭，疑惑道：“難倒他戰(zhàn)勝了自己？”

    柳云天點頭道：“對，他不僅沒有被我灌入體內(nèi)的真氣逼的喪失理智，而且還逆勢入了春境，在最后即將爆發(fā)之際，力挽狂瀾，將我灌給他的真氣順手收入自己的氣海化為己用。哈哈...心性簡直硬如磐石！自我使此法以來，他是第一個反守為攻，化絕境為順境的學(xué)子，”

    自有修行以來，春境就是個檻，如果把四境當(dāng)作四個檻，那春境的門檻無疑是最難跨過的，它的淘汰率也是最高的。多少人終其一生都入不了春境，只能在修行之門的門外拼命努力，卻到死都入不了修行境。

    安溪本以為，柳云天給陳樂天灌得浩然正氣是把殺人刀，會害了陳樂天。沒想到，陳樂天居然能以強大定力戰(zhàn)勝心魔，甚至還進入了春境。將不利化為大利。這是他之前絕對沒有想到的。以前，他見過柳宗師以同樣的方法，十有**都將一個好苗子廢了。所以他很不喜歡柳云天的做法，這次，見柳云天又故技重施，若不是夫子阻攔，他肯定要把柳云天揍一頓。

    “真是沒想到，我本以為你又要廢掉一個好苗子。”安溪笑著搖搖頭，指了指柳云天。

    “這就叫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如果陳樂天過不了這關(guān)，那他一輩子也就只能做個不入流的小角色，如果過得了，那未來就不可預(yù)測了。沒有艱難險阻、沒有千鑿萬刃的磨礪，是出不來人才的。”柳云天道。

    道理很簡單，道理也不簡單。安溪沉默了片刻道：“夫子也是這么說，你們說的都有道理，但我總覺得不應(yīng)該這樣。”

    “為什么？”柳云天斜了安溪一眼問。

    “怎么說呢…”安溪敲敲自己的腦袋，道：“這無數(shù)先輩流血犧牲帶來的太平盛世，如果我們選取人才還是需要用這種激進的方法，成就一人毀掉十人，這樣好嗎？是，只有艱險才能出人才，但圣人言‘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這些都是磨難，為什么非要鋌而走險，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呢？太平盛世啊！為什么就不能找一種平和的培養(yǎng)人才的方法，寧愿不成就一人，也不要去毀掉任何一個人。”

    柳云天道：“平和的方法？這世上哪有這種方法，你想的太美好了，那些不努力不奮進的人，本就不配擁有太平盛世，他們就該在底層被人踩踏！他們憑什么與奮進的人享受著相同的生活？憑什么？這公平嗎？”

    安溪輕嘆一聲，道：“我知道這不公平，但不可能所有人都努力的，這是事實。既然是事實，我們就要接受。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所言大謬，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能保證你的子孫后代人人努力嗎？你愿意你那些唯唯諾諾本本分分的兒子孫子重孫被別人欺負嗎？”

    “哼…”柳云天冷笑一聲，說道：“按你所言，任由那些廢柴們活在這世上就對了？”

    安溪道：“不對，但你讓廢柴們因為暫時的不努力，就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一定不是對的。”

    柳云天擺擺手：“別繞了，沒用，我不聽你這套，你有本事跟夫子說去，看夫子怎么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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