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一樣，在一時的熱血褪去，就會沉浸在對死亡的恐懼之中。

    如果這時有人，有懂得心理輔導(dǎo)的人，慢慢舒解，快則一兩日，慢則十天半月，也就恢復(fù)了。

    可張阿大哪會知道這些，他如同麻花般粗的神經(jīng)，對眼前的血腥和死亡，沒有什么恐懼，反而有那些一丟丟的興奮。

    他，要，夜，襲！

    在張阿大看來，要是自己能收復(fù)紹興城，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是件人人都得敬他三分的壯舉。想到日后能用這個偉大的壯舉，吃遍江南各地，張阿大就在偷著樂。

    他又怎能允許清軍占據(jù)著西城一隅頑抗呢？

    這等于讓張阿大彪炳史冊的一頁角落上，留下臭不可聞的一坨屎嘛。

    于是，張阿大決定，夜襲！

    他要蕩平城內(nèi)清軍。

    于是，張阿大用鞭子說話。

    陷入恐懼中的人們，在受到劇烈的痛楚刺激之后，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

    張阿大滿意地大手一揮，就一個字——攻。

    這不是士氣，這是瘋狂。

    不知痛楚、不畏死亡。

    這時的人，不再是人，是野獸。

    特別是當(dāng)百余沖在前面的人被如蝗般的箭矢射倒時，人群所暴發(fā)的不是恐懼、怯懦，而是噬血。

    這是在燃燒，燃燒生命！

    千余清軍，不是被擊潰的。

    他們是被嚇退的。

    野獸也懼怕野獸，懼怕比他們更強大的野獸，更兇悍的野獸。

    當(dāng)這群嚙著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褪化了的獠牙的人們，瞪著血紅的雙眼，越過同類的尸體，接近到陣前十步之時，就算是自認為精銳的韃子們，也恐懼了。

    再密的弓矢也無法在街道中，徹底阻擊有沿街房舍阻擋視線的沖鋒人群，除非箭矢能拐彎，更何況，人群中有門板、鍋蓋，甚至有八仙桌和床板。

    而人群沖近了之后，弓箭手已經(jīng)沒有拉弓的時間，瞬間被涌上的人群，施以嘴撕、牙咬，摳、掐、啃、扯，無所不用之極。

    于是，清軍潰退了，從西城門潰退。

    他們留下了大概三百多具，體無完膚的尸體，退了。

    當(dāng)日頭初升，用微紅的光芒照射著紹興城的西北角時。

    上千具的尸體所流淌的血，被映得更紅。

    活著的人，有的癡了，有的在嘔吐，有的在狂呼，有的在嚎哭……。

    張阿大還活著。

    他倚在一處民房墻上。

    “狗RI的，也沒人來替老子治傷。”

    “你們說，老子算不算大英雄？”

    “你們說，該不該給老子立塊碑？”

    “記清楚嘍，老子大名叫張聚……財！”

    胸腹間有兩枝羽箭箭桿，在隨著他的呼吸巍巍地顫抖。

    這或許不是他的致命傷。

    他的致命傷在他的右大腿。

    黑夜之中，身先士卒的張阿大沖在最前面，雙把殺豬刀，使得是水潑不進，可還是中了兩箭。

    這不重要，張阿大依舊神勇。

    遇上者無不例外，被扎得身上多出一個個血窟窿。

    把人當(dāng)作豬殺，讓張阿大身邊的清軍無不膽寒。

    可也正因為如此，敵人的目標(biāo)就集中到了張阿大身上。

    十?dāng)?shù)個清兵一擁而上。

    雙拳難敵四手，惡虎還怕群狼。

    清兵回避著張阿大的殺豬刀，將目光盯向了張阿大的下盤。

    于是，當(dāng)張阿大手中刀捅進一個清兵的腹中時，一柄不知道從哪來的刀，砍中了他的右大腿。

    當(dāng)張阿大發(fā)出凄厲地痛呼時，幾個清兵，生生地將他的傷腿從膝蓋處扳斷了、扯走了，然后扔得不知所蹤。

    天黑時，沒有人留意到張阿大。

    天亮?xí)r，人們不愿意搭理張阿大。

    張阿大的身邊，有人。

    可他們的目光遲滯、麻木。

    他們甚至憎恨張阿大，因為張阿大，斷送了幾乎全部的人命。

    一日之間，從各縣聚集到張阿大麾下的義士，一千八百多人。

    不到十二個時辰，在紹興城斷送了八成。

    人人都知道，張阿大沒救了。

    流了一夜血的人，救不活了。

    也沒有人愿意救他。

    人們在恨他，恨這個殺豬的屠夫，將自己的孩子、夫君、兄弟、朋友置于死地，一夜之間天人永隔，紹興府八縣，幾乎一夜之間，將家家掛孝。

    張阿大，死了。

    他的血，流光了。

    他的眼睛是睜著的，瞪著天，仿佛有什么事，想不明白。

    ……。

    可紹興城終于光復(fù)了。

    哪怕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紹興城的光復(fù)，說它左右了紹興戰(zhàn)局，絕不夸張。

    在瓜瀝與宋安二千七百火槍兵攻防的三千清軍，由此成了一支孤軍。

    它陷入了南北夾擊之中，哪怕紹興城已經(jīng)沒有可以威脅到瓜瀝的兵力了。

    可它確確實實地成了一支孤軍，因為它的背后已經(jīng)沒有可以增援它的清軍了。

    這對于防守瓜瀝的清軍來說，士氣不可能不落。

    ……。

    多鐸的指揮所，設(shè)在上虞。

    可以北控紹興、東壓瀝海、西懾平崗山。

    他得知紹興城遭遇義軍攻擊時，急調(diào)瀝海、平崗山各一千清軍增援。

    這反應(yīng)是正確的，無可指責(zé)。

    同時，也是足夠的，一支義軍而已，兩千精銳清軍增援，怎么說也能輾壓了。

    可多鐸沒有想到的是，義軍會如此迅速地占領(lǐng)紹興城，一夜之間，紹興城丟失。

    這損失的不僅僅千把人的兵力，而是糧草補給、戰(zhàn)局態(tài)勢，更重要的是，氣勢。

    這就象是多米諾骨牌，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多鐸反應(yīng)不過來，變化太快，太快了。

    ……。

    陳勝和厲如海二人，性格都屬于穩(wěn)重一類。

    這也是吳爭將這二人置于瀝海的原因。

    瀝海最需要的不是進取，而是固守。

    這是一顆釘子，可以掐住紹興和寧波之間的聯(lián)系。

    就算清軍從福建、廣東北返，只要瀝海不失，紹興府就算失守，也會成為清軍坐立不安的火山口，無法成為清廷的賦稅之地。

    而平崗山一直不被吳爭廢棄，也正是因為這原因，沒有平崗山依為犄角，瀝海獨木難支。

    但穩(wěn)重，不代表著保守。

    特別是厲如海就一直保留著出城迎戰(zhàn)的意見。

    而兩軍對峙之下，對方兵力的變化，最為敏感。

    一千人對于一萬兵力而言，不多，但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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