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爺子看著在場的唐家人，輕笑了一聲，開口問道：“怎么，信不過我？覺得我說的是假的？”

    唐遠軍第一個回過神來，堅定地搖了搖頭，“爸你說的我都信，只是，我從來都沒有想到而已。”

    唐紅鳳和唐老三接連嘆氣，一陣搖頭。隨即唐老三起身，拉著自己的老婆孩子就要往外走。

    “哎不是？”他媳婦兒一臉懵逼，“還沒完事兒呢��！走什么？爸還沒……”

    “走吧！”

    唐老三嘆息著，拉著同樣一臉懵逼的兒子就走了。他媳婦兒一個人呆在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也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趕緊出了門，跟著唐老三出去了。

    在場的四個女人：秦桂、付麗雯、唐紅鳳和唐婉，紛紛看著坐在那如同一口大鐘一般的唐進軍，目光復雜。

    在場唯一一個面無表情的，只剩下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在合計什么的林蕭了。

    其實對于這個結果，他是提前猜到了的，不論是從昨天壽宴結束之后唐進軍的表態上還是從唐老爺子和他私下聊天的時候說的話上，都透露著唐遠軍會繼承大唐家家主位的信息。

    他現在是在感慨，感慨著生命的神奇，感慨著人生的真諦。

    其實說白了，也就是身為人，最為真摯、本質和不可拆分的情感。

    要說人與動物最本質的區別是什么？會挑地方��？不是，動物也有自己的巢和窩；會使用和制造工具？猩猩們也會；是有智慧？狼群捕獵猶如軍事戰爭一般。很顯然，我們常常提到的這些東西這些都不能夠區分人與動物的本質。

    其實人與動物的最本質區別，是情感。

    親情、友情、愛情，無論是哪一種情感，都是人類特有的。

    有人說，那自然界里虎毒不食子、護犢子呢？其實那是種族本能，或者說是生物的本能，最多可以衍生出跨種族的呵護，但是最本質的東西，是生物的本能。

    只有人類，才會有各式各樣的感情：嫉妒、記恨、忌憚、仰慕、愛戀……

    唐遠軍這次能夠繼承唐家的家主位，其實是來源于唐老爺子的愛情，也來源于唐進軍的親情。

    而唐老三的默默離去，其實也是來源于這個親情的羈絆。甚至連唐進軍二十年前的出走，也和親情有關。

    外界的人們都不理解二十年前唐進軍為何在即將邁入人生金字塔的頂端時不選擇踏出那一步登上金頂，更是不理解為何他反而轉身向下，連這座已經登了九成九的、祖祖代代傳下來的金字塔都不要了，轉而換了座城市，自己建一座金字塔。

    殊不知，無數的人幻想著祖輩留給自己一個金字塔，無數的人在自己搭建金字塔，無數的人只是想登上金字塔，甚至有無數的人對金字塔連見都沒見過！

    可是這個唐進軍，生來就在金字塔尖端的人，居然毅然決然放棄這個令無數人艷羨的幾乎等同于先天資質的優勢，轉頭扎入大眾的隊伍。

    其實若是他們將視線拉長，將導火索從地下深究出來，把事情推回十年前來看，他們可能就會明白了。

    三十年前，唐進軍十六歲，唐老爺子五十歲。而那九尊玉雕像的主人、林蕭送的那件衣服和胭脂粉的盒子的主人——唐老爺子唯一的妻子林阿嬌三十六歲。

    彼時，華夏大改革逐漸普及徹底，各城市各個行業進入蒸蒸日上階段，燕平依舊是作為華夏的最核心城市，自主，也不得不自主地去爭那個領頭的頭銜。

    當時的唐老爺子依舊叫唐勁松，于那時的他而言，大兒子十六歲已然成年而未娶妻，二兒子十四歲即將成年，最小的三兒子也已經七歲，而自己剛到知天命的年紀，正正好好是人生和家庭的最巔峰期——一旦二兒子成年，短短的兩年之后，他便已經開始走入衰弱了。

    在那個高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唐勁松憑借著自身的閱歷和雙商，帶領著唐家保持在燕平的前列。

    但是，有些東西是靠任何東西、任何手段也彌補不了的，那個時候被叫做“思想落后”，后來被叫做“老土”，近些年有了個文雅點兒的名字，叫做“代溝”。

    時間的力量，最可怕的不是讓你衰老，不是讓你落后，而是在你出生的那一刻給你刻上當時的烙印，隨后它不對你進行摧殘，而是變更時代、變更路途，讓你根本無法進入新的時代，無法踏上新的征程。

    因為你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你身上的烙印就只被允許進入你的時間線。

    饒是唐老爺子再如何秉承革命思想、緊跟革命步伐、順著發展的潮流來做事情，他終究已然是個五十歲的老人了，保守、狠辣、圓滑、留余地和畫圈子的做法已經有很多年輕人理解不了，落在他的眼里便成了“不識抬舉”和“初生牛犢不怕虎”。

    一次兩次如此，三次四次以后，他意識到了不對勁，這是時代帶來的思想的不同。他雖然是舊時代請先生教書長大的，可相比這些經歷過第一批高考的真正的知識分子，他沒有那個文縐縐的書生氣，更沒有年輕人那股激情、熱血和斗志。

    好在，他的老婆林阿嬌當時還算年輕，還能跟一跟年輕人的想法，而大兒子唐進軍也已然十六歲，有相對成熟、理智的想法了。

    漸漸地，隨著唐勁松對唐進軍有意無意的栽培和林阿嬌經常不得不出面處理年輕時代的事情，母子二人已經能獨當一面了。而隨著母子二人的常常露面，外界越來越多的人得知唐勁松的家庭強大。

    樹大招風，殺豬找壯。人不可能一生一帆風順，在唐家事業被一家三口打理得蒸蒸日上時，禍事，也隨之而來。

    在一次申領燕平全市級別的一個資格時，雖然四大家族的人在齊齊競爭，但是彼此心知肚明，唐勁松其實早就給出了最好的方案，而本次招投會議也不過是走個流程，碰碰運氣看看會不會有比唐家的方案更好的存在。

    好人也有壞的一面，好的組織也有銹跡斑斑的人存在，很不幸的是，原本和唐勁松洽談好了的老領導忽然生了病，上面派了個扎根滲透已久的超級紈绔來談這個資格，順道鍍金。

    而這次，唐勁松因為臨時有事，被耽誤在了外面，會議是林阿嬌出席的。

    那個超級紈绔不知道唐家和上面已然約好了的事情。

    事情就是這么狗血，那個四十多歲還在啃老的大紈绔看上了徐娘半老卻風韻猶存的林阿嬌。在得知唐家的方案優秀，而林阿嬌又很想得到這個資格時，他邪惡的本性毫不加以掩飾地表露出來。

    林阿嬌揮手拒絕，扭頭就走。但那個大紈绔見到這樣的情況多了，隨便兩句話的威脅就讓她的心里打起了鼓。

    給唐勁松打電話，沒接。

    超級紈绔淫笑。

    林阿嬌急中生智，找了個理由拖延住時間后脫了身。

    但那超級紈绔哪里肯放她離去？當即宣布再議，解散了會議后，派保鏢和私人警衛員跟了上去，強擄了林阿嬌。

    騎著二八大踹買完烤餅剛回來，要給母親嘗一口熱乎烤餅的年僅十六歲的唐進軍聽見呼救聲，撇下車子跑去，剛好看見胡同里那個廢物男草草了事。

    聽到后面有議論聲，轉過頭去，是剛從樓里出來的另外三個家族的話事人。

    一見到唐進軍，幾人干咳幾聲，視若未見，若無其事離場。

    被保鏢和警衛員按在地上的母親雙目無神，不再掙扎了。

    唐進軍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一腳踢碎了那廢物老紈绔的幾秒雄性，又把那一個保鏢和一個極為強悍的私人警衛員的四肢給擰成了麻花。

    唐進軍擦掉林阿嬌臉上即將干涸的眼淚，脫下自己的長外套披在她身上，騎車載她回了家。

    一路上母親再未哭過。

    當晚，林阿嬌永遠地睡在了床上。

    法院后來判雙方平等，因為沒有證據證人，案件不成立。

    唐進軍雙拳緊握，恨自己不掌權，恨那個年代沒有監控。

    除了沒了母親，生活依舊繼續，他沒見到唐勁松明面上有任何舉措。

    十年后，唐進軍有了話事權，偷偷收拾好了行李，讓秦桂帶著孩子先走。

    他想知道，唐勁松到底是不是個有心的人，至親的離去到底會不會令他傷心。

    又或者，自己和母親在他的眼里能不能算為至親。

    在離開的前一晚，唐進軍心隨意動，手與氣合，提筆在四尺宣紙上氣勢豪放地寫下了留言，高掛在自己屋子里的大梁上。

    第二天一早，唐勁松在老仆人的引領下前來，看見那四尺橫幅上龍騰鳳舞著四個大字。

    “十年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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