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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睡幾個小時天就全亮了,窗上呵出一道道細絲鮮明的冰花,看得人心生寒意。
人們常說“雨前悶,雪后寒”,果然是一點都不假。
透過玻璃窗,日光看起來格外悠遠、凝白。
夏秋睡得沉,敲門聲震得墻上直落灰,嘶拉兩聲后,她才緩緩睜眼,起身開門。
“我還以為你被人拐走了呢!”陳若愚放下手。
他擠進門,精神抖擻地推著夏秋,說:“路上還能睡,現在快收拾收拾,咱們啟程回家!
夏秋揉眼的動作一頓,問:“你也回家?”
“當然啊,我能不跟你一起回去么?”
夏秋沒吱聲,點頭算作回應,轉身進了廁所。
陳若愚在外面等著,拿起桌上散著的零食,一一檢查保質期、產地和夏秋喜歡的口味。
床上散著夏秋的衣服,他伸過手,卻在內.衣露出來的那一刻,燙著了手。
“夏秋?”陳若愚沒緣由的叫喚。
夏秋被洗面奶糊住了眼,清亮的“誒”了聲。
明明是多此一舉,但陳若愚聞聲才沉下心來。
不由得又往床上瞥了眼,沒留心看,卻在腦海里留下了細致到紋路的印象——
那件帶著蕾絲邊的淺青色內.衣,衣帶后面還纏著銀亮亮的幾個交扣,跟平常的衣扣不同。
陳若愚迅速收回視線,耳根一紅,眼睛四下沒方向的張望,竟生出想伸手摸摸看的沖動。
貼身穿的衣物,似乎還帶著夏秋身上特有的淡,味道襲人。誘人般的氣味散來飄去,隔得遠,才聞得更甚。
陳若愚心里猶豫,手臂撐在腿上,直起身又俯下去,空閑著的手指慌張地打著圈。
一圈,一圈,像是要把無形的線都繞在一起,一次性扯斷連著心里的風箏線,隨他飄到哪兒去。
骨骼分明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在清涼的衣料之上,滑過扣子的輪廓,心里冷風躥得他快叫出聲來。
握著微微突出的蕾絲花紋,就像手中有更為柔軟的秘密在綻放,止不住的聯想起夏秋白皙的后背、脖頸。
陳若愚霎時頭有點渾,還想用力捏捏看。
卻被廁所里穿來的哐當聲驚醒,猛地起身收回手。
夏秋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保濕水瓶蓋,抖了抖被毛巾蘸濕的邊發,走出來。
夏秋問:“怎么了?你臉色不太好!
“?哦、哦我沒事,昨晚……胃疼沒睡好!
“沒事就好,等下吃點清淡的熱粥。”
“好!标惾粲薜椭^坐下,用余光掃了眼夏秋,“你……頭發長了不少!
夏秋順了順耳后的碎發,道:“是啊,上大學就沒修短過!
“挺好的,你留長發好看。”
吃過科大校外早點一絕的“夾里脊版豪華”烤冷面后,陳若愚的胃又疼了起來。
其實他臉色從昨晚看起來就不太好,皮膚又黑了些,整個人的精神頭大不如從前。
夏秋有些看不過去,拉他去了離汽車站不遠的藥房,稱自己要買暈車藥,陳若愚這才沒多推辭。
進藥店,早上的時間還早,拿藥醫師還在清掃拖地。夏秋手指沿著玻璃罩一路往前看。
她自知沒有立場,卻還是忍不住瞪了陳若愚一眼:“經常熬夜打游戲吧?”
“沒,偶爾節假日才跟同學出去包夜。”
“你就可勁糟蹋自己身體吧,給陳老師知道非得剝了你的皮,本來你在外面他就不放心!
陳若愚傻笑著撓頭,“我去,可別沒給混混打死,反倒讓我家老頭罵死了。”
夏秋笑著不理他,沖醫師講了陳若愚大概的情況。
醫師點頭,拿出一盒斯達舒丟到玻璃罩上,問:“以前有沒有過敏史?”
“沒有!标惾粲弈闷饋砜戳丝,“但我有點先天性哮喘,輕微的,目前還沒發作過!
“那你吃說明書上藥量的一半,有什么不舒服還是要及時去醫院檢查。”
“行,那就這盒!标惾粲逕o所謂的笑笑。
他側身對夏秋寵溺的說:“明明說好來給你買藥的!
夏秋別過臉裝作在看別的藥,她不擅長應付帶著好意的人,自作多情和婉拒只差一個不帶溫度的笑容。
就像鳥雀棲息樹梢枝椏間,或許只是出于樹林的寬容和足夠郁蔥,替群鳥庇佑,絕非獨一無二。
就像長夜茫然,說不清是大海哺育了魚群,還是鯨魚安慰了沉寂的大海。又或是,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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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回南枝,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月。
兩個月的各自安好,用語言代替觸摸不到的溫度。
只會讓思念野蠻生長。
一下車,夏秋就想立即見到何知渺,奔到他的懷里,親吻他的胸口,咬破他的唇最好。
這樣直接的念頭讓夏秋感到窘迫,甚至是可恥。
她竟然沒有一頭栽進外婆的牽掛里,輕易分了神。
夏秋招呼陳若愚先回家,不必跟她去醫院。話點得明,但陳若愚只當她是客套話。
走在路上又順手挑過夏秋的背包,“我來,看你瘦的!
夏秋吞了口氣,抬頭諱莫如深的看了陳若愚一眼,沒說話,總歸不想把他的好意理解為“糾纏”。
可心里卻莫名浮過一個詞,負擔感。
好在車站離醫院不遠,其實整個南枝從東到西逛到底,也就幾十來分鐘的事。
夏秋也就不好再推辭,領著他上樓,恰好碰見換班去吃飯的看護阿姨。
她眼尖,一眼就認出來見面不多,平時只是按時通話交代恢復情況的夏秋。
彼此打了個照面,夏秋就匆匆上了樓。
人的感情大抵真算得上道不清,只有重回原本的動物相愛感傷時,才感受得更深刻些。
先前惦念何知渺,但夏秋在見到外婆的那一刻,心里又全然忘了還有愛人要見。
“外婆!”夏秋奔過去,驚喜得含淚,“看護都沒跟我說你可以坐起來了!”
“秋兒,我讓她別跟你吱聲的,等你回來,給你個驚喜!
“是驚喜!是驚喜到了!”夏秋埋在外婆懷里,又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看。
“你怎么這時候回家了?學校放寒假了?”
夏秋緊握著她的手搓揉,“沒呢,趁著元旦放假,我偷跑回來的呀。”
“這是……是若愚吧?”外婆向他招手。
陳若愚走過去坐到床邊,握著她另一只手,答道:“誒,是我啊,外婆!
“你爸和童老師常來看我,知道你考上了國防生,不容易嘞,以后有大出息還要回來多看看!
“哪里啊,我爸這人就愛給我吹牛,我比不上夏秋,她成績才好呢,洛大可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高校。”
外婆笑得分外爽朗,“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
見他們倆聊得開心,夏秋反倒扁了扁嘴,插了句:“外婆你還記得他?”
“你哦——”外婆手指握拳輕輕在夏秋頭上敲了敲,“你讀書把腦子都讀壞了!
“哪有嘛!毕那飲舌恋溃骸皝砜茨愕娜四敲炊,高矮胖瘦都有,你真都記得啊?”
“老鄰居們的關心,我自然都記在心里,我只是躺得久,又不是腦子壞了。”
外婆笑開懷,陳若愚也陪著調侃她。
得,外婆生了場大病,反倒是跨過生或死,返老還童了。
語氣和眉眼俏皮得不行,老小孩,老小孩。
夏秋眼睛一轉,突然問外婆:“那我考考你,外婆你覺得陳若愚哥哥嘛?就是個子很高的那個!”
怕外婆沒印象,特意補了句:“就,就那個何知渺,你生病后他經常來的,還一直很照顧我!
“哦,我有點印象!蓖馄挪[著眼想了想。
然后遞橙子給陳若愚,說:“你哥哥肯定跟你長得像。”
陳若愚憨笑道:“那可不,是我親哥,長得像,但性子打小就不像。他隨他媽,我像我家老頭。”
“你們兄弟倆都是什么性子?跟外婆說說!
陳若愚說得輕快,“他聰明,但我長得帥哈哈!”
夏秋:“……”
外婆大病初愈,醫生囑托不能太過急進,每天按時按量做復健即可,四肢靈活是早晚的事。
夏秋讀書在外,但這些事情她都記得牢,專門找了個小本子記上,以便放假回家時可以快速接手。
不到晚上七點,吃完飯的看護阿姨就回到病房,準備好熱水替外婆擦身。
夏秋想親自來,卻被外婆攔下,雖然現在說話利索了,但動作還是遲緩。
外婆顫顫巍巍的從枕頭底下掏出錢包,打了個哈欠對夏秋說:“你招呼若愚吃個飯!
“別了吧,陳老師盼著兒子回家,飯菜肯定都準備好了。”
“那……那過兩天也行。”外婆轉向陳若愚,問:“小陳你看行嗎?你跟夏秋商量時間!
陳若愚格外討外婆歡心,身上套著長款韓版羽絨服,跟土氣毫不沾邊。
他跳前一步,歡快地答道:“好啊,今晚就有空,我帶夏秋回家吃飯吧!
“這不好吧?你爸特意為你……”夏秋插話,給外婆使了使眼色。
外婆卻老來調皮,硬生生給她瞄了回來,問陳若愚:“方便嗎?你們一家人吃飯!
陳若愚笑得勤,又彎了彎嘴角,說:“我帶夏秋回家吃飯,哪有不方便的時候。”
“秋兒,你在南枝也沒地方可以去,跟陳若愚回家好好吃頓家里的飯菜吧。”
“外婆——”夏秋嘆氣,“我還有事,再說我就一個人,吃什么都成。”
“聽話!去了要有禮貌,順便幫我帶個果籃,謝謝陳老師和若愚哥哥的關心!
“我真有……”誒,何知渺怎么就只能是“若愚哥哥”了?
“事情”二字還含在嘴邊,外婆臉色就拉了下來。
夏秋訕訕閉嘴,往窗外看了眼昏暗的天色。朦朦朧朧像細沙,網在心頭。
全是漏風的網口,卻壓得夏秋喘不過氣來。
14
近在咫尺卻擁抱不到的撓心感覺,夏秋這頓飯可算是徹底感受了一回。
陳若愚帶夏秋回家吃飯,于公于私,陳老師的臉上都掛著扯不破的笑意。
陳老師主廚,從選料到慢燉,統統不許旁人插手。
導致夏秋坐在客廳無所適從,盯著正在放的《動物世界》愣神。
當渾厚低沉的嗓音播到:“優勝劣汰是這個世界不二的法則,兒時我們便知大魚吃小魚,小魚方可吃……”
電視畫面斑斕,海底世界宛若童話里的織夢景象,鯊魚陡然出現,魚群四散。
聚焦某一只可憐的石斑之上,逐漸放大,愈發清晰,越游越倦,最后被鯊魚一口吞下。
如此景象,一個字沒聽進去的夏秋,莫名對著電視旁的合照傻笑了一下。
禁不住口中喃喃道:“果然每個胖子都是潛力股,何知渺小時候怎么那么胖……”
恰好碰到陳老師端菜上桌,見夏秋看得頗有興致。
伸頭一看,只見千鈞一發之際某種不知名的魚被鯊魚咬斷尾巴,倉皇沉入晃動的海藻之中。
在水底連最后兩聲“咕!钡暮粑悸牪恢
陳老師頓時傻了眼,摸索不到夏秋的發笑點,又默默回了廚房。
夏秋后知后覺,待陳老師出了客廳后,她才扭過頭。
飯桌中央盛著一砂鍋香菇雞湯,是陳老師特意早起趕去買的土雞。
隔著蓋,都能想象濃汁從鮮嫩的雞肉上緩緩滲出。
開鍋蓋時迅速滴麻油、撒細蔥,就該是年夜飯的不可或缺的一道壓軸大菜了。
夏秋心情大好,輕易被一鍋雞湯治愈,乖巧的擺放好碗筷,等在桌邊。
門鈴響,陳若愚洗完澡剛出來,順手開門。
他周身的騰騰熱氣都裹在羽絨服里,只剩板寸上的水還是往下滴。
“哥,你來啦!”陳若愚接過兩大袋零食,往里指了指:“我帶夏秋回來吃飯!
“你帶夏秋回來吃飯?”何知渺嘴皮子一掀,語氣不善。
陳若愚沒意識到,張口就來:“對啊,她一個人也沒地兒去,我就給領回來了!
何知渺青筋倒沒暴起,就是眼皮跳得不歇。
他沒說話,前腳剛進門,還沒想好要用什么表情跟夏秋打照面,但嘴角卻不受控的揚了揚。
夏秋卻嚇得近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得膝蓋撞到桌腿,疼得她眼睛含淚。
就像上課坑著頭在桌子底下偷看武俠,抬頭探查前方講臺上正在唾沫星子橫飛的敵軍時。
被后門探頭的老師逮了個正著,紅著臉硬生生被戳穿。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夏秋放下碗筷才替這鍋頂好的砂鍋雞可惜,要不是何知渺坐她旁邊,她才不會心臟跳得一突一突的。
陳老師晚上吃得少,喝了碗湯,沒吃主食。見家里來人做客,多少還是端了酒杯以示歡迎。
沒陪聊一會兒,他就端著茶盅去了客廳。
陳若愚則是心情通暢到腸胃,又去添飯。
趁著桌邊沒人,夏秋急不可耐的回頭看身邊人,何知渺也在看她,手指緊緊捏到她腰上。
眼里滿是,你開口我就敢就地辦了你的危險意味。
都沒開口說話,就這樣彼此對視。廚房里飯瓢疏松鍋底硬米,碰到電飯煲內壁的撞擊聲猶在。
夏秋狡黠一笑,從何知渺嘴角偷了個吻。
細長輕盈的小手鉆到他的腿間,重重的點了一下。
何知渺狠狠等她一眼,捏著她的手想咬人。
無奈一墻之隔即是看新聞的陳老師,一門之隔卻是馬上就要盛完飯回桌的陳若愚。
何知渺只能喘了聲粗氣,手指輕戳到夏秋腦袋上,像老師說教般開口:“再惹火,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
心火猶在,不添火也能越燒越旺。
陳若愚回桌后嫌米飯涼了,想起夏秋給他買的胃藥,屁顛屁顛的又回去廚房,往米飯里淘了些熱白開水。
順手捎上老干媽豆豉和切片火腿。
何知渺耐不住了,拉起夏秋、挑起背包就往外走,陳若愚剛踏出廚房一步,就聽見門鎖抵上門芯的咯噔一聲。
“誒!你們去哪里啊,飯還沒——”
陳若愚愣在原地,跟聞聲從客廳走出來的陳老師,面面相覷。都沒開口說話,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事。
夏秋的腰被禁錮住,近乎是被何知渺拎著下樓的。
下了一層樓,人就被何知渺背抵門上。
夏秋著急,壓低著聲音罵咧道:“你瘋了!他下來了!”
“他下不下來我都不會松開你!
“何知渺你——”
何知渺看紅了眼,纏上夏秋的唇,用力摩挲、舔舐,夏秋越是伸手推他,他就含得更深、更重。
“唔——”當何知渺咬到她嘴角時,夏秋才得空呼吸兩口
冰涼的空氣,“萬一有人……開門……”
支吾聲都被何知渺吃進嘴里,夏秋背上抵著別人家的門,指甲抓到門板的聲音都更讓她緊繃。
何知渺松開嘴,手指還在她身上游走。露出來的地方有涼風劃過,凍得她直往何知渺懷里縮。
羽絨服裹在夏秋身上,胸上的朱砂豆被熟悉的力道和溫度揉捏著,酥酥麻麻直戳到夏秋心底。
夏秋仰頭鼻子碰了碰他的下巴,笑話說:“跟八百年沒碰過女人一樣,在人家門口猴急也不嫌丟人!
何知渺手上一捏,夏秋吃痛,從羽絨服了抽手打他。
“我本來就沒碰過其他女人!
“真的?”夏秋故意找茬,說:“誰知道你以前愛過誰!
何知渺被逗笑,大手包住整個柔軟,手心發燙,俯在夏秋耳邊吃熱風,說:“亂吃醋。”
“切,真自戀啊你,誰吃醋了!“夏秋輕哼。
何知渺手指消停了,抽出手來老實抱著她,一字一頓的說:“我愛你這件事,絕不會只用嘴說!
夏秋笑,嬌嗔道:“連說都不說,還想靠什么?”
何知渺打橫抱起身上暖暖的夏秋,沉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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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晝夜短,天卻亮得早。
無論什么季節,南枝的早晨都是熱鬧的,生機和生計全都傾在寒暄問好的一碗熱湯面里。
空調還沒關,夏秋醒了,嗓子眼干得冒火星。身上也是干的,頸后纏著長發,捂得耳后都是汗涔涔的。
迷糊間伸手去拿床頭柜上的水,冰涼涼一大口下肚。
人都清醒了些,發覺腰酸,精神倒是不錯。
何知渺推門而入,端來糯香的糖粥放下,“醒了?”
“嗯呢!毕那镉窒肷焓帜盟,被何知渺接過。
“先穿衣服,粥一會兒就涼了!
何知渺背身關空調,回頭卻見夏秋呆坐著,毫無動靜。
“有起床氣的小朋友,要不要叔叔幫你穿?”
原是玩笑話,夏秋臉上卻繃不住了,笑著朝他張開雙臂,撒嬌道:“叔叔幫我穿嘛,我胳膊酸。”
何知渺:“……”
偷雞不成蝕把米——
大早上何知渺就這樣被輕描淡寫的調.戲了!
他伸手撈過去,夏秋嚇得往被子里躲,扭著身子被何知渺圈住腰,可憐兮兮的喊救命。
剛打過哈欠,眼睛還是迷蒙的,霧了一層水汽。
映得夏秋的眸子格外清亮,像一泓碧水,盈盈而動。
何知渺輕啄她的臉,心里有說不出來的感觸,一時有了歸屬感,心底的空洞和曾經的不屈都被治愈。
這時候,夏秋就是他心里的白月光,她走了,他將陷入無盡的黑暗,越陷越深越沉,永無天日。
她是他的命,是割舍便是自傷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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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夏秋隨何知渺去琴湖掃墓。
天氣大好,太陽照得人頭頂發熱,夏秋穿了身大衣。
淺灰色的,跟何知渺的黑羽絨服很搭色。
陳若愚的媽媽和他自己的媽媽,何知渺都一視同仁。買次掃墓,都帶兩束香檳色玫瑰花。
一束放在陳媽媽墓前,一束放在自己媽媽的碑上。
往日他都是獨自一個人來,滿滿心事卻無從開口,連對著已然逝去安樂的親人,何知渺仍然選擇報喜不報憂,嘴里念叨的都是家里的瑣事,趣事。
這次多了夏秋,她乖巧的站在何知渺身側,牽他的手。
令何知渺沒想到的是,夏秋包里帶了顏料和畫筆,先前他不過隨口一提,沒想到夏秋竟然就記下了。
夏秋調好紅色顏料,遞過去:“你是兒子,你來描。”
何知渺媽媽的墓碑舊了,風吹雨打立于琴湖邊,加上拆遷導致的灰塵彌漫,碑上刻字的顏色基本都褪了。
何知渺動容,握著她的手說:“你是兒媳婦,一起來!
夏秋聞言而笑,不作聲時紅了臉。
大手包裹小手,執同一支畫筆,點紅描色。
陽光不銹,所以的記憶無論好壞,都會被穿行四季的歲月流水所侵蝕,變得分崩離析,難以拼湊。
唯一不變的,永不褪色的,大概就是這窄窄的墓地。
夏秋說不清這是什么樣的感覺,但暖進了心里。
她告訴自己,今天是丑媳婦兒見公婆的日子,應銘記。
也是在那一刻,她發覺何知渺其實就是個孩子——
他是個專注的人,也是個喜歡專注的人。
習慣將一件不錯的事做到極致,即是他對生活的浪漫,對自己的溫存。以手抵心,不想爭做弄潮兒。
只想對物是人非的景色保持頓感,在人潮里患著還懂少年氣,白襯衣,還敢提夢想和情懷的不適癥。
風吹過,鳥無痕,徒留振翅之聲。
夏秋眼睛滑過一滴淚,悄悄鎖在了何知渺的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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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定的翹課計劃,元旦第三天夏秋就坐上了回洛北的動車。
倒不是她急著回校,只是何知渺和外婆一直敦促耳邊,她實在有些耐不住。
就連車票,也是何知渺替她買好的。
從南枝走,先坐火車到清梨,不必出站,再轉高鐵回洛北。
算下來,比從荔灣坐動車直達洛北省時。
關鍵是,夏秋一個人到學校的時間不至于太晚。
知道夏秋不讓人送,不愛分別的蕭瑟氣氛,何知渺自然也不勉強。
翌日清晨,何知渺替她整理好背包,走到窗前。
從背后摟住發呆的夏秋,笑說:“車站我也不去送了,怕看你哭!
“才不會為你哭,上次你走后我都該哭夠了!
“小傻子。”何知渺掰過她的臉,“我要跟你在一起的決心,既能頂天,也能立地!
夏秋一時心里什么滋味都有,她反悔了,什么原則頃刻都崩塌成灰。
她不想走,也不該趕著回來。兩種痛揪在,連號脈都不知道號哪里好。
夏秋暗自吸了口氣,“我走了,你不送我也好,我最近哭得多!
何知渺無奈的笑笑,“丫頭,你就是成心讓我心里難受!
“我沒呢,我要是成心讓你難受,我就說……我們學?啥嗄猩s我了!”
“你敢去——”何知渺手里箍得更緊,“滿年紀就拖去領證,看你還敢不敢嫌我老!
夏秋詭笑一下,“知渺叔叔,我知道的,你不老,一點都不老!
兩人開玩笑的氣氛還算好,夏秋心情也隨之舒暢了些。
不過一出門夏秋才發現,天色昏暗恍若暮色沉沉。
遠處初陽也只能見緋紅色的一輪,外圈暈著乳白的薄霧。
夏秋上了去清梨的火車后,在硬座車廂找好自己的位置,背包置于腿上。
她一直伸頭往窗外看,何知渺笑著同她揮手。
車還沒開動,他人就先轉身出了站臺。
夏秋從包里掏出手機,指腹停在第一個號碼上,低低罵了聲:“混蛋!
清梨市是鄰省的城市,地處淮河以南,但氣候偏北方。
夏秋小學跟父母去過一次,對當地青郁的茶園印象深刻。
沒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再踏上清梨的土地,竟就是十年后的光景。
南枝到清梨坐k字打頭的火車不過兩個小時,夏秋抬手掏了本《漢武大帝》來看。
夏秋高中讀的是理科,課外書涉獵的少,大學讀了歷史后,才開啟另一個新世界。
如同夏秋所想,讀史書好比溫水緩慢澆在心上——
潤物于無聲,就連感情也是一樣。
或許大多數的感情,尤其各自特殊的模式。但殊途,總是要同歸的。
夏秋想,她愛的那個男人,能在大風大浪中替她撐穩船帆,遙望風起云涌。
可他本身卻是極簡的,是不多,是不少的剛剛好。
夏秋看得入迷,被漢武帝的一生一世、權謀大夢所吸引,手肘同旁人觸碰也沒多在意。
感覺鄰座旅客的手臂不斷向她這邊傾靠,夏秋也只是不動聲色的往窗邊挪了挪。
直到手臂虛勢撐在夏秋后背椅上,夏秋才冷著臉說:“不好意思,請你把手拿過去。”
夏秋的聲音雖小,但還是引來對座三個人的注意。
鄰座男人被看得有些窘迫,快速抽回手時還啪一聲打到夏秋的脖頸。
心虛地說:“你一個小姑娘胡說八道什么!”
夏秋睥了他一眼,抱緊手里的背包,“你自己清楚!
“你這個死丫頭——”
“嘩啦”一聲桌上的零食全都落地,引來眾人圍觀。
鄰座男人突然被拎起,整個反手擰到腦后,掙不開,只得嗷嗷叫疼。
“跟我太太道歉!边@人語氣強硬,卻引得夏秋發笑。
夏秋站起身,擺擺手道:“知渺,算了吧,我不生氣!
何知渺見夏秋笑意還掛在嘴邊,顯得有些倉皇,手里卻沒松開。
“道歉!焙沃煊种貜土艘淮危曇舨恍。熊噯T匆匆趕來。
“我道什么歉!我他媽——”
何知渺手上使勁,叫囂著的男人整個人都隨著被擰著的胳膊,反了身。
“好好好,我道歉、道歉就是了!
……
一團哄鬧過后,列車員從中調解,道歉熄了事。
夏秋看著何知渺嘿嘿的笑,嬌俏地問他:“你這是尾隨我來的?”
“尾隨!焙沃灬j釀了下這個詞,笑說:“尾隨你到晚上,然后嘿嘿……”
夏秋白他一眼:“……沒個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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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清梨不過兩小時的功夫,吃午飯都嫌早。
何知渺領著夏秋上了車,夏秋只當他趁著換車空隙,出來吸口茶香。
卻沒想到公交越開越遠,路過室外巨型采茶竹籃的雕塑時,夏秋傻了眼。
“這是……去水木茶莊?”
何知渺指了指不遠處,“喏,就是那兒!
夏秋躊躇,“這還趕得及回洛北的動車嗎?我是下午一點半的車!
“從你回來,我就沒打算讓你按時回學校,難得翹課!
夏秋含笑,“難得翹課你還不讓我早點回去?害我啊你!”
何知渺舔了下唇,將她一軍,說:“怕你回去被男生約。”
夏秋:“……現學的現賣,你可真無賴!”
水木茶莊建在半山上,老遠看過去離自己很近,其實得廢上好些腳力。
山下是成片成圃的茶葉地,滿眼都是綠意。
薄霧盡散,頂在頭上的日光鋪在整個山間,枝椏都泛著暖光。
青郁連片,茶葉叢叢,原來除了風吹麥浪的曼妙。
還有茶海含香泛著漣漪,一圈,一層,一浪。
夏秋問背著籮筐下山的老人,“請問您這是什么山?”
老人操著濃重的清梨口音,答道:“眠山,睡著了的山!
“哦。”夏秋點頭,須臾開口:“眠山,寥空,配一泓茶水。真好聽!
何知渺彎了彎嘴角,緩緩說道:“尤其是夏秋,最美!
夏秋季節的眠山,眠山上的夏秋。
何知渺看在眼里,樂在心里,頭一次這么酣暢。
清梨昨夜剛下過雨,上山的棧道不窄,但水跡斑斑,看起來很是難走。
何知渺讓夏秋走在前,他伸手在后面護著,生怕她腳打滑。
夏秋走得不慢,沿途欣賞眠山的秀色,除了叫不出名的茶葉外,還有不少植株。
夏秋想,眠山,她定是要再來的。
要在春暖花開的時候來,漫山遍野靜靜開花的景致,一定很美。
還要隨何知渺一起,這樣才心安。
上山途中經過洞口,外頭立著塊石碑,頂上裂了口,周邊雜草叢生。
夏秋調皮,跳過去細看。發覺碑上無字,更像塊不羈的石頭。
“看!這道裂痕像不像華山論劍劈的呀?”
何知渺輕笑,“你平時就愛看這些書呀!
“什么叫這些書?”夏秋扁嘴,“我什么都愛看,反正平時也沒什么事!
何知渺揉亂她的頭發,又忍不住補刀:“原來你平時沒什么事啊!
笑說:“平時不是經常跟意氣風發的男同學出去玩嗎?”
“切,你再敢提?老年人就是記仇!”
本來是不打算再提,但老年人真的記仇。
何知渺大步跨上前,把夏秋推進黑暗的山洞內。
本想嚇唬她,卻被她眸子里的渴望看熱了眼。
其實洞內很黑,黑得近乎什么都看不清,可何知渺分明覺得熾熱。
夏秋想吻他,他全憑氣息就能覺察。
何知渺搶了先,黑暗中低頭親了下去,從鼻尖,舔到唇舌。
沒有光芒,只剩兩個交纏在在一起的年輕身軀,夏秋明顯膽子大了很多。
她伸手環住何知渺的脖頸,踮著腳吻他,急促的在他背上游走。
何知渺悶哼一聲,壓著聲音問她:“夏秋,你真的要我么?在這里。”
看不清表情,但夏秋臉上的熱一直涌到了手掌心,燙得何知渺的背急需冷水潑滅。
代替回答的是夏秋進一步的大膽,她的手不安分的引到何知渺身上。
輕輕地刮,重重地捻。
夏秋笨重的棉靴離地,整個人吊在何知渺身上,云里霧里的叫他名字。
身上冷,又熱得不行。汗涔涔的后背干了些,更冷了。
何知渺站在洞口里側,背抵著凸起的墻巖,貫入得不重。
相比之下,更像是在哄一直往下賴的小嬰兒睡覺。
摟在懷里抖一抖,親兩口,她才睡得著。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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