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yiruan</b> 蟬衣(05)
翌日,陳若愚拿走了吳然的電腦。
連同當年的黑色電腦包一起,拉鏈上吊著光的玻璃珠子暗了色,摸上去也有不少灼手的劃痕。
再次翻出舊物時,何知渺舌喉囁動。
好似瞇起眼就能看見吳然的水綠裙子晃在桌邊。
陳若愚隨意翻了翻揉成團的日歷紙,“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神又到年底了,嘖。”
“這學期沒怎么好好念書吧?”
陳若愚摸頭,“要是掛了還得補考,一準給老頭打斷腿。”
何知渺輕笑,“掛科還不至于。”
“那可不一定,哥,我要不是因為夏秋,還真不一定能考上荔灣科大。”陳若愚賊眉抖了一下,“那時候夏秋說一句——我不喜歡比我成績差的男生,我就能憋屈好幾晚。”
何知渺聞言不吭聲,靜靜聽他說。
陳若愚多心,喉嚨里捏出一句:“哥,我就是想跟你掰扯幾句我高中的事,前幾年你也不在家,聽了你別往心里去。”
何知渺擰了把濕抹布,細細擦著電腦包上的落灰。
“說吧,難得我們兄弟倆能說上點話。”
“哎,其實也就是男同學和女同學之間那點破事。”陳若愚說,“我一直想不起來我是怎么喜歡上夏秋的。”
情不知所起,但曲終人散總有歸宿。
“但我昨晚睡不著,把這兩年的事仔仔細細捋了一遍。”
陳若愚噓聲,“這兩年真是太累了,一家人手里就跟抓了把碎玻璃渣一樣,握緊了都是血,一道道地慢慢流。”
“說得這么文藝,倒是像夏秋的口吻了。”
陳若愚笑說:“可不止這樣,我也想起來第一次見夏秋的情景,不是在新生報道當天,之前我一直記錯了。”
何知渺手上一頓,饒有興致地問:“她……”
“她是個很極端的人。”陳若愚點得透,“不說我這樣的人,就是你這樣的人,對她也是要花心思琢磨的。”
“哦?你今天感慨真多。”
“我給你講了你就懂了,夏秋這個女生,很特別的。”
就像當日校園初見,何知渺眼神游離到十米開外,淡淡一問:“若愚,那人是誰?”
就像陳若愚不緊不慢的回答:“夏秋,住琴湖墓地的。”
就像何知渺暗暗思忖,墓地,有意思。
恍若隔世,葉片縫隙間透著薄淺的光,此刻的南枝有點變了樣,味道離散開去,沒了清新氣。
就像高一那年的開學日。
九月一號,千千萬萬個日子里的一天。
明明一點都不平凡,觸碰往昔就能為日后所有走過的彎路奠基,卻恰好被陳若愚忘了,才想起。
夏秋初一之前都是在荔灣度過的,寒暑假才會回南枝,人生地不熟的狀態讓她在自己出生的地方,卻著實像個異鄉人。回來那年,也十分狼狽。
她拖著一條打著石膏的腿,連行李都推不動。
見著外婆她也不是很親,只是低聲述說自己可能要長久住下去了,倉皇得誤以為自己是個累贅。
夏秋什么也沒說,靜靜住在了南枝的水邊。
性格孤僻,近乎不愛開口,歷歷都被外婆收盡眼底。雖說夏秋小時候就喜靜,但怎么也不至于這樣。
外婆也從來不問她這些年過得怎么樣,有沒有幾個要好的小姐妹,就連夏秋腿骨折這事,也是后來她打電話給夏秋媽媽問的。
外婆知道她不樂意說。
要不是夏秋沒人照顧,她又怎么可能在路上被撞倒在地,寧可報出班主任電話,也不聯系父母。
就這樣平靜過了兩年。
夏秋越長越細嫩,眉眼秀氣,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也給她引來了不少沒必要的麻煩。
蔣明卉就是其中之一。
初中時代,班級里總分成幾小撥團體,你跳你的皮筋,我踢我的毽子。
課間三五個人圍在一起操心娛樂圈誰跟誰好了,誰跟誰又撕逼了。
一包浪味仙從東頭傳到西邊,回到手里也就剩個碎屑渣子,嘬一下手指才有味兒。
可每個班也不乏一個領頭的“大姐大”,或是潑辣麻利,或是家境優渥。
蔣明卉就算是夏秋班上的大姐。
反正有事兒她愛出頭,運動會也總能在別的班面前端出好幾箱礦泉水來,隨便喝,喝不完澆運動員頭上。
干嘛使?不為別的,就喜歡冷水澆到那頭板寸上的酣暢。
就算那頭板寸也不過是跑得快的兩條腿動物,但到了蔣明卉眼里,那也賽過吳彥祖。
逢人懟她,她也要捋起袖子嚎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們懂個屁!”
女孩兒們都不傻,一來二去也就沒人跟她抬杠了。
自討沒趣么不是?
夏秋向來不參與她們的話題,一來是她向來每月按時買《半月談》,沒什么渠道關注明星花邊。
再者,她也分不清班上女生嘰嘰歪歪說的都是哪些人。
偶爾也有耳熟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她都偏著耳朵聽,對不上臉。
直到有一天晨讀蔣明卉因為一張“合照”,而把夏秋鎖在女廁所一整夜。
夏秋才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他。”繼而靠在門后,捻著那張合照木然地說:“好像不認識。”
是真話,是真的不認識的。
但是這跟蔣明卉相不相信毫無關系。
就像這年頭動不動就有人扯著嗓子喊,“你要是不答應跟我在一起,我就一頭撞死在你家門口”。
聽起來可笑且跟自己毫無聯系。但不好意思,倘若那人死不死地真就這么去了,那他身后的爛攤子絕對有你一份心理負擔。
畢竟尋常人心都是血肉糊成的窗花紙,一指頭過去也就捅破了。
哪有什么跟自己無關呢,其實也都不重要。
就像抬眼看別人跳樓,然后起哄似的喊:“你怎么還不跳哇?我脖子都仰酸了,你倒是跳啊!”
這樣的事,夏秋從來只是想想。她想,她大概是不會去湊熱鬧的。
鎖也鎖了,人也散了,幸好女廁所的燈是聲控燈。
她一夜跺腳取暖,累了就靠在較為干凈的角落,也不是照樣能活下去。
過一天是一天,夏秋沒哭沒鬧,甚至饒有興趣的想起了長征。
吶,你看,以前不相信所謂的二萬五萬里長征靠腳走。
現在想想,好像也還是有可能的。
畢竟一夜過去,夏秋沒被嚇死,也沒被熏死。
更沒留下什么不可預見性的心理陰影。
陳若愚那時候在夏秋的隔壁班,終日遲到,又錯過了輪番上陣的好戲。
夏秋外婆放心不下,起早到學校瞄了一眼,見夏秋端端坐在桌前才放心。
站在后門輕輕喚她,把手上捎的一碗紅糖糍遞過去,“秋兒,你把這個給你同學吃。”
夏秋倦了,深深地眼溝里凈是疑惑。
外婆細語道:“你昨晚在同學家里復習,到底是麻煩人家了。”
“哦,她們想的真周到。”夏秋接過來,囁嚅道:“我會好好謝她們的。”
……
別的沒聽著,陳若愚趕到隔壁教室的時候,恰好聽見末句帶著戾氣的話。
別人怎么聽的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覺得這句不善。
鬼使神差地,陳若愚放學后,打完球,跟上了夏秋。
夏秋一貫最后走,一來是她實在磨蹭,再者,她經常在學校里寫日記。
寫完了才回家,好像是因為跟外婆同住一屋,不方便存著小心思。
這些陳若愚當然不是打聽來的,他沒多大興趣,也沒覺得夏秋多漂亮。
那時候他心里裝滿了籃球,除了赤木晴子,他就只愛王祖賢。
所以,這些都是從蔣明卉那個體育生男朋友嘴里聽到的。
蔣明卉的男朋友是陳若愚的同桌,烏泱泱一片汗臭味里的香水小哥。
誰都知道他暗戀夏秋,喜歡到恨不得把眼珠子摳到夏秋身上去。
但蔣明卉不知道,反正她知道也會當做不知道。
陳若愚悄悄跟著夏秋后頭,但也不怎么躲藏,就只是隔得遠。
一路上不過十幾分鐘,他就已經想清楚了早上的事。
可不就是最惡俗的“三角戀”?
誒,真是一群無聊的人啊。
七點多鐘,隆冬的天色已經徹底沉了。
蔣明卉和幾個女生繞遠路吃完了關東煮,逛了書店,買了磁帶,然后去了趟公廁。
像是料到如此似的,夏秋用最原始的辦法用木棍死堵住了門口。
女孩兒們嘻嘻笑笑的聲音猶在,夏秋卻不著急走。
路邊有竹篾籠子,是給流浪漢住的,偶爾也有醉漢搖搖晃晃,夏秋知道的。
她最喜歡快出南枝鎮子的地方了,她都去過。
雖然偏僻、荒蕪,但是這地方通往外面,總能開出花來。
陳若愚像是在觀賞一部默片,他站在轉角的墻面后,連眼睛都看得不舍得眨。
夏秋去竹篾籠子里扶了個醉漢出來,看她的表情,看不清,不過大概不太好。
醉漢實在狼狽,衣角還印著吐過的痕跡,黏糊糊的看著惡心。
夏秋開門將他推進去,踉蹌聲還沒入耳,蔣明卉的驚叫聲先刺破窗戶。
里面會發生什么事,誰也不知道。可陳若愚卻心驚。
夏秋掛回木棍,轉身幽幽看了他一眼,也許是太緊張才造成的錯覺。
但現在回想,陳若愚覺得她確實看過他。
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乏鄙夷和無恐,但也沒有多少叫囂的意味。
事情不嚴重,醉漢只是醉漢,沒有變成里的強/奸犯。
記憶到底是記憶,是不是夏秋……
陳若愚也不敢信了,應該是吧。
只是后來,他們再也沒有見過蔣明卉和她的小姐妹了。
……
陳若愚說完不寒而栗,沒想到隔了這么久,他再次回想時,卻還是跟考場上空白的物理壓軸題一樣令人畏懼。
何知渺是個絕佳的聆聽者,其間他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也沒有打斷他。
只是聽完后,淡淡說:“我知道,夏秋跟我講過。”
陳若愚噓聲,“誒——原來是真的,我一直懷疑這件事是我的夢魘。”
“是真的,只是她沒你講得那么滲人。”
“這還不嚇人?她那時候的一回眸,冷幽幽的目光像是要我的脖子剜斷。”
何知渺聲音暗啞,唇色發白,“她只是被抓包以后倉皇逃走了而已。”
“哥……講真的,你不覺得她很可怕么?”陳若愚道,“這不僅僅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啊。”
陳若愚心有余悸,補了句:“那時候她可才十三、四歲哇,簡直是同態復仇法!”
何知渺拿水杯捂在胃上,聲音溫柔:“她都算計好了。”
新開的關東煮店是她假裝無意推薦的,公廁是天意,夏秋暗暗篤信:如果她們走進去,她就動手。
醉漢是個邋里邋遢的小矮個男人,憑蔣明卉的潑辣和她兩個小姐妹的拉扯,吃不了虧。
何況那條路,每天晚上十點,總有一輛運木材出鎮的卡車經過。
說這話時夏秋睡意朦朧,眼睛是濕而亮的。
她在何知渺的胸口上蹭了幾下,問:“你是不是覺得我太極端,也太記恨了?”
何知渺寬慰地摸摸她光滑的背脊,“沒有,你不是極端。”
“其實我沒那么恨她們,真的,可我就是想讓她們嘗嘗那種能聽到蚊子哼的滋味。”
夏秋說得帶笑,“真的,那時候我覺得我都能聽出不同的聲波來。”
“夏秋……”何知渺欲言又止,“你藏了不少事在心里。”
夏秋說:“以后慢慢跟你說,但我不偏執,也不極端,你要信我。”
“好,你說了,我就信。”
……
“哥?你沒事吧?”陳若愚上前扶著往后退了一步的何知渺,“你臉色太差了!”
何知渺抿緊唇,顫微了一步,“胃疼,老毛病了。”
“真不是我說夏秋……讓你心里不痛快了?”
“不是。”何知渺捋了一把他的后腦勺,“我還不了解你。”
陳若愚被他說得反倒不好意思,支吾道:“我就是覺得……”
“什么?”
陳若愚篤信,“你們不合適。”
何知渺靠窗坐下,疼得眼角皺起,陳若愚蹲在他身側,“哥,我說真的。”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說著話不是要拆散你們,好讓自己有機會趁虛而入。”
“嗯。”
“我是真覺得你們不合適,太相似了。”
何知渺擠出一絲笑容,“怎么說?”
“你們倆都太知道怎么保護自己,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了,活得明白,拎得清楚,太極端。”
“活得明白不好嗎?”
陳若愚搖頭,苦笑道:“對我這種俗人當然好,但是對你們……不好。”
“真的不好。”陳若愚絮叨,“你們的世界,不是黑,就是白。”
“除了你們彼此,誰也進不去。”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們發現彼此不是那么黑,那么白,那么純粹呢?”
何知渺背上已經汗涔涔,嗓子眼兒有血腥味,憋了口氣說:“不會。”
“為什么不會?這世上哪有什么絕對。”
何知渺眼前花迷了一陣,胸口壓不住泛起的痛,一口血吐了出來。
一小口,淋在了花盆上,一點在土里。
“哥!”
何知渺抹了嘴角的殘血,擺擺手。
“我沒事。”他吸口氣,“好多了。”
“你到底怎么了?!”
“胃疼,最近事情多。”
“真的?”
何知渺點頭。
靜默了一會兒,何知渺氣也順了,對他眼前這個垂頭喪氣的弟弟說:“去我房間拿盒藥來,別坑著頭了。”
“好,好,我去拿。”陳若愚立刻起身,“胃藥是吧?算了,我把藥箱都拿過來。”
“行,去吧。”
陳若愚前腳出門,龐亦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是私人號碼。
他剛進公司的時候就聽龐亦說過,除非是緊急事,否則他不太用這個號碼聯系人。
何知渺接通,“出什么事情了?”
龐亦也不玩虛的,快人快語,“夏秋找我幫忙,問我要是她沒參加期末考試,影響畢業的話,能不能找找學校領導。”
何知渺:“……什么叫沒參加期末考試?”
龐亦瞪了一眼身邊做錯事委屈兮兮的陳言,說:“就是,夏秋回國了。”
“什么?”
龐亦懶得管這些破事,不耐煩地說:“是,她回國了,我怎么知道為什么。”
“陳言呢?”
“她也不清楚,你問我就行。”
何知渺:“……”
……
匆匆掛了電話,何知渺有些失神,他一時捋不過來最近發生的事。
直到他看著視頻探頭閃爍不定的紅燈,他才憤懣得一腳踢開腳邊的椅子。
糟了,她一定是看到了昨天若愚舅舅來找他的情景。
那……她也一定知道他受傷了!
陳若愚拿完藥回來,見他臉色更加淡白,趕緊迎上去:“怎么了?是不是更不舒服了?”
何知渺呼吸不暢,有種想立即親自把逃課的“女兒”帶回家教訓的沖動。
“哥——”
“嗯?”何知渺回神,“我沒事。”
“那你怎么……”
何知渺答非所問,又像自言自語。
他默念:“夏秋,她不是極端……她是太極致了。”
送一朵花,愛一個人,念一段情。
從頭至尾,極致到除了生死,絕不放手。 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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